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左手上,甚至都没注意阶下的那位盗贼头领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还带走了近一半的贼寇。
她没有疯,只是发现了一件极为神妙的事。
方才以刀割手,是她使出的攻心之计。
可蹊跷的是,她发现刀锋入肉并没有想象那么疼痛,甚至片刻之后,那些许痛感也迅速变淡。
趁着面前的山贼们犹疑不定的时间,她忍不住把鲜血甩落,审视掌间,蓦然发现那道颇深的口子竟止住了血,甚至外面还结成了一道厚厚血痂,按伤势情况,这已经可说愈合了大半。
回忆起某些事情,朱媺娖心中微动,忍不住在上面再度轻轻割了一刀。
这一次痛感更轻,就像只是被一块稍尖的指甲在皮肤上划过。
鲜血随之而现,
接着几乎是顷刻间,那被利刃割开的浅浅伤口就在朱媺娖的眼前慢慢的合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血。
这情景似曾相识。
这不正是军师所说的“穿越带来的福利”吗?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军师身上得以见识这宛如神迹般的景象时,惊骇得一夜未睡,怀疑他并非凡间的生灵。不是来自地府的恶鬼,就是天上的神灵,与他同行也不知是福是祸,之后还提防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说起来,自个儿兵刃不离身的习惯,似乎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想着当初自己那些幼稚可笑的愚行,朱媺娖忍不住微微笑了。
现在,自己也变得和他一样了。
转世之后,身体素质的与众不同,加上此刻超出常识的愈合能力,朱媺娖确定自己现在是真正继承了那个男人的衣钵。
就像与他隔世重逢,又像成为了另一个他。
这令她既欣慰又黯然。
……
……
曾二没有多复杂的心情,他的想法极其简单,无论这家人在弄什么玄虚,自己总之绝不会踏入那朱府一步。
“咳,那小娘子,你先把手中匕首放下,我们四当家说了,只要你家把金银细软都交出来,那就放你们一马。”
他说得声量不小,朱府之内也听得清楚,众人顿时一阵面面相觑。
朱媺娖出府之后,朱福贵便带着一干勇仆提棍携棒守在门边,一待事有不谐,便拼了命出去救人。若不是张子诚死死拉住,当平四在门外搏杀的时候,朱福贵就已经忍不住了。
直到平四进府来,说了一句:“小姐并非常人,已然心有定计,我等旁观即可。”
朱福贵方才叹息一声,提起精神往下旁观。
之后朱媺娖以刀割手之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再听得那以血盟誓之言,只觉荡气回肠,杀气冲天。即便在一旁听来,也感觉两股战战。
众人皆觉得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是那进城的山贼,此刻也必定不敢再向前一步。
其中张子诚的感受更与旁人不同。
他张家书香传代,见识广博远超其他众人。
他观这朱家小姐自出府而始,一举一动皆是含有深意,把兵法中的“虚势”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要知道,这不是纸上谈兵,更不是学堂考试,那咫尺之内便是真刀真枪,在这生死之地侃侃而谈,看似容易,但实际只要稍有差池,便必定惨死当场。
那不仅需要不惧生死的豪胆,更需要无双的决断及应变。
别说他做不到,只怕整个沉卢县中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放眼天下,估计也只有那些天命之人,方有这般能力。
这朱家是什么人?
一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二发家也只有短短十年,根系浅薄。
如何起家的,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不过凭借一些眼光,靠着一些运气赚了些许钱财。
这样的商贾他们张家在沉卢县根植百年,也不知道见过多少。
其兴也忽,其灭也倏。
在旁人眼中或许富贵逼人,可在他们张家眼底,实在不足道也。说不定哪天就得罪了某个贵人,抄家灭族也未可知。
他今日来到朱府,也是朱福贵三番两次盛情相邀,又送了重礼,他推脱不得,方来坐上一坐,准备不管怎么样,喝一杯茶就走,却没想到还没谈到正题,就遇到这档子事。
可现在看来,这倾覆只在瞬息间的朱家,竟然飞出了一只凤凰?
张子诚心中复杂难言,忽然向朱福贵长揖及地,道:“今日吾若能活,是拜朱兄千金所赐。救命之恩,自当铭记。日后若有需要张某出力之处,必定全力襄助。”
朱福贵尚未回话,张子诚突然又走近两步,轻声问道:“贵府千金可有相中的人家?”
朱福贵苦笑着打断道:“张公,现在我实在没有心情说这些。”
张子诚道:“朱兄,小弟虽然才无寸尺,但自问还是有几分眼力。据我来看,贵千金先以悍仆挫贼之锋,再以言辞惑贼之心,那一掌鲜血更是丧尽贼胆。这些贼子凶悍无匹破城而入所仗的是什么?无非舍生忘死的一腔凶勇而已。如今锋锐胆气全无,贵千金已然安枕无忧矣。”
朱福贵苦笑道:“希望如此。只不过她一刻不回来,我这心始终难安。”
张子诚颔首道:“那便等贼退之后,我们再议此事。”
这朱家大小姐他是真的看中了。此女气魄胆略是他生平仅见,他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替张家结下这门亲事。
张家为何能够历经百年而不倒,便是因为总有人在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其中当然以家中子弟居多,可也不乏外姓之妻妾,乃至一些忠奴勇仆。
这朱家大小姐在它看来,就是能够替张家保驾护航的度厄之才。
虽然出身稍次,但自家出个庶子给她一个正妻之位,也没有太多的损失。甚至日后还能想法将这朱家的万贯家财收入囊中,乃是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张子诚作为张家目前掌管外事之人,眼界心胸确有过人之处。虽然他自己家里此刻还是凶吉未卜,但心中盘算已然放在了多年之后。
当门中诸人从门缝中看到贼寇突然分流,又听到曾二说出这样一番话,朱福贵终于松了口气,挥手叫人,赶紧把家中收集好的金银细软抬过来。
而就在这时,场间突然生变。
府外,朱媺娖从恍惚中回过神,正待回话。蓦然,眼角忽有黑影一闪。
有一人不知何时藏在檐下阴影之中,离她仅在咫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破旧有缺的柴刀已架在她的颈项之间。
那人的手很稳,胳膊也很有力。持刀的手虽然肤黑粗糙,但看得出来,他还很年轻,手指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光泽,由于握得太紧,指节有些发白。
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别动,不然杀杀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