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毫无知觉,跟傻子一般,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双腿一盘坐在了街边,除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香肠,世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那些脚尖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他竟然连躲都不躲,好像是落在别人身上似的无动于衷。
武才德跑过去看着他大声喊道:“二哥,这个香肠还是生的。”
二哥唔咙唔咙的嚼着香肠,对武才德说:“你也来吃些,好好吃!比龙肉都好吃!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那些拳头脚尖还在往他身上招呼。武才德作揖磕头的向提香肠的人求情,告诉他,二哥和他都已经四天没吃饭了。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市井闲人,看戏不怕台子高的人们,不断地架秧子起哄。
提香肠的人看看自己的香肠,被二哥咬得烂糟糟的不成样子,恶作剧的笑了笑说:
“你让我饶了他?”用手指指还在往嘴里塞香肠的二哥。“这个嘛!容易的很哟。我这是五斤三两香肠。你们两个当着众人的面,全都给我吃下去,连渣子都不许剩,我就饶了他和你。假如吃不完的话,哼哼!我不仅要送你们到衙门里去吃牢饭,你们还得照价赔偿我的香肠。”
武才德一脸的哭相,可怜巴巴的看着二哥。
二哥哈哈一笑,乐不可支的招呼武才德道:
“哈哈哈!小武子,别愣着啦!天上掉馅饼砸咱哥俩头上了。来呀!不要客气,你人小能吃多少吃多少,别撑着就行。饿着不好受,撑着更难受。剩下的嘛,就交给你二哥我来解决!你二哥我肚子大,这点香肠算个屁呀!来呀!吃吃!开吃呀!”
说着将长长的几节香肠塞进武才德的手里。武才德怯生生的坐在了二哥身边。拿起香肠就往嘴里塞,真的很好吃,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刚开始他们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咀嚼几下就往肚子里吞。眼看着香肠如同送进铰肉机的肉,眨眼间已经减少了小一半。看热闹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感觉这个提香肠的人太傻,太没头脑了。你跟地狱里放出来的饿鬼打赌,摆明了就是必输的赌局。别说几斤香肠,就是杀头牛在眼前,看样子这两个人都能吞下去。
二哥接受打赌就是由于这种饿死鬼心理作祟。肚子饿得难忍难耐时,别说一头牛,就是一头大象,照样敢打赌吞下去。
他们吃香肠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心人看他们吃得艰难,给他们送来一碗水。香肠的味道很咸,他们吃得口干舌燥,到后来香肠在嘴巴里打转转,就是咀嚼不开难以下咽。很想很想喝口水润润喉咙。武才德端起了碗,还没来得及喝,就被二哥一掌打翻在地。武才德哭丧着一张脸看着二哥。二哥不住的摆着手,扯着干裂嘶哑的嗓子说:
“你想坐班房吃牢饭、赔银子呀?不能喝!喝了就得去坐班房吃牢饭,还得赔银子。男子汉大丈夫,决不能狗熊。还有二节,你一节我一节。咱们咬咬牙就吞下去了。”
武才德一脸惨兮兮的哭相,眼见着二哥被香肠噎得直翻白眼,两只眼睛睁得跟牛眼睛似的,好吓人。可怜巴巴的哭着说:
“二哥!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二哥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给武才德做了个手示,示意他把那节香肠放他跟前。二哥一次次的把眼睛鼓得跟牛眼睛一样,一次次使尽全力往下压。最后的两节香肠不是吞进肚子里的,而是像高压泵一样,强压进去的。看着二哥吃香肠的惨样,围观的众人都不由的裂嘴龇牙,挤眉弄眼,那样子比往肚子里压香肠的二哥还痛苦。
看了二哥吃香肠的人,兴许三天都吃不下饭去。武才德就是从那以后,再也不吃香肠,而且,一看见香肠,就想起二哥吃香肠的情景,就开始反胃想吐。
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最后的两节吃得十分的痛苦,惨烈!吃那二节的时间比先前吃那么多的时间都要长,好在没有时间的约定。他们用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把五斤三两香肠全吃进了肚子里。提香肠的人尴尬又郁闷,十分心痛和后悔。指着二哥的鼻子气恼的扔下一句话。
“撑死你!你就回去等死吧!”
提香肠的人灰溜溜的走了。看热闹的人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两人,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也走了。
一个好心的老人看着脸色灰暗的二哥说:
“傻娃哟!那生香肠是能随便乱吃的嗼?吃到肚子里还要发胀,你吃下去哪么多,不死也得撑你个半死!你就回去等着难受吧。如果还吃得下,快快找点白萝卜吃下去。白萝卜能化食。”
二哥已经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武才德也撑得够呛。眼里含着泪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人都散尽后,武才德才挽扶着二哥往回走。他们没有家,只有街边的屋檐。武才德扶着二哥走不了很远,找了一处僻静,挡风的角落放下二哥。二哥撑得连坐都很困难,他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二哥身上。
武才德想起老人的话,找人家要来一节白萝卜,他要喂给二哥吃,二哥哪里还吃得下。他自己拿着萝卜啃了起来。
当天夜里,一声尖厉的惨叫声将他惊醒。他这才感到嘴里好渴,肚子里撑得他直想叫喊。
再看二哥,脸色灰白,似乎失去意识般,声嘶力竭的叫喊道:
“撑死啦!撑死啦!小武子,快!快拿把刀把我的肚子豁开,把那些肠子取出来!快点!快点!我要死了!我要撑死了!”
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离一家医院不远,武才德挣扎着将二哥拖到了医院。医生一看他们脏兮兮的模样,就知道是没有居所的流浪汉,不看病,先问带银子了没有?武才德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们……没……没有……”
没等他把话说完,医生就已经开始往外轰人了。
“滚出去!没银子看啥病?你当医院是慈善堂阿!滚!臭哄哄的还想看病。”
武才德只好拖着二哥往外滚。到了医院的院子里,武才德再也拖不动了,只得把二哥放下,他自己也撑得直想吐。可是,就是干呕,怎么都吐不出来。武才德用手指在嗓子眼里抓捞半天,也没吐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变了人腔的狂叫,吓得他一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万状的四下寻觅,寻找惨叫声是哪里发出来的。
“呀呀呀呀!”又是一阵鬼异的怪叫,这次他听清楚了,这个惨叫声是由二哥嘴里发出来的。他吓傻了,呆呆的愣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胆颤心惊的爬过去看二哥。
二哥大廠着肚子躺在那里,肚子上还插着一块生锈的铁片。一条鲜红的,深的怕人的血口子,“突突”的往外冒血沫。武才德吓得浑身哆嗦,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颤音,一声又一声的叫道:
“二哥!二哥!你……你这是……找死呀!”
二哥声音微弱的像蚊蝇般,哀声恳求道:
“小武子帮帮我!快帮帮我呀!我撑死了!帮我把肚子豁开,把那些肠子拿出来,要不然我也会撑死!”
武才德哭得像个泪人,不住的打着哭嗝说:
“二哥!嗝!那样你会,嗝儿!痛死!嗝儿!会流嗝!血流死!嗝!嗝儿!……”武才德哭得气绝,昏头转向。兴许也有撑的因素。难受的差点昏死过去。
二哥气息奄奄的说:“小武子!二哥求你啦!你快把二哥的肚子豁开吧!我已经豁了一半,再没力气了!我宁愿痛死,流血流死,也不愿意撑死!那样死的快些,撑死也许要几天。我受不了!受不了!撑……死……啦……!”
二哥兴许是憋足了浑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当时就把武才德连吓带撑,真的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天已大亮。他的身边围了好多人,指手划脚的指点着他,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的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苏醒。
“走啦走啦!围在这里干啥?还当我们医院出啥叉子了呢!快走!快走啦!”
这个声音好耳熟,这个声音唤醒了武才德的意识。他记起来了,昨天晚上就是他见死不救,赶他们出门的。他猛然一惊,想起了二哥!心急如焚,一骨碌爬起来就叫:
“二哥!二哥!我二哥呢?”
那个声音恶狠狠的说:“你要找的,就是昨晚上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吧?他死啦!撑死啦!”
武才德失魂落魄的往外走,不!他是毫无意识的往外蹭。他的腿似乎不会打弯,他就这样,直着两条腿跟鬼一样,从医院里蹭着地皮出了医院的大门。
他的肚子一直膨胀了五天,还是他那些烂兄烂弟,不断地给他找来萝卜,他一根接一根的吃萝卜,五天里粒米未进,那些膨胀得要死要活的香肠,才慢慢的消化下去。
武才德脸上挂着眼泪,讲完了他与二哥悲伤的往事。再看二少奶奶,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手帕都擦湿了。桔红不住的吸溜着鼻涕,同样哭得稀里哗啦。
“唉!一群没爹没娘,可怜的孩子。”红鸡公二娘无比感慨同情的叹道。
武才德仰天长叹道:“唉!现在想起来我都好后悔,当初我要多吃一些,最后的两节假如是我吃下去,二哥就不会死,也不会那么难受。”
红鸡公二娘瞅他一眼,毫不留情的道:
“那死的一定是你,或者你们两个都得死。”
武才德怔忡的看着二少奶奶。这个问题从二哥死后就一直困扰和折磨着他,他愧疚难过了这么多年,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替二哥多吃下些,要不然,二哥也不会死。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像二哥一样撑死。二少奶奶一针见血,直接戳在了他的心窝上。回想起自己被撑胀了五天的情景,现在还不寒而栗。仿佛那个地方还沉淀淀的难受。打那以后,他就落下一个毛病,一点都不能强吃,多吃一口心里就顶得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撕裂般的疼痛。
“多苦多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不要再去想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起来只有悲伤和痛苦。”
二少奶奶劝慰的说。话题一转,目光如炬的注视着武才德说:
“小武子,前一次你去广阳,回来后,给我提起过有关岁月甜糖作坊老东家的情况,你现在再给我讲讲。”
武才德心里一惊,愕然的看着二少奶奶,很自然的想道:“二少奶奶又有新的打算了。跟着二少奶奶真好,总有干不完的事,感觉日子越过越甜,越来越有奔头啦!”
笑逐颜开的道:“岁月甜的老东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这个周善仁。二儿子叫周善良。”
“呵呵!这个周老东家还挺有趣,一心向佛一心为善。连给儿子起名都是善仁呀善良的。可惜了老人的一片苦心,大儿子一点都没有按父亲的意愿去做,不仅不仁不义,还是个专门坑人害人的大恶狼。真是儿大不由娘呀!不晓得这个老二是个啥样的人,要是也像他哥可就惨喽!老俩口的一番心血,就全打水漂喽!这可是作父母的悲哀呀!你说,你接着说。”二少奶奶插话,发了一顿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