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梁并未感到痛觉,只觉肚子凉飕飕的,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枯手穿入了自己肚子,才发现白爷爷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意识开始飘飞,飞入天际,飞入宁静的天堂,耳旁却响起那百来个黝黑怪人嗡嗡的歌声,白雅低低的话声,至于他们唱了什么,白雅说了哪些话,他一概听不清了。
白爷爷身上的“缚咒之力”发疯也似,向他手臂涌去,他手臂为“缚咒之力”环绕,就像戴了一圈圈粗重的黑环,环上咒印流转,循环往复。
黑环一个接一个印在余梁肚子的伤口上,伤口边缘被黑焰灼烧过一般,现出一圈黑色的伤痕,伤痕上爬满了缚咒之力,随即以伤口为中心,缚咒之力随着伤痕扩散开来,犹如黑色藤蔓将余梁身体团团缚住。
忽然,白爷爷抽出枯手,他手虽抽出,却仍通过蛛丝一般密集的缚咒之力,与余梁肚子接续在一起,白爷爷手掌微微蜷曲,做握爪状,缚咒之力猛然绷紧,缓缓向外收拢。
过不多时,幽光闪烁,一枚黑色小牌被缚咒之力抽了出来,正是万事无忧牌。
白爷爷退后数步,掌心猛然张开,缚咒之力潮水一般退回到他身上,万事无忧牌在空中急速转动,缓缓升起。
白爷爷仰望无忧牌,大眼内竟已饱含泪水,随即他跪倒在地,头颅重重扣在地上。
他身后百来号焦土人以及白雅,也随之拜倒,白爷爷一连九扣,终于挺起胸膛,双臂张开,鼻洞、嘴洞一动不动,屏住气息,眼内充满憧憬之色,似要将整个心灵都献祭出去。
霎时间,缚咒之力在他身上疯狂蔓延,犹如原上野火,眨眼功夫,他就被漆黑笼罩,漆黑粘稠的液体流入他的眼、鼻、口中,又自其中咕嘟咕嘟的漫溢而出,此时,他已变成一只漆黑的软体怪物。
软体怪物胸口有一只眼眶似的圆,圆中一片惨白,忽然,惨白中出现一抹黑色,那抹黑色越变越大,从惨白中飞了出来,这也是一块万事无忧牌,这块无忧牌径直飞入空中,与空中那块牌连接在一起。
余梁的意识一下子就从天堂,落回到他身体之中,不仅他的意识,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意识,纷纷向他涌来,犹如堕入万花筒中,他意识中充满了稀奇古怪的画面。
一片片坟茔、一座座高塔、一排排山峰…天上大雨倾盆,地下两伙人马正在火并,下一刻,大雨变成利剑,将两伙人马刺得千疮百孔…
尸身倒下了,忽然,尸身上的孔洞急速放大,一个新的场景从孔中钻了出来。
这是一片清新的原野,原野中种满了金黄的稻子,浅浅的溪水沿着稻田缓缓流淌。
阳光美丽,水波温柔。
辛勤的农民跪伏在地,向神灵祈求丰收,忽然,风云急变,天空被乌云笼罩,狂风肆虐原野,狂躁的、愤怒的、憎恨的、不甘的…吼叫声从空中滚落下来。
七尊巨大的神像出现在空中,在云层间若隐若现,随意显露的一只手臂,都有千万丈长,随意显露的一截身子,都有万万丈高,随意一声吼叫,亦能叫万界众生清晰可闻。
辛勤的农民,不知何时已被漆黑包裹,漆黑向四周急速蔓延,霎时,笼罩了整个大地,随即开始侵占天空,无穷无尽的漆黑,自漫无边际的大地遮掩而上,将天空淹没,亦要将神灵淹没…
…
那无穷无尽的画面使余梁目不暇接,头疼欲裂。
忽然,他胸口金光大作,飞出一张黄金画皮,黄金画皮在空中滴溜转了一圈,一下印在余梁脸上。
画皮流水一般游遍他全身各处,化作一副黄金战甲,余梁双眼也变成金黄色,眼神一片漠然,忽然,双臂轻舒,暮千雪落到他怀中,背后伸出两只白色巨翼,巨翼微一张动,他便自地面漂浮而起,飘到万事无忧牌附近,伸出手,抓住两块无忧牌。(黄金战甲)
两块无忧牌虽连在一起,但接续之处尤有缝隙,余梁甫一入手,无忧牌上便生出变故,只见二牌接续处,微微张开,就像嘴一张,紧紧咬住对方,咬合处一阵扭曲,渐渐融为一体,无忧牌形状也发生了改变,变成一支剑柄。
余梁将剑柄拿到眼底细观,幽幽一叹。
这一叹过后,他便觉察到古怪,仿佛并非他在叹息,他明明没有要“叹”的意思,可他还是叹了,这一声叹息出自他口,他也亲耳听到了,可他还是不觉得自己叹了气,似乎在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这一叹全然出自无意之举。
这时,白爷爷也从软体怪物,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
余梁一身金甲,飘在半空,背后羽翼舒展,宛若天神。
白爷爷对着他顶礼膜拜,恭敬道:“恳请大人为我村中众人解难。”
说这话时,他喉头不住滚动,看来激动异常。
这又是在万事无忧牌的誓言作用下,提出的请求,余梁无法拒绝,不过,方才白爷爷变成软体怪物这件事,让他十分在意,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样的软体怪物,白爷爷不但能变成软体怪物,还能变回来,他或许知道其中的秘密。
余梁也不着急,打算慢慢向白爷爷打听,只是问道:“你要我如何为你解难?”
白爷爷微微抬头,嘴上那骇人的洞眼,竟露出一抹狞笑,说道:“我要死,我们都要死。”
他的声音透着饥渴,像是发情的野猫,更透着急切,急着去死!
余梁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惊得差点从天上掉下来,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有露丑,他捋了捋思路,问道:“老伯,好好活着不好吗,干嘛要死呢?”
白爷爷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惨笑,厉声道:“一万年啊,一万年啊!我活了一万年,早已厌倦了活着的滋味。”
一万年?
这老伯竟活了一万年?余梁只觉此事不可思议,据他所知,那些站在魇师之道顶峰的强者,也不过有数百年的寿命,绝不可能活过一千年。
这老伯没有道理骗我,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会如此长寿?
一万年前应当是一个极其蒙昧的时代,绝少有当时的史料流传到今日,只在传说中能窥得一斑。
据说,一万年前世上还没有魇师这一修炼之法,当时人神杂居,巫道流行,此后,不知什么原因,巫道灭绝,一万年前的灿烂文明也一并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这老伯莫非是万年前文明的遗老?莫非那个时代的人们掌握了某种长寿之法,他才能活到今日,甚至于他们活到今日,便是为了给他们的文明保留一些火种。
他一心求死又是为何?求生难,求死易,他若想死,何须假人之手?莫非他并未掌握长寿之法,而是中了某种诅咒,这种诅咒让他想死也死不成?
一时间,余梁心中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却没一个能够肯定。
余梁苦笑道:“老伯,古往今来,多少强者求长生而不得,老伯一心求死,倒是头一回听说。要说求死的话,倒也容易,抹脖子、服毒、自断经脉…方法没有一千种,也有一百种,老伯何苦要我多造杀孽呢?”
白爷爷二话不说,手起掌落,击在自己脖子上,“喀嚓”一声,他脑袋便从脖子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