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京城最偏僻的地区。街边的房屋全都摇摇欲坠,仅有的几间商铺也都像是许久没有人经营似的。唯一的一家牌匾未倒的店铺前,站着一个灰衣公子。
街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和乞丐。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街道上四处闲逛着,无视着自己衣服上的破逗和脚底的泥灰。而现在,所有人都停下了原先的计划,聚集在了店铺周围,看着他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尘土。
衣服渐渐地显露出原先的白色,他终于放弃了拍打。
如果一定要林茂说出他们的区别的话,他想他会坦言自己更喜欢流浪汉的吧?至少他们只是静静地散着步,而不会在任何来人的衣裤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客官里面请!请问打尖儿还是住店?”一个年迈的老人颤颤微微地从店里走出来,说话虽然中气不足,但是倒还清晰可闻。
林茂向他点点头,快步走进店里:“你好,店家。我是来找住在这里的一位叶公子的。不知道……”
“哦。他啊……”老人打断了他的话,抖着手关上帐薄,摆摆手,向身后脏污的布帘指了指,“他住在后院的厨房旁边。”
“厨房?”刚因了离开外面那些好奇的眼光而松口气的林茂闻言又皱起了眉头,“他不是这里的客人吗?”
“什么客人!不过是来蹭住的!半年了,才交了几个铜板……”老人看着匆匆向里走去的林茂,不满地嘟囔着,转身上了楼。
林茂的背影顿了顿,随即加快了脚步,掀起脏污的布帘,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男子正俯下身子,将两只满满的木桶提起。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看——
“林兄?你怎么在这里?”
林茂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从那提桶的手上,转到系起的长衫尾处,又落到了洒湿了的布鞋上。
“嗯……抱歉了。因为没有想到林兄会来,我……”叶绚放下木桶,略带尴尬道,“真是失礼了。”
“你说你住在这里。”林茂艰难地开口,“这就是‘住’在这里?”
“嗯……不是。你误会了。”叶绚放下系起的衣衫,又匆忙地将卷起的衣袖理好,笑道,“我只是偶尔帮帮忙而已。并不是……”
“这是什么?”林茂愤怒地举起她通红的手,原先的温文尔雅消弥殆尽,“偶然帮帮忙,就会弄成这样?”
“这是……”叶绚抽回双手,将脸转了开去,“这与林兄无关。”
“无关?你……”林茂愤怒地伸出手去,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叹了口气,“这是你要的东西。三日后,带了幸然去慧恒学堂考试。”
他冷冷地将一件东西扔到叶绚的身上,提起衣袍,便转身步出了客栈。
“姐姐?我可以出来了吗?”叶绚正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不妨身后传来个小小的声音。
转过头去,她挥动着手里的东西,笑道:“小……幸然!来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呀,姐姐?”小陶看了眼那红色的薄木片样的东西,抬头问道。
“是能让你进入慧恒学堂的东西哦!”叶绚笑着蹲下身来,捏了捏小陶的鼻子,“入学考试就在三天后。根据之前打听的消息判断,每天能拿到这红签的人,不超过三十哦!”
“是吗?”小陶看了眼红签,又将目光移回叶绚身上。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叶绚拍拍自己的脸,奇怪道。
小陶摇摇头。
“那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姐姐高兴吗?”小陶顿了顿,忽然道。
叶绚微愣,随即伸出手臂,将小陶揽在怀里:“姐姐当然高兴。这样一来,小陶暂时是安全了。可以过段正常的童年了呢!”
“可是小陶……不想和姐姐分开。”
叶绚的肩膀微微湿润了些。
她伸出手去,轻抚着小陶的头:“乖……姐姐也不舍得啊。可是想一想,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最好的老师,最全的书册,也会交到很多很多朋友哦!不是很好吗?”
小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搂着叶绚的脖子,久久不肯松手。
叶绚也叹了口气,每再说什么,只是任他这样搂着,轻拍着他的后背,任湿润,从肩膀上,渐渐蔓延开来。
“嗯……客官?”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叶绚连忙轻擦了擦脸,转过身来:“哦,掌柜的。今天多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应该的。那……”老人搓搓手,欲言又止。
叶绚淡淡一笑,从袖内取出枚长约三寸的小金叶子,递到老人手中:“这是之前答应你的,以后不论谁来找我,都要照我教给你的说,知道吗?”
“是!是是……”老人接过金叶,立刻点头连连应道。
叶绚又摸了摸小陶的头,道:“我该回去了。再晚,他们就该怀疑了。”
“姐姐……”小陶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叶绚叹了口气,转身又递给老人两片金叶:“掌柜的,我这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这几天麻烦你多照顾他了。三天后我来接他走,到时还有重赏。”
“客官放心!小公子在我店里,必定受到上宾待遇,绝不会亏待了他的!”老人连忙笑道。
叶绚点点头,转身对小陶微微一笑:“三天后的现在,我来接你。照顾好自己哦!”
“嗯!”小陶点点头,用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叶绚,“我等着姐……哥哥!”
叶绚最后看了眼小陶,终于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一间看似破败的门内,有着三间虽不宽敞,却布置精致,品位清雅的房屋。
巨大的铜镜台上放着破旧的青色发带,一旁的床上随意扔着的,是一件青色长衫,然而镜前坐着的,却是个绝色女子。
此时的她,卸下了原本头上的青色布带,却将头发轻轻梳起,于一侧绾了个精致却不华丽的发髻,一朵精致的玉色玫瑰发簪斜插入鬓,周围几朵小巧的紫色珠花随意地点缀着;另一侧的头发随意地垂至胸前,只以一条侧边镶满了细碎银丝的紫色丝带束起。
只着中衣的她将镜中的秀发全都打理妥当,这才转身将床上的长衫轻折几折,放入一旁的衣柜里,同时从那里面,取出一件浅紫色,飘逸的长裙出来……
不一会儿,破败的院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打了开来,随即又紧紧地关了上来。
一场变装的演出,华丽地落幕,或者……刚刚登场?
平静的小树林里,有风轻轻吹过。
叶绚轻快地走在清新的空气,对身边的人笑道:“这些天,多亏了你呢!”
身旁的脚步没有停顿,依旧和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不过那间屋子,真的没有问题吗?那对年轻夫妻如果忽然回来了的话……”
“放心吧。虽然是私奔出来的,可是父母已死,”回答她的,是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他们是不会舍得下乡下的祖屋和那些田产的。”
“那就好。”叶绚点点头,“我交代你注意的那几个地方,这几天尤其要盯紧点,任何一处都不可疏忽。”
“放心吧。”
叶绚点点头,再不说话。
又走了几步,便到了一辆精致的马车前。
叶绚上了车,对身旁的人点点头,便扬鞭驭马,驶出了这片平静的小树林。
路边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叶绚微闭了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回想着当日朝霞初升时,青渺居外的争执,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即,却是一叹。
“绚儿?怎么……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里?”陆展林惊讶地指着叶绚的衣服,问道。
叶绚闻言微微一笑,就在三人的困惑下,轻盈地转了个圈,笑道:“好看吗?”
“好……好看。”陆展林愣愣地,下意识答道。
郭玉也将目光定定地留在叶绚身上,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三人中倒是楚凌最先回过神来:“绚儿,你这是?”
“约——会!”叶绚轻笑着将一旁自制的背包挎在了肩上,朝着三人摆摆手,走向一旁的马厩,“我可能要很晚才会回来,你们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等等……绚儿!你究竟要去哪里?以你的身份……”楚凌拦在叶绚面前,皱眉道。
叶绚轻叹了口气:“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看我今天盛妆打扮,又穿成这样,难道还不明白,我要去……去见什么人吗?”
“绚儿你……有了心上人了?”郭玉惊讶地看着叶绚面上的红晕,满脸的不可思议。
叶绚微一跺脚,佯怒道:“我的事情,不用你们过问!”
说完她转身一跃,便跳上了马车,刚扬起鞭,却又被人拦住了。只是这一次,出手的却是陆展林。
“绚儿,你要去见你的……”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些涩涩的,“见你的心上人,我们不该拦着你。可是依你的身份,独自出门,实在是不够安全。还是……还是让楚……”
“那怎么可以?难得今天没有表演,我和他……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好好地玩上一玩!”叶绚面上虽然含羞地笑着,手里的马鞭却紧了一紧,看着陆展林一脸的诚恳,“你瞧这辆马车这么轻便灵巧,即使是我,也赶得很顺畅的。路上我会小心些,绝不让人发现的。”
“可是你一个弱女子……”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约好的地方距这里很近。到时候,鸿……呃……”她微微一顿,随即轻笑着转移话题,声音透着无比的安心:“他会保护我的。”
陆展林微微一愣,终是松开了自己的手。
叶绚于是大喝一声,马儿应声而动,很快地,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