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是一座繁荣的城市,依靠榨取周边的资源而存活。
这条铁轨,一路走的都是荒山,遍地坑坑洼洼,树木多年前就已经被砍伐殆尽,成为了神都冬天的一团团火苗。铁轨的尽头是一座小村落,依靠着当地出土的玄石和煤炭而活。
火车头沿着铁轨,咆哮着像那座小村落开去。司樯听着火车的咆哮,越发感到孤独起来。
“咣当!”
车顶似乎响起了重物掉落的声音。术师警觉地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的曲棍,对准车顶。这大概就是他的术法道具了。
“没事,你继续驾驶。”术师伸手下压,示意司机不要惊慌。
司机点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操作台上。
然而一秒后,车窗玻璃碎裂,车外蹿入一道白影,笔直地撞上司机的头颅。司机惨叫一声,扑倒在操作台上,晕了过去。
术师反应迅速,一扬手,操作台马上爆出一阵浓烟。
“不好!”
术师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打坏了什么东西。
白影却不受影响,绕着术师身边幽灵一般游动。术师大怒,双手疯狂地挥舞,好一阵子后才打中白影,白影发出轻微的鸣叫声,被打飞出去撞到车厢上。
“和我斗,你个小鬼,”术师轻蔑地看着地上的白影,“原来是只兔子。”
“小山!”司樯认出了这只“兔子”的真实身份,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你们认识,那就——”
术师的话还没说完,火车门就被人踹开,一双长腿从车顶上伸下来,把他踹飞出去。
随后,流畅的腰线和健壮的胳膊也从车顶上荡下来,另一位年轻术师轻轻晃动身体,便跳进了车厢内,用短矛指着缩在车厢一角的术师,阳光照进车门,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
“杜丛!”司樯更加惊喜,她还从来没觉得杜丛的身影这么帅过。
杜丛看到司樯,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你没事吧?”
术师猛地拉开车厢门,从高速行驶的火车上跳了下去,一晃就不见了。
“可恶!”杜丛挥动短矛,蓝光乍起,组成十数条绳索朝车门处套去,但还是没能留住对方。
“算了,穷寇莫追,”杜丛把短矛插回腰间,又转向司樯,“司樯,你没事吧?”
“杜丛,”司樯站起身,高兴地跑到杜丛面前,扑上前把他抱住,杜丛温暖的胸怀让她找到了依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杜丛回答道:“不是我知道,是小山知道,我回到家后发现你不见了,非常着急,但是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是小山带着我追来的。本来我都快追不上了,但是它却先我一步追上了火车,它进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火车就渐渐慢了下来。”
“它跑的比你快?”
两人转过头,小山此时又摆出一副小宠物的样子,抬起后腿梳理身上的毛发,似乎刚刚化作一道白影追上火车的不是它。
“诶杜丛,”司樯突然反应过来,“火车好像越来越慢了。”
“还真是这样。”杜丛看了看火车门,外面铁轨向后运动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小山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是司机晕倒后碰到了什么按钮?”杜丛对火车并不十分了解,因此只能猜测。
不过火车减速倒也是好事,很快火车就变成了龟速,比人行走还要慢,杜丛带着司樯轻松地跳下了火车,小山跟在他们身后。
“好了,现在安全了,我们回家吧。”杜丛说着,便转身沿着铁轨朝来的方向走去。
不过事情并不遂杜丛的愿,之前跳车逃跑的术师此时又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
“还想阻止我们吗?”杜丛抽出短矛,“你现在连走路都困难了。”
术师笑了笑,隔着十余米远抬起手。
杜丛挑了挑眉毛,这个家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隔着十余米甚至二十米远就想伤到自己基本不可能,不过司樯在自己身后,所以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能让那家伙伤到她。
对面一扬手,杜丛只听到类似撞击的声音,对面术师手中持的曲棍冒出一缕白烟,正在奇怪中,就感觉胸口似乎被剑刺中,肌肉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狠狠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杜丛,你没事吧?”司樯关切地问道。
“没事,”杜丛一只手捂住胸口,尽量使语气平缓,“你到我身后躲着。”
此时对面的术师已经走近,他手里拿着黑色的曲棍,狞笑道:“术师先生,时代变了。向你介绍一下,这是左轮手枪,里面装了六发子弹,足够把你们送到地府里去。”
杜丛此时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左手已经被伤口流出的血液染红,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不禁感到既反胃又愤怒,咬牙举起短矛,大喝一声。
这次汇聚而出的光芒不再是纯蓝色,而是淡金色,它们快速地从矛尖射出,就像箭矢一般向前突进。
对面的术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一支光箭贯穿左臂,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打滚。
“该死的!”对方恼羞成怒,颤抖着举起手枪准备再次攻击。
杜丛此时视线已经逐渐模糊,根本没有能力躲过这一枪,只能看着那人举起手,指向自己。
“砰”的一声传来,杜丛听到耳边风声呼啸,然而身体并没有感到枪击的疼痛。
对方终究被光箭重伤,难以瞄准,这一枪打偏了。
在他即将昏过去的时候,他看到司樯冲向对方,她的裙子随着步伐摇摆,越来越模糊,直到自己的视野完全变黑。
等杜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幕布般的夜色,灰蒙蒙的月亮挂在上面。
“这里的月亮没有山里的好看。”司樯蹲坐在他身边,说道。
这是当然的,神都充斥着蒸汽机冒出的雾气,遮住了夜色。
“我这是,昏过去了吗?”杜丛捂住头想要坐起来,但是胸口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不由得重新躺到地上。
司樯赶紧按住他:“你受了很重的伤啊,不能乱动,不然伤口裂开就难办了。”
杜丛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衣服碎了一个洞,周围还有黑色的血迹,里面似乎使用丝绸一类的布料包扎起来了。他四下看看,发现司樯的裙子明显短了一截,边缘还留有拉扯和切割的痕迹。
“你是撕了裙子帮我包扎的吗?”杜丛问道。
“嗯,这里没别的工具,你又不能乱动,所以只能这么办了。”
“那个家伙呢?”
一想到那个术师,杜丛就恨得牙痒痒,挂着术师玄牌,居然用手枪攻击,简直丢术师的脸。
“被我抓起来了。”说道这里,司樯还颇有些骄傲,挺起胸脯,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期待,似乎在等待杜丛表扬自己。
但是杜丛却感到很吃惊:“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个骗子,”司樯解释道,“虽然挂着玄牌,但是根本不会术法,又被你打成重伤,打了两枪后就再也没力气了,我一脚踢掉他的手枪,然后用短剑架住他的脖子,就把他制服了。”
司樯用手指指旁边,那个骗子满脸阴沉地坐在地上,月光也照不亮他的面色。他恶狠狠地盯着绕着他巡逻的小山。司樯瞪了他一眼,还晃了晃手中的左轮手枪,这人马上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躬着身子装作很可怜的样子。
杜丛对着司樯竖起大拇指:“厉害。”
“嗯嗯。”司樯点点头,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我们现在还是在下午的地方对吧。”杜丛看到那个骗子背后的铁轨,问道。
“嗯,我想等你稍微好点,大概明天吧,就能回神都了。哦对了,你醒来之前我问过这个骗子,但是他一直说自己是拿了钱办事,不知道上面是谁。”
“我知道了。司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扶我坐起来。”
司樯把杜丛扶坐在地上,杜丛正对着那个骗子,手按在自己膝盖上,咳嗽了几声,冷冷地说道:“听着,现在我说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知道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骗子点头哈腰,完全没有下午时的那股得意劲。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杜丛问道。
骗子很老实地回答:“我叫权元,平时没什么职业,就在神都转悠,有时那些有钱人有一些他们不原因亲手干的活,我就接这些活干。”
“这么说你没有鱼符了?”杜丛又问。
“没有,我是游民,所以不需要鱼符。”自称权元的骗子抬头看了一眼杜丛,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第二个问题,”杜丛继续问话,“你这个术师玄牌是哪里来的?”
“是,是有一个贵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还给了我这个牌子,说是让我去神都郊外找这位姑娘,还教我怎么把她骗出来,这些火车,马车什么的都是那个贵人给我准备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权元越说越可怜,就差跪下来了,“术师大人,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就行行好饶,我一命吧。”
“按照我朝律法,私自制造、佩戴、转让、买卖术师玄牌是大罪,你不知道吗?”杜丛盯着权元,“居然敢带着玄牌出来骗人,你就不怕被查出来,让你没有福气消受你那一大笔钱财?”
权元转了转眼珠,委屈巴巴地说道:“术师大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个穷人,好不容易有这么多钱,哪还管的上这些?”
杜丛有些烦躁,他挥挥手,权元不再说话,继续低下头装可怜。
“你说,谁会想到抓你呢?抓你要干什么呢?”杜丛右手托住下颌,问司樯。
司樯想了想,说道:“想要抓我的话,首先得认识我吧?我刚来神都,谁会认识我呢?”
“说的也是,这个问题……喂,我说骗子。”杜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问权元方便。
“啊?”权元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又迅速缩回脖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杜丛问道:“你那个贵人教你骗人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个嘛……”权元支支吾吾。
“嗯?”杜丛威吓般举起短矛。
权元赶紧伏在地上,求饶道:“术师大人,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如果说了,那我会死的很难看啊。”
“没用。”杜丛摇头评价道。
“是是是,没用。”
这家伙倒是很有狗腿子的觉悟。
杜丛正要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却突然警觉起来,他抬起头,看向神都方向,将手背在身后。
司樯以前在圣山见过杜丛这个动作,这代表他做好了面对对手的准备,把手背在背后是为了让对方无从预判他的攻击。
她压低声音,略有些紧张地问道:“有人来了吗?”
杜丛无声地点头,短矛轻轻敲打着背部。
不一会儿,司樯也听见了,寂静的夜空下那刺耳的马蹄声。在这样的夜晚,会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会是谁呢?
“是这家伙的同伙。”杜丛非常笃定地小声说道。
“也许只是个过路人?”司樯疑惑道。
“不可能。”杜丛摇头否定。
权元则非常得意,他直起身子,对二人说道:“我哥来救我了,你们趁早跪下来求饶吧!”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和马蹄声呼应。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马蹄声更加清晰,看来来者已经很近了。杜丛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漆黑的马身和它背上的人影。
既然对方已经来了,杜丛便直接站起身,朝着前面的人影问道:“什么人?”
“是杜丛吗?”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个刚刚脱去稚气的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杜丛继续问。
“真的是杜丛!”对方似乎很惊喜,直接跳下马走过来,“我是王灿羽啊。”
司樯记得自己和杜丛在术师阁确实见过一个年轻的被称作灿羽的术师,在术师阁里面,别的术师大都礼貌安静,杜丛说话声音也比平时略小,只有这个叫做灿羽的术师很是随意,就像出入自家庭院一般。
“怎么是你?”杜丛点亮光球后,发现对方真的是王灿羽,不觉有些意外,“这么晚,你出神都干什么?”
“术师阁下午被圣灵卫清洗了一便,”听到杜丛这个问题,王灿羽的面色变得焦急起来,说道,“许多少阳派的术师都被抓起来了,吴老爷子说你可能很危险,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术师阁被清洗?杜丛不敢相信地问道:“就凭那些圣灵卫?”
“他们有……算了不说了,总之确实被清洗了。”
杜丛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王灿羽是神都年轻术师中最优秀的那一位,再加上家世显赫,一向为人高傲,连称呼吴照都是非常随意的“老爷子”,如今却似乎有些丧气,对于圣灵卫如何清洗术师阁也闭口不谈。
“好吧,那有多少少阳派的术师没有被清洗呢?”杜丛希望了解更多关于术师阁这半天时间里发生的变故。
王灿羽摇摇头,说道:“很少,吴老爷子还没什么事,只是限制了外出;我爹把我保了出来,现在整个神都,没被抓起来的少阳派的术师不超过十个,能自由行动的只有我一个。”
“怎么会这样?”杜丛大惊。
“有个叫武式虎的术师来神都觐见了皇帝,还带来了不少少阳派密谋反叛的证据,据说今天柳尚书被抓也是因为他提供的证据,总之那个老狐狸一番花言巧语就把皇帝陛下蒙过去了,稀里糊涂地就按照他给的名单抓人了。”
说起下午的事情和武式虎亲自带圣灵卫包围术师阁时那副不阴不阳的笑脸,王灿羽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如今神都不仅没有少阳派术师,还已经全面戒严,少阳派被清洗的消息不允许透露出去。”
“是为了抓住神都外面的少阳派吗?”司樯插了一嘴。
杜丛和王灿羽看了司樯一眼,对她的聪明和灵敏都感到惊奇。
“吴老爷子确实是这么说的,”王灿羽肯定了司樯道猜测,“我现在也不能离开神都太久,再不回去就会被怀疑了。吴老爷子查到了今天下午从你家接人的马车的去向,猜出了路线,让我顺着这条路来找,说你千万不要再回神都,马上离开这里,去古落城找一个叫方陆的术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不然少阳派真的就危险了。”
“你还要留在神都吗?”杜丛问。
“我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儿子,”王灿羽说道,“留在神都可以为少阳派多争取一点空间。”
“知道了,那就此别过,我去古落城找方陆,你在神都要小心。”时间紧急,杜丛和王灿羽简单告别,便准备带着司樯离开,“对了,这个家伙似乎留不得,怎么解决?”
杜丛看向权元,自从得知来的不是自己人后他就一直缩起脖子装可怜。
“算了,小角色,丢在这不管了,如果他造化不好喂了狼也不关我们事。”王灿羽提出的解决办法和杜丛在圣山对待蒙面人的办法出奇相似,他翻身上马,对杜丛拱手告别,“一路小心。”
说罢,王灿羽调转马头,朝向灯火通明的神都,杜丛转过身,走进了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