霍光刚选好了皇帝,又马上要选拔丞相。宣帝刚刚即位十天时间,安平侯、丞相杨敞因病去世了。
得知杨敞因病去世的消息,霍光心里十分难过。霍光想到:这杨敞是好友司马迁的女婿、自己从前的幕僚,虽说在告发上官桀等人谋反、废黜汉废帝刘贺的事情上有过害怕犹豫,一旦明白缓过神来,还是坚决拥护和积极支持我老夫的;提拔为御史大夫、丞相后,对自己可以是尊敬遵从、言听计从。想到这里,霍光于是奏请宣帝,诏令杨敞的儿子杨忠继承爵位,因杨敞拥戴宣帝即位安定皇室宗庙的功劳,又加封三千五百户的封地。
官场的人最喜欢最盼望的是场子里有人腾出位置,一个位置空出来了,就带来数人得到提拔的“连锁”机会。
由谁来继任丞相职位呢?从资历和可靠等方面上考虑,霍光决定推荐蔡义。
那蔡义的御史大夫一职,又由谁接替呢?霍光想到的是左冯翊田延明。左冯翊,官名兼行政区名,西汉京畿三辅之一。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汉武帝于将右内史改为右扶风,将左内史更名为左冯翊。田延明数次带兵平叛有功,在都尉、太守、大鸿胪、卫尉、左冯翊数个岗位上都是业有大绩、治有能名。
霍光心想,自己推荐的两个职位都是“三公”之列,又是自己与宣帝刚即位后第一次商议,我要来看看这个自己选立的新皇帝如何表现动作。
“皇上,老夫举荐的这两个人适合吗?”霍光仔细观察着宣帝的表情十分客气问道。
“大将军您这太客气了。”宣帝拱手说。
霍光一看宣帝向自己拱手致礼,心里一热,连忙说道:“这是老臣应该的。”
“正因为大将军是老臣,熟知朝中众臣百官,朕刚被您选立拥戴即位,什么都不熟悉,一切全依大将军作主。”宣帝诚恳说道。
“皇上太看重老臣了。”霍光动情说道。心想,这新皇上确实与刘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和档次,看来我这一废一立完全正确。
随后,宣帝下诏,令蔡义为丞相,田延明为御史大夫。
宣帝其实心里认为蔡义不适合担任丞相,但霍光提出了,自己不能一即位就反对,又想到霍光主政以来,反正丞相就是个摆设,自己也没有必要反对。
皇上对霍光的推荐完全同意批准任命了,朝中臣官中却有人有不同看法。
这蔡义此时已经八十多岁了,身材矮小,没有胡须,这时眉毛也脱落了,脸相好像一个老妇人,平时步履蹒跚、身体佝偻,常常还要两名属吏扶持才能行走。朝官中有人就说,“他霍光废了旧帝立新帝,他还是要在朝廷里主政专权,所以任用丞相不选拔年富力强的贤才能人,反而选了一个年迈力衰、可以由他完全控制的傀儡。”
这话很快传到霍光耳中。他深感此议论对自己大为不利,就对侍中郎官、左右随从及属官门吏们说:“蔡义大人精通经诗,给孝昭皇帝做老师深得称赞,在少府、御史大夫任上从没出错,完全应当担任丞相。我推荐他做丞相,怎么能说不是选择贤才呢?这种议论应该立即制止,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
朝中臣官从此闭嘴。
这个蔡义做了丞相四年就死了,谧号称节侯。他没有儿子,封国废除。
这时,朝中还有一个官员不仅对霍光的推荐很不满意,而且是很愤恨,根本不听霍光这些辩白,直接给宣帝上奏参劾他大将军霍光。
自上官桀、桑弘羊被杀后,朝中再无人敢反对霍光,更莫说向皇上奏本弹劾。是谁吃了豹子胆?霍光马上就知道,上奏参劾他的这人就是汉废帝刘贺的岳父、侍御史严延年。
严延年是东海郡下邳县人,他的父亲担任丞相属官时,严延年在丞相府稍微学习一些法律知识,回到家乡东海郡担任郡吏。严延年虽说身材短小,但应了那句“矮子离心近”,精通政务,精明强干、反应灵活、干事迅速,有人说他胜过以通达干练著称的孔子的学生子贡、冉有等人。通过选拔后,入京担任御史大夫属官,后推举担任侍御史。
严延年以前对霍光是言听计从,自霍光废黜自己女婿汉废帝刘贺后,那是恨得要命。见霍光一下推荐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两个“三公”高官,心里猜测刚即位的宣帝一定心里不满,知道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又是霍光提拔的人,就越过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直接向宣帝上奏弹劾大将军霍光。
严延年在弹劾奏章里激愤写道:“霍光自辅政以来,违犯朝制,专权霸道,培植亲信,排除异己,特别是擅自废立国君,失去了为人臣下之礼,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
宣帝没有即位之前,听到别人议论霍光一人独断专权,就知道朝中大权完全掌握在霍光手中,接到严延年的弹劾奏章,心想:没有霍光的竭力辅政,能有我刘家江山社稷今天这样好的局面?没有霍光的果断废立,能有我刘病已今天的帝王之位?宣帝思考了一会,决定来个不作处理的处理。他在弹劾奏章上没有提出半个字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却又把奏章递给身边的黄门和侍从官员看阅,还故作生气说道:“真不像话,这完全是对大将军的诬蔑诽谤!”
黄门和侍从官员,包括霍光安排在宣帝身边的心腹,感到宣帝十分信任霍光,哪里知道宣帝这既卖好又敲打的手法,本意是让朝廷官员特别是让霍光知道,御史官员已经在弹劾霍光专权,特别是擅自废立国君,以让霍光及其亲信党羽今后有所警觉收敛。
严延年的弹劾奏章虽然没有任何处理结果,但经宣帝这样一“处理”却有了另外一个大“结果”。朝廷上下为之震肃,众臣百官对严延年既敬重又畏惧。敬重,是敬重他敢于挑战冒犯霍光;畏惧,是畏惧他以后说不定哪天也会弹劾自己,大家对严延年都是敬而远之、远而敬之。
严延年见上书弹劾霍光未果,心想:我弹劾不倒你霍光,我就来弹劾你的心腹亲信,便把矛头指向废黜自己女婿汉废帝刘贺的另一个主要人物、霍光多年的心腹亲信田延年。
严延年看到田延年经常身戴佩剑,于是就上书弹劾:“田延年携带兵器冲犯了皇上侍从坐的后车,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田延年得知消息后,就上书辩白说:“这是严延年擅权报复,造谣诬陷,下臣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宣帝这次根据严延年弹劾的对象和事情,将此事交付给御史中丞于定国去查办,笑着对身边人说道:“一个‘延年’弹劾另一个‘延年’,有点意思。”
御史中丞于定国接到宣帝的命令,连忙向御史大夫田延明报告,按照“惯例”,俩人散朝后一道来向霍光请示如何处理。
听了田延明和于定国的报告,霍光见严延年为自己女婿汉废帝刘贺被废黜,向宣帝上书弹劾自己不成,又上书弹劾田延年,心里极为震怒。他想了想,严厉说道:“新君刚刚即位,他就为报私仇、为泄私愤,连续诬告朝中大臣。朝中参与废黜他女婿刘贺的有那么多臣官,如果不彻底严惩他,那以后朝中官员将如何自处?朝廷政局又将如何安宁?”老练的霍光一下把朝中臣官全扯进去了。
“对,一定遵照大将军说的办。”田延明和于定国心里完全明白了霍光的意思,就表态告退。
田延明和于定国本来对严延年两次越过他们直接向宣帝上书弹劾就不满,听到霍光这么一讲,心里就更加恼怒。
“余大人,我们都参与了废黜他女婿刘贺,与他同在一起共事,那他以后也会抓住我们的一些什么问题上书弹劾。既然大将军已经明确指示,那我们这次就不能客气了。”田延明边走边说。
于定国一听,站住望着田延明说:“对,下官完全赞同田大人的意见,我们动手反过来查他!”
纵观人类的整斗史,可以看到,要是内行、同行互相整斗起来,那下手比外行的人就更快捷、更精准、更到位,因为都懂行、熟悉,运作起来那是驾轻就熟、如臂使指啊!
于定国是东海郡郯县人。他的父亲曾任专职司法的县狱史、郡决曹等官职,判案公平,凡是被他依法判刑的人没有因不服而心怀怨恨的,为此,郡的老百姓为他立了生祠,称作于公祠。于定国从小就跟随他父亲学习法律,他在父亲死后也任过狱史、郡决曹等官职,后补廷尉史,因才智出众、办案有方升为侍御史,又升任御史中丞。
回到御史府,于定国叫来严延年问道:“侍御史大人,你上书弹劾田延年大人携带兵器冲犯了皇上的后车,你知道是何时何地?哪些人亲眼看见了?有谁能出来进行举证?”
“下官是听宫内黄门讲的。”严延年回道。
“你是熟悉法律之人,仅凭听说就向皇上上书弹劾朝廷重臣?田延年大人上书否认此事,你又没有直接人证,你这应是诬告朝中大臣啊!”
“这……”严延年语塞。
“你身为侍御史,主要负责对朝官进行监察,既然知道田延年经常身戴佩剑进殿,你为什么不及时制发文书移送到宫殿护卫部门进行禁止,而让他能够长期自由出入宫殿?”于定国严厉斥责说,“你就是严重失责啊!”
严延年看到御史中丞这种态度,心里马上明白了,明白了自己这着棋又下“臭”了,明白了自己这着棋为什么下“臭”了。
随后,于定国反过来以此事向宣帝上书,弹劾严延年玩忽职守,纵容罪人私闯宫禁,连续诬告朝中大臣,按照法律应该处死。
严延年一得到消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立即弃官潜逃。
二
皇帝有了,就要有皇后。没有料到,围绕皇后之位的斗争又开始了。
宣帝即位时,封妻子许平君为婕妤。婕妤系武帝生前在后宫设置,为妃嫔之首,往往随后晋封皇后。时间已过数月,许平君应按礼制常规顺封为皇后了。
世上的事情往往这样,不少本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不“顺理”难“成章”。宣帝晋封妻子许平君为皇后,就出现了“插曲”,遇到了麻烦。
麻烦来自霍光的妻子霍显。
“宝贝,我们霍家的好机会又来了。”霍显搂着管家冯子都说。
“对。啊!”声,“这事靠老头子是不可能的,当初他的外孙女进宫做皇后,他都是坚决反对,从此与亲家女婿上官桀父子产生矛盾。”
“那我们怎么运作呢?老娘想出了一个办法,你去找朝中官员放风声、造舆论,就说应该册立我家七女霍成君为皇后。”
朝中一些官员看见冯子都很受霍光宠幸,经常为霍光出谋献计、代霍光出面办事,纷纷争与巴结交往,常常吃请送钱给物,不惜降低臣官身份仰承一个管家奴的鼻息。冯子都打着霍光旗号,到处替人办事,收取钱财,甚至巧取豪夺、敲榨勒索,他人来霍府求见霍光,也得给他递上“红包”才可进门。
冯子都接到霍显的指派,马上找到朝中几个与他关系紧密的“铁杆哥们”,冒称说是霍光的意思,要他们在朝廷官员们中串联活动,上书推荐封立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为皇后。
这些官员得到冯子都的“指示”,认为是讨好霍光的大好机会,等不到集体商议联名上奏,就争先恐后地给宣帝上折,纷纷赞扬大将军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国色天香、仙姿玉貌,又是上官皇太后的姨母,现在还待字闺中,提议宣帝纳入宫中册立皇后。
宣帝看到这些册立皇后的上书奏章,全是奏请册立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没有一件是请立自己的妻子许平君,感到这背后的推手肯定来自霍氏家族。他看着这些奏章,想到了自己孤苦贫贱的生活经历,想到了妻子许平君的美貌佳德,想到了与她成婚一年多来的恩爱生活,想到了许家给予他精神和物质的帮助支持,决定要册立妻子许平君为皇后。心想:一个皇上连自己唯一的老婆立为皇后都不能作主,那连一个农夫都不如。立妻子许平君为皇后,这是底线,不能让步!
“不要与霍氏家族反目,特别是不能与霍光翻脸,既要为妻子争到皇后位,又要保住自己的皇帝位。”宣帝自语道。他想了一会,决定既不下诏答应将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纳入宫中册立皇后,也不下诏提出将自己的妻子许平君由婕妤晋升为皇后,只下诏寻找自己微贱时曾用过的一口旧宝剑。
这个新皇上真好玩,下诏寻找自己微贱时用过的一把旧宝剑!面对皇上这道诏令,霍光及朝中很多大臣不知是何用意。
“皇上,您下诏寻找自己微贱时用过的一把旧宝剑,很多大臣不明白,这是……”霍光派安排在宣帝身旁的心腹向宣帝问道。
“哦。”宣帝微微一笑说:“人富贵了,不能忘记受苦时的经历。旧宝剑虽然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和我共过患难,不能随便丢弃,就像往日的朋友,不能随便忘记。”
霍光和大臣们仔细一琢磨,宣帝的话弦外有音,他心里想着贫贱时所娶的患难妻子许平君。
一些精明的大臣懂得了皇上心思,知道他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之意,于是纷纷私下相互征询商议。经过一段时间酝酿磨合,忠君的思想,朝廷的礼制,还有对霍家盛极的不满,使大家认同转向,便上书奏请册立宣帝的妻子许平君为皇后。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十一月壬子,宣帝的妻子许平君由婕妤晋立为皇后,宣帝初战取胜,高兴至极,下诏大赏天下、大赦天下,从朝廷侯王官吏至民间鳏寡孤独都各有相应赏赐。
从此,故剑情深的浪漫典故在中国历史上开始流传下来,宣帝的这封诏书也就成了一道皇帝对臣下最浪漫的诏书,一道皇帝对发妻最庄严的许诺!
皇后问题终于按照宣帝的心意圆满解决了,可是相伴随的另一个问题相继而来,这也本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也遇到了障碍。
依照西汉旧例,许平君由婕妤晋立为皇后之后,她的父亲或兄弟理应封侯。
宣帝想乘胜前进,获得全胜。
早朝会上,议题刚一提出,站在前排首位的霍光向前迈出几步,拱手说了声“皇上”,然后转过身来面向殿内大臣们大声说道:“老夫不同意将皇后的父亲许广汉封侯,因为许广汉两次犯罪受到惩罚,是受过宫刑的人,一个罪人而且是个阉人,不适合封为国丈,不应该封侯管理侯国。这是我朝例制,不能违反!”说罢,挺立不动,灰白胡须抖动着。
霍光内心很想让自己的小女儿纳入宫中册立皇后,因为他想到自己年过六十,让小女儿成为皇后,这样在自己百年之后,就为保住霍氏家族尊贵地位多了一个有力砝码和保险。他原以为宣帝会看在自己选立他做皇帝的分上,让自己的小女儿做皇后,没料到宣帝即位时间不长,就跟自己玩了一个巧妙高超、软中见硬的招数,他决定亲自出面反击一招,来试探一下这位新君的底气和招数。
朝会的官员们看着霍光,无一人发声,他们又望着台上的宣帝。朝廷官员们都明白,这里面深层次原因,是霍光对宣帝不答应自己的小女儿纳入宫中册立皇后不满,但霍光这次反对的理由充足。
面对霍光的阻挠,宣帝选择了默认。他知道霍光反对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在妻子立后和岳父封侯这两个大事上,自己不可能全赢,不然,自己与霍光之间的天平一下就完全失衡了。他起身平静宣布,“依照大将军意见办,散朝!”
没有办法,直到许平君成为皇后一年之后,宣帝才搞了一个变通,将岳父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君”,是西汉王朝封爵系统的别支,地位次于侯爵,而且没有封邑,只拿政府的薪俸。
晚上,宣帝独自一人坐在寝宫内,回想起自己继位四个月来经历的大事,从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推荐任命、严延年的上书弹劾和畏罪潜逃,到自己妻子册立为皇后遇到的困难、岳父封侯受阻未成的失败,他感到了霍光的权势极大。他想到自己登基之日谒见高庙时,霍光陪同他乘车前往,心里觉得很害怕,如芒刺在背;回来时车骑将军张安世代替霍光骖乘,自己才感到安逸自在、安全亲近。
“皇上!”皇后许平君进来柔声喊道,“不要烦恼了,歇息吧!”
“好。”宣帝挽着许平君坐在床榻上。
许平君深情望着宣帝:“臣妾父亲封侯不封侯,没有什么,皇上不要为此事与大将军闹僵了。”
“这我知道,我担忧的是,大将军的儿子霍禹和哥哥霍去病的孙子霍云都任中郎将,统率由胡人、越人组成的军队;他哥哥霍去病的另一个孙子霍山任奉车都尉、侍中;他的女婿、外孙等都在宫中和朝廷各部担任侍中、给事中、大夫、都尉、郎官等职,并且全都参加朝会,具有发言表决的权利;特别是他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西宫卫尉,掌管整个皇宫的警卫,霍氏一家的骨肉亲戚在朝中早已结成一体。”宣帝躺在床榻上,神情忧虑说着。
“哦。”皇后许平君紧紧靠在宣帝肩膀上,充满忧虑望着宣帝。
“朝中和州郡县很多官员是他一手推荐提拔的,其中不少是他的幕僚门客,这还不包括一些暗中巴结投靠的。很多官员只侍奉他的家奴冯子都等人,根本不把丞相和御史大夫放在眼里。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在朝中十四位部门主管官员中,就有九位是唯大将军马首是瞻,他的亲信党羽在朝廷可以说盘根错节。”
“皇上!”皇后许平君知道夫君的担忧和害怕,她紧紧抱住宣帝。
“你可能知道,大将军把持国家的权柄多年,朝政大权几乎全部掌握在他手里,而且还决定着朝中官员的生杀予夺。小户人家子弟乐成才德平庸,却因受他宠爱,官至九卿,爵为列侯。先帝时的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以及丞相田千秋的女婿少府徐仁都因冒犯他的意旨被下狱处死。可以说,他大将军的权力已经达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程度。”
“那您以后不会被废掉吗?皇上!”皇后许平君流泪问道。
宣帝用胳膊抱住皇后许平君的肩膀说:“夫人,不要为我担心害怕,我既然能进入这个宫殿,就能在这里站立住,相信你的夫君会有办法的。”
宣帝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以“庶人”之身登上“九五”之尊的,而刘贺是以诸侯王身份入主长安的,而且他还有众多昌邑旧臣辅助,自己与刘贺相比更显得势单力薄。这也是霍光选立自己的一个原因吧。仅凭皇帝之称不能与霍光相抗衡,只有保持最大的克制,跟他熬时间耗身体,用时间换空间,逐渐发展自己的势力,寻求有利时机,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最高统治权。
想到这里,宣帝在心里深切感到,前任刘贺的遭遇就是自己这个继任者时时不能忘记的最为重要的教训。
望着已经入睡的妻子,宣帝心里形成了一个信念、原则、底线:自己不做昭帝,完全不管不问政事,事事一味听从霍光,像个傀儡摆设皇帝;但自己也不做废帝,刚一即位就恣意胡为,抛开霍光及朝中旧臣,甚至还要动手除掉霍光,像个浅薄昏狂皇帝。自己还是要依靠霍光辅佐,让他继续主政甚至专权,自己在不被霍光坚决反对的前提下,还要有理有节地提出和实施自己的主张,要显示出自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当今天子、大汉皇帝。
三
宣帝开始对朝中近臣“掺沙子”。
符节令眭弘因“公孙病已立”事件,上书请求昭帝仿尧禅让帝位,被霍光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的罪名诛杀。宣帝当时在民间就知道是因自己而招来的杀身之祸,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就派人打听到下落,征召眭弘的儿子入宫在自己身边任郎官。
太仆丞张敞因劝谏刘贺被擢升为豫州刺史,后他多次上书言事得罪了霍光,贬他回京城主管节减军队开支的事务,稍后又将他放出担任函谷关都尉。宣帝见他忠心耿耿,就擢他为太中大夫,参与尚书事。
宣帝听说于定国曾规谏过刘贺,精通法律、能力过人,于是将他升任光禄大夫,参与尚书事。
侍御史严延年上书弹劾霍光、田延年不成,反被以“玩忽职守,纵容罪人私闯宫禁”的死罪弹劾,随之弃官潜逃。宣帝借大赦天下之机,不但赦免了严延年的罪名,还要丞相、御史府征召他入朝为官。严延年同一天接到丞相、御史府的征召信函,因为御史府的信函先到,加之自己以前一直在御史府任职,便又去了御史府,担任御史府属官御史掾。
宣帝知道,霍光主政以后,听从杜延年、丙吉的建议,着手改革调整武帝时的严刑峻法,在上官桀一伙谋反被诛杀之后,又回到武帝时的刑法制度,以严刑峻法来约束控制朝廷官员和广大臣民。从此很多粗俗世俗恶俗的官吏都以用法严酷来表现自己的才能,而河南郡太守丞黄霸却为政宽容温和、爱民如子,因此赢得了仁厚的名声。
宣帝对黄霸作了进一步了解,知道他出生于淮阳郡阳夏县,其家因是豪绅徙居云陵。黄霸年少时学习法律条令,胸有大志,喜好当官,武帝末年以待诏身份捐钱做了郎中令的属官侍郎谒者,因兄弟犯罪被弹劾罢官。后又捐谷补官,在左冯翊任官俸二百石的卒史,负责掌管钱谷出入工作。黄霸记账不欺瞒,以清正廉洁升补为河东郡均输长,负责征收、买卖和运输郡内货物,接着又因清正廉洁被举荐为太守丞。黄霸勤学善思、思维敏捷,熟习法律条文,善于观察思考,待人接物温良谦让,处事议政合乎法度,深得太守信任和百姓爱戴。
黄霸年轻时在老家阳夏县担任乡官游徼,掌巡察缉捕之事,曾与相士一同乘车出游,看见一女子,看相的人说:“这女子将来肯定是富贵之人,如果不是这样,相书将不能使用了。”黄霸一听连忙就前去询问,得知女子是乡里一大姓人家的女儿。于是黄霸就娶她为妻,并要与她白头到老。
宣帝幼年遭遇变故,长期生活在民间,深知百姓的疾苦和吏治得失,了解百姓都为官吏的执法峻急而困苦。即位后通过侍御史严延年本是上书弹劾他人,却反被以死罪弹劾畏罪潜逃,他感到执法公平不仅对于治民,而且对于治吏作用极为重大。于是,他便将黄霸召到长安,任命为廷尉正。
霍光看到宣帝这一连串提拔重用被自己打压官员的人事动作,岂能不知宣帝对朝中近臣“掺沙子”的用意,他想了想,决定“抛石头”,采取以退为进这一招,于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春季上书给宣帝,乞求归政。
宣帝接招了。接到霍光请求归政奏章的第二天早朝一开始,宣帝就叫中书官员宣读对废除汉废帝刘贺、拥立自己即位的有功人员论功行赏的诏书。
对大将军霍光,增加食邑一万七千户,加上以前的食邑,共享有二万户的赋税。还有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已故丞相安平侯杨敞的儿子杨忠、丞相阳平侯蔡义、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前将军龙雒侯韩增、太仆建平侯杜延年、长信少府关内侯夏侯胜等十人增加封邑户数。
封为列侯的共五人:封御史大夫田广明为昌水侯,后将军赵充国为营平侯,大司农田延年为阳城侯,少府史乐成为爰氏侯,光禄大夫王迁为平丘侯。
赐关内侯爵位的共八人:右扶风周德、典属国苏武、廷尉李光、宗正刘德、大鸿胪章贤、詹事宋畸、光禄大夫丙吉、守京兆尹赵广汉。
“谢皇上隆恩!”受到奖赏的臣官纷纷出列跪拜谢恩。
“众卿平身。”宣帝抬手说道。
可是还有两个大臣迟迟没有平身,一个是大将军霍光,一个是丞相蔡义。
蔡义迟迟没有平身,是因为年迈跪下去后一下爬不起来了,旁边的两名臣官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霍光迟迟没有平身,殿中众臣心里十分诧异:大将军昨天上朝都好好的,一夜过了怎么就爬不起来了?
“快扶大将军平身。”宣帝命令道。
霍光朝前来扶他的官员摆摆手,然后接连以头触地,说道:“皇上,老臣前日奏请归政,恳请皇上恩准。”
霍光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殿中众臣简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以为听错了,以极为惊异不已的眼光望着宣帝。
宣帝接到霍光请求归政的奏章后,马上想到这是霍光对自己的试探,笑了一下,就将奏章放在旁边不做任何处理,并决定对霍光等人封赏。宣帝以为霍光就只会采取上奏虚晃一枪,完全没想到霍光会在朝会上当着大臣们提出来。
“大将军为何突然要提出归政啊?”宣帝略为沉吟一下,向霍光问道。
“回禀皇上,老臣已是六旬之人,年老体衰,再继续主持朝政,完全是力不从心了。”霍光抬头回道。
“不、不、不。”宣帝摆手说道,“大将军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体还硬朗得很呢!”
“自孝武皇帝驾崩之前诏托老夫辅政,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我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
“大将军德高望重、资深能强,应是老骥伏枥、老当益壮。”宣帝说罢,指着蔡义说道,“蔡丞相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不是还在为朕和朝廷操心费神吗?”
众大臣听到宣帝这样一说,看到蔡义老态龙钟的样子,不由想笑,但又不能笑,只能用力抿嘴。
“老臣不是说不为皇上和朝廷分责担忧,只是不能再主持朝政了。”
“为什么朕刚刚即位,大将军就要把重担全部加在朕肩上来呢?”宣帝明知故问。
“皇上年富力强,已经快到加冠之年,实是应该亲政了。”霍光口气显得十分诚恳。
“没有大将军,就没有我大汉的今天,也没有朕的今天。不错,朕是可以亲政了,但朕不想也不愿亲政,朕和朝政实是离不开大将军主政。”
“皇上,老臣恳请皇上开恩,让老臣归政吧!”霍光再次以头触地说道。
“朕已经说了,大将军不能归政,难道大将军要抗旨吗?”宣帝假装生气说道,这时宣帝站起来大声宣布:“众爱卿:今后,凡朝中各项事务无论大小,都应先向大将军报告,然后再上奏给朕。听明白了吗?”
“遵旨。”众臣一听,马上跪下回道。
从此,霍光的权势越发加重,每次朝见,宣帝总是以谦虚恭敬的态度对待他,甚至让有的大臣感到有些礼遇过分了。
宣帝的这一系列行为消除了霍光对他的猜忌和提防,缓和了朝廷内部潜伏的政治危机,营造了朝野良好的政治气氛,既没有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昭帝,又没有让自己沦为第二个刘贺。
四月十日,关中地区发生地震。五月初,从没见过的大量凤凰聚集于胶东、千乘两地。
霍光经过试探,见宣帝还是信任自己,依靠自己,自然十分高兴,接到奏报便跑去向宣帝建议:“皇上,臣建议您利用这两件事施恩,提高您一国之君的恩威。”
“大将军您说的对,按您说的办。”宣帝下诏大赏天下、大赦天下,这次不仅全国吏民都得到赏赐,还免收一年田赋租税。
接着,霍光根据宫中的心腹报告,主动提议为宣帝解决了一个心头隐痛。
宣帝幼时被收系在郡邸狱时,胳臂上还佩戴着祖母史良娣编织的有彩色图案的宛转丝绳,上面系着来自身毒国也就是今天印度的宝镜一枚。据说这枚宝镜能照见妖魔鬼怪,佩戴它的人能得到天神的祝福,正因宣帝佩戴这枚宝镜,才从危难中得到了解救。
万里之遥的印度宝镜出现在西汉并非无稽之谈。张骞出使西域时曾经过大夏古国,并从大夏商人那看见并得到了此镜。张骞还朝后将这个宝镜赠与太子刘据,刘据希望长孙病已能逢凶化吉,便让夫人史良娣编织丝绳,系起宝镜。宣帝即位后曾用琥珀装饰的竹筐装着此镜,并用织锦包裹。但在他驾崩之后,宝镜就下落不明了。
霍光安排宫中的心腹发现,每当晚上夜深人静时,宣帝常常一人拿出这枚宝镜久久看着,不禁感叹呜咽:“我乃武帝曾孙,本该四世同堂享骨肉天伦之爱,却因巫蛊之祸全家皆亡,成为襁褓中的孤儿。我自己今天虽已登上皇位,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面对长辈遗物,却物是人非、无从尽孝。”
霍光得知后,找来蔡义商量一番,第二天在朝会上提出来说:“故皇太子葬在湖县,没有谥号,没有陵园,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老臣认为应当为故皇太子议定谥号,建立陵园,以便享受祭祀。”
蔡义按照霍光昨天的授意,接着奏请说:“大将军说的对,下官十分赞同。按照典制礼仪规定,做了某人的继承人,就成了这个人的儿子,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尊敬祖先的大义。陛下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接续祖宗的香火,我认为陛下的亲生父亲应定谥号为‘悼’,亲生母亲称为‘悼后’;故皇太子定谥号为‘戾’,史良娣称为‘戾夫人’。”
蔡义这番话既遵循了霍光授意,也契合了文字含义。东汉著作《说文》:“戾。曲也,从犬出户下。戾者身曲戾也。”故而“戾”字应取蒙冤受屈之意,所以原太子刘据在历史上又称为“戾太子”。
“对。”
“对。”
“大将军说的对。”
“丞相说的对。”
霍光和蔡义的提议合情合理,大臣们马上一致表示赞拥。
六月,宣帝下诏,对在巫蛊之祸致死的原太子的家人全部重新择地安葬,对祖父祖母和父母颁定谥号。
过了几天,霍光又向宣帝建议对皇室宗亲施恩。宣帝于七月下诏,立燕剌王刘旦的太子刘建为广阳王,广陵王刘胥的小儿子刘弘为高密王。
宣帝新君与霍光老臣两人试探过招后,明白了彼此的底牌和底线,从此进入了“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