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索伦的故事其实没有半点新意。
在主张一神论的鲁尔王国,除去太阳神雷诺之外的任何信仰都被视为非法。
在这种大环境的压迫下,即使是在魔法研究的领域,亡灵学派及暗影学派也受到了极大的迫害。
作为一名身负血海深仇的魔法学徒,年纪轻轻的他不得不选择铤而走险,涉猎那些禁忌的领域。
万幸,生性谨慎的索伦并没有像一般缺乏计划性的年轻人一样,仅凭一腔热血就鲁莽无知的开展那些危险的实验。
他利用人情和假身份预先为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同时借助鲁尔魔法学院的调任机制合理合法的离开了王国首都,并得以在较为偏僻的所在建设自己的工坊。
终于,在送走了明暗两拨来自学院的监视者之后,索伦在三个多月后正式开始了死灵学派的研究工作。
提前积累了许多相关知识的他在理论方面已经趋于成熟,更为了实验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设置好了数重保险。
于是,赶在星象变化引起的魔力波动尚未平息之前,他第一次在工坊中秘密开掘的地下室里进行了死灵召唤仪式。
作为初学者,索伦没有指望第一次召唤就顺利成功——即使他提前准备的祭品理论上只能招来最低级的怨灵。
他不畏惧失败,只要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并从失败的仪式中吸取经验,这次实验对他来说就很有价值。
“科学的方法比一两次的运气更重要,只要方向正确,总能取得成果。”
“嗯,最后再确认一次装备。”
“魔法断路器和魔力紧急制动装置都没有问题。”
“占卜宝珠也没有发出灵性提醒。”
“祭品的种类和指向都属于固定类型,不存在指向未知存在的可能。”
“魔力潮汐正在减弱…那么,实验开始!”
索伦伸出右手,从灵魂延伸向肉体的魔力纹路也在同一时间被激活。
微弱的魔法力量渗透虚空向试验台上预先刻画好的魔法阵涌去,眨眼之间构成一片复杂瑰丽的图案。
照常理来说,接下来位于法阵中央的祭品就会因为受到魔力感召自发产生灵性响应,最终召来被取悦的怨灵。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索伦的预料…
在魔力视野都无法看穿的虚无之中,召唤阵的规则被某种强大的意念凭空扭曲,并由此指向其他更隐秘的存在。
刚刚靠近此地的怨灵还没来及搞清楚状况便被那股磅礴的力量连同祭品一起碾成齑粉凭空消失。就连脚下的试验台和魔法阵都开始崩裂消弭,仿佛根本无法承受即将降临的伟大事物。
所幸,祂原本也没打算降临此地。
扭曲此地原本的魔法力量,异变的魔法阵顿时产生一种神奇的吸力。
这种力量并不针对任何有形质的物体,但对灵魂而言却如黑洞一般致命。
索伦预先准备的各种手段在这种不讲道理的位阶压制下根本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事实上,他连“挣扎”这个想法都没来及贯彻,灵魂就被强行拉进了一片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空间。
一愣神的功夫,他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恢弘奇异的宫殿。
明明头顶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灰雾,但脚下质感犹如大理石板的地面却映射着广袤无垠的星空。
在面前不远的地方,一圈环形的长桌占据了此处绝大部分空间。
十三张高背靠椅以等间距的方式整齐的排布在长桌周围,每一张椅子背后又悬浮着一盏未曾点亮的油灯。
可还不等他进一步探索这处神秘的空间,一个低沉且厚重的男音便在前方突兀响起。
“欢迎来到守望议会。”
循着那声音望去,索伦这才发现原来环形长桌上首处略微高出一块的主座上,一个身披白色祭袍的人影正静静端坐。
祂的面容被完全不可知的薄雾覆盖,但这并不妨碍神性的散发。
即使明明没有从任何典籍之中了解过祂的真容,但索伦依然在初遇的瞬间就意识到对方神明的身份…那是只有不可窥探不可直视的伟大存在才能拥有的气魄!
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个原本用来指向怨灵的死灵召唤仪式,到底是怎么把他带到这位神祇面前的?
根本不合常理…这难道就是所谓“神的一手安排”?
不,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
度过了最初的迷茫期,索伦很快冷静下来。
既然不是他的召唤仪式出了事故,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面前这位神祇主动干涉,将他从阴暗的地下室带到了这里。
虽然他还不确定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但可以肯定地是,区区一名魔法学徒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也曾尝试着调动体内的魔能回路,但平日里如臂使指的魔力此时却仿佛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回应。
这是来自位阶的压制!
双方力量相差悬殊,索伦立马认清了这个现实。
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一切从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成了最合理的做法。
想到这儿,索伦毫不犹豫地跪倒,并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表现得宛如最狂热的信徒——尽管今晚之前,他根本没有听说过“守望议会”这个组织;尽管这种侍奉没有半点根据可言。
“未知的伟大存在,请原谅我的无知,我愿意向您献上无限的忠诚,愿奉上一切牺牲换取您的喜悦。”
他跪拜的动作非常标准,像是早就练习过很多次。
然而在神看来,这种太过识时务的态度虽然让祂节约了不少解释的时间,却也不免产生了一点点尴尬。
——虽然父神从不觉得自己是符合普通人类认知的所谓“正神”,但暂时姑且也没有倒向阴暗面的打算。
更何况以祂特殊的位格,凡人的敬畏并不能让他体会到什么愉悦,考虑到将来的行动效率,相对平和的交往方式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于是,祂尝试着开口缓和紧张的气氛,但结果显然不太理想。
“…无需试探,我并非什么邪神,对血淋淋的活祭品没什么兴趣。”
“…”
索伦没有回话,只是继续维持跪拜的动作,表现得愈发恭顺。
作为普遍意义上的聪明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深意”!
在他看来,那种不含特殊情绪的回话近乎警告,如果接下来的谈话中自己的回答再让祂感到不满,恐怕下场不会特别美妙…否则祂也不会特别提到“邪神”、“血淋淋”、“活祭品”之类的用词,那种看似随和的态度反而更加衬托出首席主座上那道神秘身影恐怖气质!
此时此刻,索伦不由得为自己先前冒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深刻地认识到贸然试探未知的伟大存在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的话。
对于这些误解,同步监听着索伦的心理活动的祂其实颇为无奈。
面对人智无法理解的超凡存在,人们总会因为自身视野的狭隘产生这样那样的误会。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种主观偏见带来的曲解祂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因为本身也是由人类之躯一步步登上神位的关系,祂对于这种“过于谨慎”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会表示理解。
只是由于立场的变化,现在的祂也懒得浪费精力做什么解释,只要作为“守望议会”的最初的成员,索伦能够完成被赋予的任务,祂对于自己在凡间的形象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或许正因父神的这种行事风格,在过去的数个纪元里,有关原初造物主的形象不乏许多妖魔化的描述。
结果这又反过来进一步增加了祂自证清白的难度。
——即使祂现在开诚布公的向对方告知自己的神格,也大概率无法摆脱民间既定的邪神印象…
既然如此,还不如保留一层神秘的面纱,这样下一步招揽其他代行者时说不定还能少点儿阻力。
综上所述,父神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
祂伸手点指自己正对面稍稍靠右的一张高背椅,椅子顿时向后滑动出一段距离,刚好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坐下。同时,靠背前方则多出了一条棕色的挂毯,后方原本黯淡的油灯也随即点亮。
令人意外的是,灯罩里射出的并非是昏黄的光线,而是类似星光的浅白色光点。
如果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一共有七颗蓝白色的星光依次亮起,它们之间又由亮度更暗的线条巧妙链接,最终构成一副抽象的天秤图案。
“坐吧。”
“…”
索伦依然保持着戒备,但他更不敢忤逆祂的意志。
于是年轻的魔法学徒一路低着头向前移动,用余光确认了椅子的位置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在这个过程中,索伦整个人绷得笔直,屁股也仅仅是稍微挨了一点儿座位,好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跳起来似的…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防备的态度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表现得更放松一些,并主动开口与坐在首席的父神交谈。
“感谢您的慷慨,无所不能的伟大存在!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知您的尊名?”
“名字只是个代号,你可以…”
——叫我父亲。
从神职来说,作为万物之父的祂这么说毫无问题,但仔细想想,以人类的道德观这种一上来就让别人叫爹的行为似乎有那么点儿过分…于是祂略作迟疑,中途改变了想法。
“你可以叫我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