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离开,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听着肃杀的北风呼啸而过,划过墙体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谢长看着憔悴的母亲和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父亲,很清楚,自己必须挑起家庭的大梁了,做出必要的改变了,心情非同一般的沉重。
他心里思索着对策,一个既能让一家人生存下去,又能减少树木破坏的完全之策。
他最了解父亲的倔强,关于树木,就是死对方也不可能让步,所以一定不能提伐木一类的事情,但村子就是靠卖木头富起来的,要想不砍或少砍树,难啊。
谢长为家里烧好了水,独自回到了房间,这是他和弟弟两人的房间,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两人在父亲的教导下亲手制作的写字台、硬板床,墙上玛丽莲?梦露的海报,弟弟还学着人家的写法,自己写上了个“亲笔签名”,还有两兄弟最喜欢的科学狂人“爱因斯坦”的木头雕像,那双锐利的眼睛好像看穿了世间一切的真理。
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木头箱子,熟练地打开了箱口处的机关锁,看到了整齐摆放教科书和杂志。
摆在这些东西上面的,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用红色的笔触在开头的地方写着几个大字“志愿填报单”。
谢长挣扎地站立良久,然后自嘲一笑,把这张信纸撕得粉碎,却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夹在了一本不常看的书里。
然后,掐灭了蜡烛,拽过来被太阳晒得干巴巴的被子,躺在了床上。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谢长起身直奔父亲的房间,因为没听到鼾声,他知道老谢应该也一晚上没睡。
“爸,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老谢勃然大怒,老二自己跑了是,生死不知,现在老大也过来质疑他的决定,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告诉你,想劝我砍树伐树,趁早滚蛋,没门!”他拍板子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和那三个兄弟做个交易。”谢长说道。
“那也不行!我早晚要赶跑这三个王八蛋!你还想和他们做生意,真是痴心妄想!”老谢本名谢杵直,可不是白叫的,严词道。
“阿直,听长儿把话说完。”母亲少有地插话道。
老谢强忍住心中翻涌地怒火,没吭声。
“爸,难道为了几根木头,咱真的不活了?”谢长难过地说。
老谢好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没有钱,没有木头,一家人连这个冬天能不能过得去都是个问题,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自己一条老命死了就死了,可老婆呢?儿子呢?儿子只有十七岁,还没结婚生子,难道就这么跟着自己活活饿死?
“您是真的爱木头,肯定不愿意这么早就离开它们;您要是真想保护它们,就应该学会变通,和这三个恶霸对抗到底。咱们家有手艺,肯吃苦,我们伐木,我们只做工艺品,您不知道,这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在外面有多少人愿意买。”
谢长拿出一个木头人偶,这是小时候兄弟俩的玩具,用麻绳捆绑木头做出来的,将线从背后拉出来,放在地上,就会自己向前爬行。
“就这东西能卖钱?”老谢纳闷,这是他没事的时候用边角料做出来的小玩意,设计虽然巧妙,但对于他这个老木匠而言确实不算难事,多少大件的东西都做出来了,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玩偶。
三个恶霸诱导村民破坏森林,但也确实从山外边带进来了不少奇物,比如收音机、电风扇、电视机……城里人有这样的东西,会有心思玩这些木头疙瘩吗?
“爸,我只是举个例子,我从书上看到……”
老谢又火了。
“从书上看到个屁!回头我一把火烧了你那些个书,书书书,要不是那些破书,你弟弟能一去不回?”老谢说得挺狠,但眼中闪烁着更多的是担忧,谢久的生死已经成了他一块心病。
不想提及,又不自觉地提及。
“爸,那就这样,”谢长理解老爸的想法,耐心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和那三个人见面,所以,我帮你去还木料。”
他指了指门边的金丝木,接着说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他们愿意与我们合作,咱家必须能做得出东西!”
谢长说得铿锵有力,素来平和的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坚定。
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即使再害怕,再不想,也得冲上去,这就是谢长用一个晚上下定的决心。
老迈的父亲在儿子面前垂下了脑袋,像一只无精打采地土狗,没了往日的干劲和倔强。
谢长注意到老谢脑后那悄然斑白头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天亮了你就去吧。”他近乎无声地说道。
谢长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
村子是有名字的,叫飞林村,传说,古有仙人攀天,然天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爬了几千年也没成功,累得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不料,腰包里草种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了村子所在的地方,结果长出了一大片麦田和密林,这也是村子口口相传的由来。
谢长从家里出来,走在大道上,手里拎着沉重的金丝木。
他出门前一抬手拿起了金丝木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他摸出来这是一块好料,绝对做什么成什么,按照父亲的嗜木如命的性格,尤其是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没下林子挑木头了,碰到这样的东西,那怎么离得了手?
可他还是把这块木头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也幸亏送回去得早,再搁几天,非把老谢逼疯不可。
村路崎岖,老谢一家住村东头,三兄弟住村中央,过道两边,是高高筑起的围墙,谢长看着,心里有些堵得慌。
过去家家都穷,哪有钱买砖盖围墙,各家各户的界限也分得不是那么明白,路宽敞,两边都是顶高的树木,又能遮风,又能挡雨,夏天还能蔽阳,现在却只能看到砖石围墙。
墙边散布着各种垃圾废物,天冷还好,闻不到臭味,这要是天一热,准保把人熏出二里地去。
谢长踮起脚,站在土坡上向院内看去,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木头,一尘不染,连个烂菜叶都没有,和墙外的脏乱对比鲜明。
谢长摇摇头,赶紧加快了步伐,向村中央跑去。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大房子,上学的时候也路过这里,和自己家一比,这里简直华美得像宫殿,而家里房子破败地像废墟,没法比。
这块原来他很熟,尤其是旁边的歪脖树,那里承载了多少他儿时的回忆,几个小伙伴,一到夏天,围着这棵歪脖树不耐其烦地玩着捉迷藏……
好在,它是一棵歪脖树,这才幸免于难,不像别的大树,挺过了多少风吹雨打,最后却倒在了它们悄然守护的村民斧下。
轻扣门环,轻灵的响动久久不散,煞是好听,让谢长忍不住多扣了几下。
不一会,红漆大门打开,走出了个面颊发黄的男子,对方正是村里现在说一不二的恶霸老大,云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