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林子间，渐渐地出现了几株分布随意的桃树。
叶绚渐渐地放，慢速度，就在桃树前几米的地方，停下了马车。
转身钻进车内，在矮凳后的夹层里翻出一只乌黑的小木盒，叶绚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只精巧的烟斗，长不过尺许，除烟嘴处的琥珀之外，通体洁白，漂亮异常。
“你回来了。”
叶绚刚钻出马车，便听到耳旁一个低低的声音道。
心里一惊，她随即取出了嘴中的烟斗——
“楚大哥？”
“只有我一个。”见她四处看了看，楚凌解释道，又指了指她的烟斗，“这是什么？你们的订情信物吗？”
叶绚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关上车门，拍了拍身旁的“副驾驶座”：“上来吧。”
楚凌挑挑眉，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叶绚静静地抽着烟，半晌，终于淡淡一笑：“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楚凌涩涩道，目光并未从眼前的桃树上移开。
“谢谢你，没有跟踪我。”叶绚轻轻一笑，“你很尊重我。谢谢！”
“你怎么知道？”楚凌转过头来，心里却是一动。
眼前的叶绚，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妩媚的长裙，一头长长的秀发垂于胸前，说不出的美丽。
“如果你跟在后面，”叶绚举起手中的烟斗晃了晃，“绝不会让我去买这个的。”
“你就是为了试探我，才去买了这个东西？”楚凌皱眉看着叶绚斜靠车门，随意地吞云吐雾。
叶绚笑着摇摇头：“不是。当然不是。这个东西，我想了很久，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去买。毕竟这种东西，店家是绝不会卖给一个女子的。不是吗？”
“那这个……”
“他买给我的。”叶绚微微一笑，“很意外是吗？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吧。呵呵……”
“他竟然会为你去买这种东西？”楚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连音量也提高了不少。
叶绚耸耸肩：“你不是猜到了吗？”
见楚凌诧异地看着自己，于是补充道：“你不是说了吗——‘订情信物’。”
“你……”
“我知道我的行为有些与众不同……或者说，其实是离经叛道吧。我也曾经想过，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接受，并且包容这样的我。”叶绚轻轻摩梭着烟斗上轻浅的雕花，“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他真的……”
叶绚停住了话头，没有说下去。
楚凌转眼看着她的侧面。夕阳的映照下，叶绚脸上的红晕显得出奇的温柔，恬静。
“只因为这个烟斗？”楚凌的喉咙涩涩的，声音也哑了许多。
叶绚摇摇头，轻吸了口烟，叹道：“虽然不是黑魔，可是味道却很相近呢，这种烟草，真的很难寻到啊！”
楚凌没有再问。他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
叶绚收起烟斗，对楚凌笑道：“回去后如果你能对此事保密……”
“你放心。”楚凌拾起马鞭，点了点头，“我不会说。不过……”
“不过？”叶绚钻进车里，便收拾木盒便随口道。
“他……真的会娶你吗？”
叶绚的手微微一顿，压抑住心内的叹息，笑道：“不会啊。”
马车一个趔趄，叶绚轻扶住车壁，没有说话。
“你不是说他能接受你，包容你吗？”楚凌猛地将门打开，质问道。
叶绚微顿了顿，方转过身来，看着满面通红的楚凌：“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不想……”
“如果一个男人，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那种场合辛苦谋生，你还能肯定他对你是真心的吗？”楚凌打断了叶绚的话，一字一字道。
叶绚看着他，半晌，轻轻一笑，钻出车厢：“这是我的私事。”
“……”
楚凌的身躯一滞，久久没动。
就在叶绚以为他会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到永远的时候，他忽然回过身来，取过叶绚手里的马鞭，大喝一声：“驾——”
马儿在桃树间飞弛着，奔向了山谷的入口。
青渺居外的两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叶绚终于在马蹄声中淡淡开口：“他说过要娶我，我没有答应。为了安抚他，我要了这只烟斗。”
马车渐渐减速，楚凌却还是没有说话。
“楚大哥，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可是他一心为我，我也不想拿我的名声去影响他的，我不能这么做，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马车停了下来，叶绚向着正朝二人走来的郭玉和陆展林微微一笑，飞快道，“毕竟，你是我做重要的朋友。时机成熟时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那时你就会知道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楚凌呼吸一滞，随即沉默着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向屋里走去。
桌上的，是丰盛的晚餐。
叶绚心里暗叹口气——就知道他们会等她。
沉默。
叶绚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沉默。
叶绚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沉默。
叶绚放下杯子，目光扫视众人。
目光所及之处，三人皆回神低头，却依旧无人开口。
叶绚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我知道你们肚子里有很多很多疑问。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说吧。”
依旧沉默。
“啪——”叶绚一拍桌子，微怒道：“都不要给我摆出这副样子来！我可是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提问！耐心有限，过时不候！”
“绚儿，你别这样，大家……大家只是担心你。”陆展林终于开口道。
叶绚看了他一眼，终于按捺住心里的不悦，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给你们提问的权利。只要不是太过私密，我都会回答。毕竟，大家都是朋友。这一点，不论我是否有了男朋友，都不会变，不是吗？”
“男朋友？”郭玉皱皱眉，“这是何意？”
“我家乡的话，意思是，与别的男子不同的那个人。”叶绚对着他，微微一笑，面上的红晕，压抑不住心内的喜悦之情。
郭玉看得一呆，随即苦涩一笑：“这么说，绚儿是真的……真的……”
“喜欢上他了。”叶绚替他说道，同时也给了他回答。
“可是他是哪家的公子呢，绚儿？我记得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并未见你遇到过什么人啊？”陆展林疑惑道。
叶绚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带了小陶悄悄溜出去逛街的那天吗？”
“记得啊。怎么忽然提起小陶呢？”陆展林奇怪道。
其他两个人也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叶绚。
“因为我遇到他，就是那天啊。”叶绚说着，目光渐渐游离起来，“你们也知道，小陶……他走的时候，很绝情。我一直当他是弟弟一样地待他，可是他却……”
叶绚说着，喝下慢慢一杯白酒，方续道——
“结果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酒肆，我就进去喝了几杯。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就撞到了他……”
叶绚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看着门外的小湖，没有说话。
众人也没有人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又过了一会，叶绚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却没有问什么尴尬的问题。他带我去了他常去的湖边散心，陪我一直静坐了半天。我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的心走得这样近。我想……”
她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三人：“那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可是绚儿，你不是说过……”
“那是以前了。那时候，我不相信爱情。可现在……”她微微一笑，“我信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陆展林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指……”
“香云阁。”叶绚点点头，言简意赅，“他知道。”
“那他……”
“我与他一见终情。”叶绚叹了口气，将之前和楚凌说过的话大致又复述了一遍，“他对我也是极好的。自然不忍不继续在那风月之地艰苦谋生，因此今日曾提出要我离开风尘场所。”
“你答应了？可是你不是说过，决不做人小妾吗？”郭玉皱了皱眉，一句话脱口而出。
叶绚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过要纳我为妾。”
“什么！他竟连个名份都不愿给你？”郭玉低喝道，却见叶绚向他投来一个古怪的笑意，不由诧异地闭上了嘴。
叶绚执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静静地喝完，方淡淡地，一字一字道：“他说，要娶——我——为——妻。”
“铛！”
“铛锒——”
叶绚皱了皱眉，待这声音过去后，方对面色尴尬的两人道：“碗钱，酒杯钱，全从你们的月钱里扣。”
“嗯……这个自然。只是……”陆展林顿了顿，面露微笑，“这是真的吗？他说……他说要娶你为妻？”
“你高兴什么？我只说他欲娶我，却不曾说过我答应了啊。”叶绚不忍看他面上那别扭的笑，于是转过眼去，又笑道，“况且，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又高兴个什么劲儿？”
“不论是谁，只要是绚儿你真心相爱，且又如此疼爱你，怜惜你，那他就是你的良人了啊，绚儿！”陆展林笑道，“这是天大的喜……”
“不。我没有答应他。”叶绚摇摇头，打断了陆展林的话。
“可是……为什么？”
“他是官家的公子，我是青楼的舞女。”叶绚耸耸肩，“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可是既然他本人都不在乎……”郭玉话未说完，再次被打断了。
“我在乎！我不要成为他家族的矛盾，名誉的污点。”叶绚执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即转身朝楼上走去，“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果想要祝贺我找到了意中人，就等明天再说吧！现在我想睡了。”
“绚儿……”
“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值与不值。我觉得幸福，那就够了。”叶绚说着，脚步不停，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