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被拽着胳膊在山林里颠来颠去,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颠出来了,大幅的振动让他连声音都很难发出,更别提大声求救,难以想象这只血族的速度有多快。
真是的,死都不给个痛快的。谢久在身体近乎散架之际默默地想着自己离开了村子发生的事情,自己到底该不该离开村子?或许,人就得认命,自己就是个木匠的儿子,也是个当木匠的命。
如果不是巧遇三个学长,他可能之前就冻死了,自己像咸鱼一样拼命地挣扎到底有没有用?这就是他的命,总归结果都一样。马上,他即将以最痛苦的死法结束生命——被吸干鲜血而死。
然而死亡并未如期而至,他被轻轻放下,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桦树,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声,谢久心中出奇得平静。
从下定决心背靠篝火,握起武器开始,他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事到如今,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人一血族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在月光的照射下,谢久看清了对方。
他皮肤苍白得过分,身上破破烂烂的是一件燕尾服,对于这种衣服,他只在书里见过,至于伤痕,不计其数,最可怕的是腹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可以看到那里在不断生长,但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力量在撕裂着他的血肉,一边生长一边摧毁,他所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此时的血族,半边脸映着月光,他的眼睛很好看,金色的瞳仁,没有一道血丝,反而有种淡淡的愁绪泼洒在空气中,让谢久完全无法将之与之前疯狂的样子叠放到一起。
谢久猛然嗅到了一线生机,反而紧张起来。
血族也有神志?也会思考?也有自己的情感?
莫非,这个血族把我抓走并不是为了吸血,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他身边?
吸血鬼虽然身受重伤,还是强撑着端庄地坐好,露出友好的表情,一个微笑,虽然同样露出了獠牙,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反而有些可爱,模样非常俊美,气质高贵,但谢久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终于,他说话了,竟是用的人类的语言:“你好。”
谢久惊呆了,他的意识里,吸血鬼是一种类似于野兽一样的生物,以吸食人血为生。
此时此刻,他的感想就跟遇到一只会说话的狮子一样荒谬。
“你好。”过了半天,他才憋出来两个字。
“放松点。”他声音温润而平和,让谢久躁动的心稍微安分了下来,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假如,”他抬高了音量,“我们之间有一把利剑,你会把它刺进我的心脏吗?”
这是是什么鬼问题?谢久做过很多题,但对这样的送命题并不熟悉。不过也许,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思虑片刻,他忐忑地答道:“会。”
可没想到,对方却说:“对,好极了,你没有撒谎,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对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随后,重伤的血族竟然真的拿出了一把精美的配剑,摆在两人中间,说道:
“恰巧有这么一把利剑。现在,轮到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是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还是相信自己过往的认知?”
谢久看到了那把佩剑,只要自己轻轻抬手就能够到它,然后就用那锋利的剑尖刺穿对方的心脏。
人类的正义需要用血族的鲜血贯彻,种族的仇恨深入人心。
只要他抬抬手,他就可以活着离开,不仅消灭了一个人族死敌血族,大功一件,还帮本格华三人省不少功夫。
只不过,对方话语的最后一句话引发了他的思考。
不管书里怎么描述吸血鬼的累累恶行,他终归是没有见过,现在,活生生的一只血族摆正面前,还真的不想他以为的那样,邪恶。
“我不会用剑。”谢久犹豫地说道。
“那我们倒是可以谈谈。”他说。
“谈什么?”谢久问。
“像朋友那样随意地谈谈,我真的只想……谈谈。”
他看了眼皎洁的月亮,摸索着手指上的不起眼的铁戒指,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我的名字叫恩斯特,出生在大陆西边的一个血族小镇,阿卡林,那里水草丰茂,牛羊遍地,每到春天,会有满天的飞鸟……”
他动情地讲述起来,时而激动,时而平静,虽然不时有咳着血,不时鲜血中还混有破碎的内脏,竟也不能让他语言失去感情。
谢久震惊了,原来,他们根本不是野兽一样的怪物,而是和人类一样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讲道理的生命。
血族的生活很精彩,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自己的处境,甚至有的时候,还主动询问几句,对方耐心地一一讲解。
可听了很长时间,谢久忍不住尴尬地说道:“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但时间……”
说着,谢久指了指在空中挪移了半边天的月亮。
“抱歉,我忘记了,那好,我们切入正题,”他恢复了优雅从容,说道,“我不会杀了你或是吸你的血。”
谢久大喜过望,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放过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他反问。
谢久哑口无言。
“你在想,人杀血族,血族吸食人血,理所当然,对吗?”恩斯特说道。
谢久没有回答。
“没关系的,朋友,我在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对这套天经地义般的说辞产生了一丝怀疑,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到人类的世界亲身验证。”恩斯特自豪地说,为他当初做出了这个英明的决定而骄傲。
随后,他以一个血族的视角为谢久讲述了他在人类世界的所见所闻,他受到过不明不白的追杀,也巧遇过没有种族偏见的人类,还得到了他们的帮助。
长期的驻留,让他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片热土,人类的文化洗礼了他的心灵,也带给了恩斯特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引导两族走向最终的和解。
“我的很多朋友为了两族和平奋斗了终生,最后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却收效寥寥,现在,我也要死了。”
恩斯特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看向夜空中的月亮,颤颤巍巍地指着它说道,“我的家乡也有这样美丽的月亮……”
谢久内心不禁泛起了些许同情,恩斯特为了心中的正义奋斗终生,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令人唏嘘。
“我之所以会找你说这些,实在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恩斯特本来带着些许无奈,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我很庆幸在我面前的是你,感谢你没有直接否定我的一切。最后,请把我的身体火化,将我的骨灰带回阿卡林,我想用人类的方式回到故乡。”
有种莫名的力量可以震撼人的心灵,那就是信念的力量,谢久的灵魂似乎得到了升华,有了某种超越物质的追求。
恩斯特为信念而死,背井离乡,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了,可能那个名叫阿卡林的小镇已经消失。
但他的小命就是因恩斯特的信念才得以保全,不论怎样,他自当竭力,于是重重地点头,郑重地说道:“我发誓……”。
恩斯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谢久有些迟疑地问道:“如果吸了我的血,你应该可以活下去吧,书上说,吸血鬼可以通过吸血……”
“那只会让仇恨传递,和平只会与我渐行渐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说道,“我的戒指里有留给你的东西,以后上了战场,一定不要手下留情,不然死的就是你……咳咳……要等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才有话语……”
风轻轻地吹过,将恩斯特的衣襟吹起,随后就是死一般寂静,像在默哀,这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异族!
恩斯特还是死了,谢久静默地从他的手上摘下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这是意志的传承,也是一个永恒的承诺。
他生起了一堆火,远不如贾斯汀的火热,也足够将恩斯特的尸体火化。
同时,他也相信,三位学长不会这么快就放弃搜索自己,应该还没有离开,火堆升腾的烟气足以把他们引过来。
然后,他把对方的骨灰收集了起来,装进口袋里。
谢久想了很多,关于以后,尤其是对待血族的事情上。
第一,不能透露自己对恩斯特的承诺,决不能!
第二,就像恩斯特所说,该杀则杀,先活下来,变得很强很强,才有实现想法的可能。
仅仅两分钟不到。
本格华三人就拎着家伙气势汹汹过来,眼中都冒着火星,四处搜寻着敌踪,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谢久感动之余,还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本格华学长、晴学姐、贾斯汀,那个血族已经死了。”
本格华一脸不敢置信:“死了!怎么死的?”
他本来过来是要找那个血族拼命,为学弟报仇的,竟然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谢久完好无损,那个血族却不见了踪影。
这种事情就跟一个人走在平坦的路上竟然栽倒摔死了一样可笑。
不过,能看到活着的谢久,三个人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猝死,他本来想吸我的血,却突然倒地抽搐,然后就这么死了,刚刚被我火化。”谢久编了个拙劣的谎言。
“他一定是想要碰瓷。”贾斯汀自以为幽默地说道,但本格华和叶晴都没有搭理他,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什么是碰瓷?”只有谢久疑惑地问道。
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叶晴突然走过来,事无巨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而谢久根本无从抵抗,弄得面红耳赤。
“队长,如假包换就是本人,他没有被初拥。”她说。
初拥,与普通的感染不同,被血族初拥的人类可以拥有神智,并且获得大部分血族的能力,接近纯正的血族,但必须听从初拥者的命令。
“幸亏没有,如果你真的被感染,我也只能下手无情了。”本格华把手里的锁链型武器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就是掷地有声,钢铁正义。
谢久不由额头冒出了冷汗,可以想象,如果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也许不会被杀死,下场也一定会非常凄惨。
他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自己要扭转这种深入人心的东西,但决不是现在。
“任务完成了,看,这是他的獠牙,有了这东西,我们也好交差了,小久啊,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贾斯汀从火里翻出恩斯特的獠牙,令谢久惊讶的是,这对獠牙竟然没有被烧成飞灰,要知道,火焰对血族的伤害可不是一般的大。
叶晴沉默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按照她的想法,最后应该硬碰硬打上一场才痛快。
本格华伸了个懒腰,感叹道:“没想到,我们大过年的,苦苦追杀好几天的猎物,竟然被你‘累’死了,造化弄人啊。”
三人收起了武器。
“我们还有个更加艰巨的任务没有完成呢。”贾斯汀挤眉弄眼。
“什么任务?”本格华思虑半天,也想不出从哪里接过其他任务。
“当然是护送小学弟到去学院啦。”他说。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于是,谢久就这样踏上了前往青蓝郡学院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