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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醉酒事件

一九八三年六月的一个夜晚,中北省柳青县一高沉入一片静谧之中。校园南部的教学区,一排排带走廊的瓦房被银白的荧光所笼罩——教室内的荧光灯下,学子们正在上晚自习。偶尔,有学生或老师走过被巨大的法桐树冠遮掩的甬道。与教学区紧挨着的,是教师办公区,这里的灯光显然没有教学区的那么雪亮,分散在各个房间的白炽灯透过纱窗射向黑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再往北,穿过一个月亮门就是学生宿舍区了,甬道东边是男生宿舍区,西边是女生宿舍区。学生宿舍区一片漆黑,几乎没有一点灯光。这个时间,没有几个学生会留在宿舍。

宋书恩从宿舍出来,感觉特别热,身上不停地冒汗。他把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敞着前胸。他没有穿背心,胸部和肚子裸露着,白白的皮肤因为酒精而发红,肋骨交叉的部位长满了旺盛的胸毛。他摇摇晃晃地向教室走去。路过女生宿舍大门的时候,他站在门口不动了——他看到靠近大门的宿舍前一个女生穿着小背心在洗衣服。

为了女生安全,学校把女生宿舍区围成了一个院子,安上了大门,一到夜里就上锁。平时,男生们是不能随便进这个院子的,只能趁从门前路过的时候,往里偷偷看一眼。夏天,还会看到令人炫目的风景:女生们穿着短小内衣“春光”泄露,或是披散着刚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迷人的风情。

宋书恩平时几乎没有向女生院里送过秋波。这天晚上,酒后的他出乎意料的大胆。那个洗衣服的女生穿着小背心在灯光下走来走去,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他站在那里长时间地欣赏她的绰约风姿:无袖低领的小背心,似乎透明的花裙子,飘如瀑布的长发……最让他动心的,是那高高耸起的不安分的胸脯,还有小背心遮不住的雪白肌肤。

他看呆了。正是晚自习时候,宋书恩因为喝酒迟到,而那个女生大概为了洗衣服要旷课了。她为他提供了一次欣赏美妙身材的机会。

宋书恩站在那里欣赏少女身材的时候,并没有想要走过去,他只是想看看,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宋书恩正看得入迷,那个女生朝院门走来,她手里提了一个水桶。宋书恩却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认出了他,惊讶地说:“想不到是大名鼎鼎的宋书恩,我以为是哪个学混呢。”

宋书恩认出了是二年级的校花凌燕,她因为在学校的元旦联欢会成功演唱《童年》而一举成名。

她的话让宋书恩有点难为情,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正要去教室呢,你洗衣服啊?”

凌燕脆脆地笑了几声,说:“我没说你啥,全校同学谁不羡慕你宋书恩呀,字写得好,作文写得好,学习成绩好,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哪个女生不仰慕你啊,咯咯咯……你要不急着去教室,劳驾你帮我抬桶水怎么样?”

几句好话让酒精作用大脑的宋书恩有点儿飘飘然了。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去抬水了。

宋书恩忘记了男生不能随便出入女生宿舍院,跟凌燕抬着水就到了宿舍门前,而且鬼使神差地跟她进了宿舍,接着凌燕拉灭了灯泡,扑在了他的怀里。

开始,宋书恩很享受地与她抱在一起,把脸埋在她脖子里乱蹭,为她头发上的香味所陶醉。他还没有接吻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的激情。

她呼吸急促地紧紧抱着他……迷醉中的他却突然清醒了,他想到了高考在即,要专心复习,想到了他与云丽霞的默契交往,还有身处女生宿舍的危险。他两手开始扳着她的肩膀向外推她,他要马上离开。他推,她却更用力地抱他。他要走,她不让走,推来扯去,凌燕终究没有宋书恩力大,让他挣脱了。这时候凌燕莫名其妙地尖叫了一声,她只是不想让他走,并没有恶意。宋书恩听到她的尖叫,脚步更快。他刚走出院门,巡逻的老师正好闻声赶到,拿手电一照,他撒腿就跑,他前边跑,老师后边追,他飞也似的穿过黑漆漆的甬道,一道围墙横在面前,他稍做停息,纵身一跃双手便攀住墙顶,一用力便轻松翻过。老师拿手电照了照高高的墙,不得不停止追赶。

宋书恩从两米多高的墙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潜能竟如此之大。

无论如何,他都解释不清他的行为了——老师与同学都会认定,他这是夜闯女宿舍,调戏女生。这样的行为,在他的意识里就是流氓罪。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无法面对云丽霞。他们虽然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过很亲密的举动,但他能感受到,两颗心是默契的,彼此都把对方跟自己连在一起,而自己却做下了如此无脸见人的丑事。这样想的时候,他的眼泪汹涌而下,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十几年寒窗苦读,就这样付诸东流,怎么面对父亲,面对爷爷,面对大哥二哥……

怎么就喝了那么多酒?宋书恩心里像刀剜一样疼痛。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次的醉酒事故,让他的大学梦顷刻化为乌有。

照完毕业相,几个同学一起喝酒,硬把宋书恩拉去了。本来,他是不想喝酒的。赵祥激他,说他不敢喝,他就较上了劲,端起一茶杯六十度的柳青白干与赵祥一起一饮而尽,足足有半斤。

那杯酒下肚后,他感觉整个胸腔都在燃烧。酒精让他情绪激昂,他一改平时的温顺,在几个活跃的同学面前毫不示弱,逐个与大家碰杯,又喝下去不少。

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的宋书恩并没有醉倒,只是显得特别兴奋,不停地说话。回到学校,他跑到宿舍,把自己的小木箱打开,拿出自己仅有的十几块钱,准备给赵祥——喝酒花的钱是大家平摊的,他可不愿意落下白吃白喝的名声。

宋书恩走在田间的路上,刚刚收割过的麦田弥漫着淡淡的甜甜的气息。我怎么就犯下这样的错误?学校是回不去了,不但会被开除,还会被送到派出所——太可怕了,他曾经目睹因犯流氓罪被公安人员押着游街的小流氓,真丢人啊!家也不能回。父亲知道他这种事情,肯定会打折他的腿,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我去哪里呢?我能去哪里呢?宋书恩反复地问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流着眼泪,胡思乱想着。学校的灯光已经远去,也许学校治安室的保卫人员已经出来追赶了,不能让他们抓回去,坚决不能。他想。

前面的路边有一个麦秸垛,他很想扒拉下一些麦秸在上边躺一会儿。不停地奔走使他特别累,腿有点儿软,头脑也有些迷糊。但被抓回去的恐惧让他不敢停下来,他顺着小路,向着更远的田野走去。

要远离学校,远离县城。在这种念头的督促下,他绕着县城走了很久,直到他感觉自己安全了,才在一个路边的小沟里蹲下来。学校在县城西南方远离闹市的旷野,东、南、西都是田野,向北几十米则是从县城南端流过的柳青河。他从学校逃出来,一直向西走了很远,又向北绕到县城的东北边。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一弯月牙儿挂在天边。他疲惫而悲伤地蹲在夜幕下的小沟里,刚才还汗津津的身上有了些许凉意。蹲着的两腿开始发酸,他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后背依到了沟壁,顾不得衣服沾上泥土,两腿向前一伸,就坐在了地上,顿时舒服了许多。他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头一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开始做梦:一会儿是与人打架,两手无力地乱舞;一会儿是从空中跌落,却总落不到地上;一会儿是他在跑,一群人在后边追,两腿却迈不开,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最后一个梦是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大礼堂里,他站在台上朗诵诗歌,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急得头上直冒汗。突然扩音器一阵啸叫,一激灵,惊醒过来,他揉揉眼睛,看见一辆拖拉机冒着黑烟扬着尘土远去,太阳温热地照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躺在沟里了,浑身是土,脸上还能看出昨夜的泪痕。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摇了摇头。

事情出来了,后悔也没用了,他想。可我现在怎么办呢?

他把手伸到了裤袋里,摸到了口袋里的十几块钱。真是天意,自己已经把外出的路费装在身上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在极度的沮丧中挣扎了一番之后,他似乎豁然开朗了。反正到了这一步,听天由命吧。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去省城,城市盖大楼的那么多,总能在建筑工地找个活儿挣口饭吃吧。

有了这个想法,他开始向县城西边的火车站走去。花几块钱买张火车票,几个小时就可以到省城了。

一个县级小站人不多,有些冷清。宋书恩小心翼翼地站在离火车站几十米的地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学校的人,也没有穿制服的公安,才快步走向售票处。

他很容易就买到了去省城的火车票。

火车要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开,他焦灼地在候车室等着,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生怕突然冒出老师和公安把他抓住。候车室等车的人并不多,或坐或站,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安。

当南驶的列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宋书恩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走了,再无颜回来。亲爱的母校、亲爱的同学,还有亲爱的云丽霞……我对不起你们。我的大学梦、我的“商品粮”梦、我的光耀门庭梦,都随着我的醉酒事件,像柳青河水一样永远地流逝了。

宋书恩出事了。消息传来,教室里一片唏嘘。柳青县一高八三届的学习尖子宋书恩跑到女生宿舍耍流氓被发现逃跑了。这样的事件无疑是个“炸弹”,在学校乃至社会上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云丽霞当即就蒙了。她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宋书恩怎么会耍流氓?他不会,他一定不会……”

同学们都傻了一样地看着云丽霞,一个男同学小声说:“看来云丽霞是真善良,对一个同学能这么同情,难得。”

晚自习被宋书恩事件搅得一团糟。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仍然没有同学离开。几个女生围着云丽霞,深深为宋书恩惋惜,也有女同学像云丽霞一样流起了眼泪。云丽霞与宋书恩的关系,只有高小青知道,她默默地陪在云丽霞身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平时与宋书恩处得好的几个男同学跑到出事的女生宿舍院,听到有人说:“那个男生追着高二一个叫凌燕的女生抱人家,凌燕一喊他就往外跑,巡逻的老师拿手电筒一照,是宋书恩。老师一边追一边喊他站住,他却一眨眼就翻过墙跑了。”

宋书恩被凌燕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她说他追着她要抱她,她就喊人了。

云丽霞把课桌上的书猛地推到地上,再一次哭着说:“真不争气,丢死人了……”

后来,云丽霞知道了宋书恩那天晚上跟班里几个同学喝了酒,就找到赵祥,追问宋书恩喝酒的事。

“你们几个咋回事?自己考学无望还拉人家宋书恩的后腿,这下好了,你们把他毁了!”

“哟,我说云丽霞同学,喝酒的又不是光他自己,我们都喝了,谁也没跑到女生宿舍,就他自己跑去了,你怎么能埋怨我们?”

赵祥想了想又说:“这不对呀,就是我们有责任,也轮不到你问罪呀。你算哪一路神?逮着我在这儿训话,越位了啊。”

云丽霞被呛得无话可说。这时候她又开始恨那个让宋书恩犯错误的高二女生凌燕。她是全校闻名的校花,人长得漂亮,还喜欢打扮。据说那天晚上她穿着小背心在宿舍门口的灯泡下走来走去,让喝多酒的宋书恩情不自禁……

在那段最伤心的时间里,云丽霞几乎每天都跑到野外悄悄流泪。她沿着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一边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边诅咒他的丑行。

可她想不通,宋书恩怎么会跑到女生宿舍找凌燕呢?他为什么不找自己?他们在一起拉过手,她甚至还主动往他身上靠,想让他拥抱一下,而他却很理智,一直都没抱过她。可他怎么就去抱凌燕了呢?怎么会去耍流氓呢?这个道貌岸然的小色狼!

宋书恩的高中生活艰苦而充满希望。因为背负着父亲及整个家族对他的期望,他学习特别努力,总是起得很早,睡得很晚。

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年,宋书恩普通得就像一滴雨落在水里,没有一点儿特别。在县一高,从全县二十多个乡镇考来的学生中,他的成绩只能算中上等。这时候他才知道,进了县一高,离大学还远着呢。他了解过,从恢复高考到一九八〇年,县一高每年考上大学的仅仅占百分之二十多点儿。

在众多的同学中,宋书恩的穿着打扮总是很破旧,明显不入流,但还算干净整洁。

他家很穷——这个只有五个男人组成的家庭,在刚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第一年,仍然没有解决全年吃馒头的问题(在学校的食堂,他吃得最多的还是玉米面窝头),更不用说摆脱贫困。当然,他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寒酸与贫穷。只是,他绝不敢像经济条件好的同学那样,隔三岔五地到学校外边的营业食堂吃一顿肉丝面或者肉壮馍[3]。

一九八〇年秋后,大哥宋书魁去煤矿做了一个下煤窑的临时工(那时候农村户口只能当临时工)。下煤窑虽然危险,但收入还算高。为了让家里尽快富裕起来,特别是能供得起宋书恩上学,再苦再累大哥都不怕。

爹说,书魁虚岁都二十了,该寻媳妇了,书恩上学也得花钱,家里没钱不中啊,得想办法挣钱。

想什么办法呢?父子俩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出挣钱的门路。正愁眉不展,本家一个在煤城的姑姑捎信给他们:要是不怕吃苦,下煤窑一月可以挣二三百块钱,那可真不少。爹没有表态,他还有些犹豫。宋书魁二话没说,收拾行李就准备出发了。

宋书恩知道了大哥去下煤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除了拼命学习,没有更好的报答方式。可以说,他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家族的振兴。

这期间,宋书恩在本班没有一个能相互沟通的同学,烦恼的时候,他喜欢给发小焦楚扬、马平川和邢梁写信——焦楚扬在县三中,马平川与邢梁在长青乡高中。

宋书恩很少回家,三十多公里的路坐公共汽车来回要花一块多钱,这是他两星期甚至更长时间的菜钱,他是万万舍不得的。家里也没有自行车——那时候一个村就没几辆自行车。宋书恩经历过的一件事,足以说明自行车的珍贵——有一次,宋书恩跟二哥宋书仲一起去集上卖兔子,想借本家大爷宋恒栓家新买的“飞鸽”车(这当然是宋书仲的主意),兄弟俩跑到宋恒栓家,看见“飞鸽”车在堂屋当门放着,下边车轱辘垫了两块蓝莹莹的新砖,上边还蒙了一条崭新的棉布床单,宋恒栓正站在一边仔细相看呢。宋书仲说:“大爷,我想骑骑恁家的洋车,中不中?”

宋恒栓问:“你会骑不会骑?”

宋书仲赶紧说:“会骑会骑,我骑得可老家儿[2]了。”

宋恒栓又问:“你去哪儿呀?”

宋书仲说:“去长青赶集,卖兔子。不远,到晌午就回来了。”

宋恒栓上眼皮往下一耷拉,不紧不慢地说:“长青这么近,这样吧,我背你去吧。”

宋书仲不解地瞪大眼睛,说:“背着我?俺都恁大了,不叫你背,再说俺俩哩,还有一篮子小兔,你也背不动。”

宋书恩拉拉他,小声说:“还听不懂?这就是不让骑,走吧。”

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宋恒栓经常拿“××这么近,我背你去吧”这句话来打发借车的人。

宋书恩去学校,通常是大哥或二哥骑着爷爷的破自行车送他,如果爷爷的车不

宋书恩永远忘不了那个为他考上高中设的庆祝酒席——爷爷与父辈们的话时时响在他耳边。

宋书恩考上县一高,不光在金马村、五村联中引起了轰动,还在包括金马村、马前村等在内的五个村中掀起了一股读书热潮,好像他不是考上了高中而是考上了大学,很多原来不支持孩子上学的家长,都改变了主意,开始教育孩子好好读书,向金马村的宋书恩学习,也考上县一高。有些人还眉飞色舞地说,只要考上县一高,那基本上就是迈进了大学的门,注定要吃“商品粮”的。

宋恒四高兴得忘记了宋书仲根本没有报名考试的烦恼,逢人就说,俺书恩考上咱县最高的学府了,那就等于上大学了。那时候小四儿宋书晖已经四五岁,能站着拉风箱烧火了。他经常像影子一样跟在爹的后边,薅草、拾柴火也都很像回事。

一九八〇年是金马村实行责任制的第一年,当年宋恒四家里分到的二亩责任田打了一千多斤小麦。一家拥有这么多小麦,这在生产队的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宋书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宋恒四就在家里摆了一个庆祝酒宴——请来了他的父亲和三个哥哥,还有本门的三四个兄弟。

宋书恩生平第一次被准许坐在宴席上(宋书仲就没有这待遇,被爹安排在厨屋烧锅),与大哥宋书魁坐在一起。

在宴席上,宋结实端着酒碗慷慨地说:“咱宋家坟头上冒烟了,书恩能考上县一高,多少年了,三里五村还没有过,更别说金马村了,咱宋家打我记事就没出过文化人,书恩真给咱壮脸。恒四,这也是你修的福,今儿个你多弄几瓶酒,咱爷儿几个喝他个痛快。”

宋结实说过一仰脖子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把酒碗递给做酒司令[4]的宋恒元,宋恒元挨个儿给每人倒酒,轮到宋书恩,他说:“三儿,今儿个这酒席就是为你摆的,你也喝一点儿。”

宋书恩看着大大爷递过来的酒碗,犹豫地看看爹,说:“我还是个学生,就不喝了吧大大爷?”

宋恒四豪爽地把手一挥,说:“喝,今儿个是特例。”

他又对站在身边的宋书晖说:“书晖,长大了学你三哥,也考高中,考大学,考上了也给你摆酒席,叫你喝酒,中不中?”

宋书晖尖细而响亮地回答:“中,我也考高中,考大学。”

宋书恩矜持地接过酒碗,小心地喝了一口,辛辣与刺激同时充满了他的口腔,他摇摇头,说:“这酒真辣。”

宋结实说:“吃香的喝辣的,这辣的说的就是酒,会喝了这酒就是香的,那个美,得会品。”

二大爷宋恒宝说:“书恩,以后发达了吃香的喝辣的,你二大爷去找你可得叫喝酒啊,可不能不认老家人。”

宋书恩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说:“才上高中,今后不知道啥样呢,要是有那一天,保准酒管饱。”

酒席到最后,几乎成了一个募捐会,宋结实带头拿出十块钱,说:“书恩上高中学费得好几十,恒四也不宽裕,咱都帮一把,多少出一点儿。”

宋恒元没吭声去家里拿回来五块钱放在桌上,说:“人家想上还上不成哩,咱书恩考上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叫他交上学费。”

其他的叔叔大爷也都悄悄地回家拿了钱,嫡亲的拿五块,本家的有拿五块的,有拿三块两块的。

宋恒四含着泪说:“本来我准备粜点儿粮食给书恩凑学费,这下不用愁了。”

他又对宋书恩说:“书恩,你爷爷,你大爷、叔叔,都给你出了钱,以后这恩你得报啊。”

宋书恩眼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喝得有点儿激动的宋书魁抱着宋书恩的肩膀说:“三弟,你争气,你大哥学习不中,这辈子是没啥出息了,咱家就靠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得考上大学,将来混个一官半职,也让咱弟兄几个沾沾光。学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跟咱爹作再大的难都要把你供到上大学。”

那一晚,成为宋书恩心头的一块石头,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成为他大脑中经常闪现的画面。

在高中阶段,宋书恩从来都不敢奢望谈恋爱。

他在学校的文学社里是个名人,曾有过女社友对他表示意思,都被他果断地拒绝——他的情况,根本没心情去享受这美好的情感,内心装载的很多东西,让他对恋爱像对瘟疫一样惧怕。

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即将面临高考的时候,宋书恩与一个女同学发生了恋情——云丽霞走进了他的视野。

这时候,他感觉胜券在握了,几次模拟考试他的成绩都进入年级前十,北大、复旦也许有点儿遥远,但考上重点大学应该不在话下。这时候,宋书恩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任何一个女生谈恋爱了,甚至可以带着挑剔的眼光去选择她们。

那天是星期六,可以不上晚自习,但大多数同学吃过晚饭还是去教室学习。马上就要高考了,大家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不知疲劳,废寝忘食地做最后的拼搏。这天云丽霞想放松一下,吃过晚饭就到校外的田间散步。她悠闲地走在麦田中间的小路上,猛一抬头看到了令她怦然心动的一幕:在金黄的晚霞中,一个少年双手抱膝坐在路边的土冈上,眺望着远方的麦田,他那神态、那深沉,都令她神往。

忽然,随着一阵轻微的“沙沙”声,路边的一垄麦子晃动起来,一条一米长短的青花蛇从麦田游出,一忽儿穿过小路,消失在路另一边的麦田之中。

这时,她听到了少年浑厚而稚气未脱的声音,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望着蛇消失的麦田,像哲学家一样慷慨陈词:“蛇,这就是你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结果,惩罚你终身吃尘土,用肚子爬行走路。”

“这可是上帝的声音,你把自己当作上帝了?”云丽霞接着宋书恩的话说道,“按照上帝的意思,蛇还应该是女人的仇敌。所以我讨厌蛇。”

“你也看过《圣经》?”宋书恩问道。

“你以为只有你自己读书多呀?”

…………

三年来,宋书恩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不光学习成绩一直优秀,还写得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但这都不足以引起云丽霞对他的爱慕,突然使她迷恋于他的理由,就是那个五月的傍晚。

在云丽霞以往的心目中,宋书恩最多是个品学兼优的同学。而眼前的一幕,激活了他在她大脑中的信息:棱角分明的脸庞、浓眉毛长眼睛、高鼻梁大嘴巴,高高瘦瘦,穿着整齐,话不多却很有深度,走路总是低着头……此时,宋书恩的所有信息都成了吸引她的元素。

在云丽霞与他进行了一番关于蛇的对话以后,宋书恩站起来与她一起走向离学校更远的田野。

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而且是在夕阳西下的野外。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沿着田间小路走了很远很远,在麦子散发的隐隐香味中流连忘返,直到夜幕把麦田笼罩成一片黑暗。他们谈论学习、谈论读书,这时候她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宋书恩,读了那么多古今中外的名著,有着丰富的内心和思想。

她还知道了宋书恩的家庭情况——他向她说起了娘走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的知了特别多,宋书恩每天下晚自习回家,都能在马路边抓到几十只不出壳或刚刚出壳的知了,第二天娘就把这些知了用盐腌渍一下,在锅里烤得焦黄焦黄的,吃起来美味无比。

那天中午放学,他走到村口,看见一群低年级的小学生在堰冈上起哄。他是个好学生,很少凑这样的热闹,本来想走过去,却听见一个男孩儿喊他:“书恩哥,傻改柱拾了个媳妇,你来看看吧。”

果然,傻改柱正在扯着一个一看就是傻子的女人手脚乱舞。他对着一群孩子说:“都看啊,俺和俺媳妇就像栓宝跟银环,扯着手下山了。”

傻改柱边说边拉着傻女人小跑着下了堰冈,然后朝着他家走去。小学生们也跟在后边跑下来,有个孩子因为跑得太快摔倒了。

傻改柱家与宋书恩家隔一条胡同,他也跟着走。一会儿,到了村街上。这时,他看见爹慌慌张张地跟在大爷、叔叔们抬的一张小床后边从胡同口出来,大哥宋书魁和大娘、婶婶们也脚步混乱地跟着,大哥还流着眼泪。

傻改柱若无其事地扯着傻女人进了他家的胡同,后边跟着一群孩子。

宋书恩停下来,大哥看见了他,走到他跟前说:“娘病得厉害,得去公社医院。你回家跟你二哥自己弄点儿吃的去上学。”

宋书恩朝小床上看了一眼,娘闭着眼睛,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使劲喊了一声:“娘!”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混乱中,娘没有答应他,抬娘的人很快就走出去很远,爹回头对他说:“三儿,回家吧,别耽误上学。”

宋书恩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望着远去的人群,心里一阵茫然。只有十岁的他,不知道娘究竟得了什么病,更不会想到娘会死去。他在大街上无助地待了很久,才蔫蔫地回家了。

宋书仲正坐在堂屋门槛上,一手拿着黑乎乎的红薯干馍,一手拿着一块腌白菜帮吃得起劲,两腮鼓鼓囊囊的,见宋书恩来了,含糊不清地说:“你咋来恁晚啊?都去长青医院给咱娘瞧病了。今儿晌午没饭,吃点儿馍喝点水就中了。”

“我看见咱娘了,可多人。”宋书恩说。他不想吃,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少气无力地歪在门框上。

宋书仲说:“快点儿吃,吃完喝点儿凉水咱就去上学。”

宋书恩从当门桌子上的馍筐里拿了一个窝头,又把手伸进桌子底下一个黑瓷坛里摸出一块白菜帮,甩甩白菜帮上浸着的盐水。

“我叫咱娘,她不吭声。”宋书恩啃了一口窝窝头,咬了一口白菜帮,问宋书仲,“你说,咱娘是啥病啊?都不会说话了。”

“咱二大娘说没事,去长青把娃娃生下来就好了。你小孩子就别瞎操心了,快吃,吃完就上学。”宋书仲一副很懂的样子,他已经开始啃第二个窝窝头了。

当宋书恩与二哥宋书仲下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混乱。院子里,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大爷、叔叔们蹲在爹面前抽着闷烟,与爹一样默不作声;堂屋里,正当门放着那张抬娘的小床,娘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被床单盖着。大哥宋书魁站在小床边号哭着,一遍一遍地喊着娘。奶奶和大娘、婶婶们也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一个孩子在里间的大床上很尖细地啼哭着,如爹平日里拉的板胡一样尖啸。

宋书恩和二哥来到小床前,大哥说:“娘死了,咱没娘了……”

接下来大哥又哭,宋书恩跟二哥一起扑在小床上大哭,哭一声喊一声娘:“啊——娘!啊——娘!啊——娘!……”

母亲给他们生下一个弟弟,自己却离开了人世。

娘出殡的那天,宋书恩与他的两个哥哥,还有大爷、叔叔家的孩子们,都身穿白布长衣,头扎白布条跪趴在灵棚里。宋书恩跟着哥哥们不停地哭着娘,他的眼泪已经哭干,到最后几乎成了机械地号叫。他的眼里,是漫天的白色,白花花的孝衣、白花花的纸幡、白花花的纸钱——他幼小的心灵被炫目的白色笼罩,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内,他一见到白色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恐惧。

娘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响器,没有花圈,只有哭声与焚纸。后来,还是傻改柱与傻媳妇的表演为娘的葬礼增添了一点儿热闹。

光着脊梁的傻改柱拉着傻媳妇在离灵棚不远的地方唱起了豫剧《朝阳沟》那段经典的“咱两个在学校”。这个三四十岁的傻子唱起戏来有模有样,不光词记得很准,腔调也拿得不差,引得很多人围观。——这个有时候说话很有道理的傻子,终究还是没心眼儿,他完全不懂得去同情邻居家失去亲人的悲痛,而是趁着人多去寻欢作乐。

傻改柱的脸上、身上、胳膊上、手上,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还有横一道竖一道的血印子。那是傻媳妇送给他的礼物。他唱了一段《朝阳沟》之后,指着傻媳妇对围观的人们说:“我傻,她神经,俺俩就傻过吧,也不用领结婚证了。”

人们一阵哄笑。

这时候,邻村一个叫牤牛的傻子拿了一沓烧纸,来到灵前跪下磕头。别看这些傻子不懂事,却知道如何在三里五村的红白事中混一顿吃喝,改善一下生活——这里有个风俗,傻子或残疾人,遇见白事,只要花几分钱买一张草纸,到灵前磕个头,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坐在丧宴上大吃大喝。红事(结婚或生孩子做九天)更简单,什么都不用买,帮忙提提水或烧烧火,甚至啥都不用干,就可以坐在喜宴上饱餐一顿。

傻牤牛与傻改柱又表演了一场“卖妻”戏——傻改柱不知道怎么惹了傻媳妇,傻媳妇大打出手,在傻改柱脸上又抓又掐,把傻改柱弄得嗷嗷乱叫。

有人就撺掇傻牤牛去拉架,傻牤牛碎步跑过去,往傻改柱和傻媳妇中间一站,面朝傻媳妇说:“你这个媳妇咋恁厉害?敢打老头儿?你再打他他就不要你了。”

傻媳妇含糊不清地说:“谁让他光扒我的裤子?谁让他光扒我的裤子……”

傻改柱说:“你再敢打我我休了你,不要你,把你卖给傻牤牛。”

傻牤牛一听,马上说:“你真的卖给我?你说多钱,我买。”

傻改柱大声说:“二十块,二十块钱你给我我就让她跟你走。”

傻牤牛把手伸到口袋里摸了一阵,摸出一沓毛票,用手蘸着唾沫数钱。数完了说:“只有七块,老改,七块钱,你卖不卖?你要卖了这钱就给你。”

傻改柱说:“不中,七块钱忒少,你再加点。”

人群中有人喊:“改柱,你卖了吧,你再不卖还不把你身上挖成蜘蛛网啊?”

人们又一阵哄笑。

又有人说:“改柱,你不费一分钱白睡了三天,卖多少钱都是赚,卖了吧。”

傻改柱伸手抓过傻牤牛手里的钱,说:“七块就七块,我卖,吃过饭你就领她走。”

傻改柱又对傻媳妇说:“你光打我,我不要你了,你跟他走吧。”

傻媳妇嘴里呜呜啦啦不知道说的啥,一伸手又在傻改柱脸上抓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傻改柱捂着脸哼哼呀呀,说:“这娘儿们真鸟厉害,卖了不后悔。”

傻牤牛问傻改柱:“她叫个啥?我得知道她叫啥吧?”

傻改柱说:“我也不知道她鸟叫个啥,对了,我七块钱卖给你的,就叫老七吧,中不中?”

傻牤牛说:“老七,中,中。”

傻改柱对傻媳妇说:“老七,你往后就叫老七。老七就是你,记住啊。”

…………

每每回忆起娘的葬礼,宋书恩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冷。那是夏天,宋书恩却感觉家里哪儿都是冰冷的。出殡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把所有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棺材上的黑颜料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深浅不均。路的泥泞让人走起来趔趔趄趄。孝子的白衣溅满了泥水,扎在头上的白布条因为被淋湿而耷拉下来,紧贴在头上、脸上,使他们看起来更加狼狈。墓坑里积了一些水,四周的土成了泥,二十几个壮劳力费了很大劲才把棺材放好。在铁锨的舞动下,湿淋淋的泥团落在棺材上,发出沉闷的嗵嗵声。十五岁的宋书魁的哭声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厚重,震耳欲聋;宋书仲的哭声尖锐而突出,听起来就像要把声带震破;宋书恩的哭声尖细而无力,他这样的年龄,承载如此的沉重,让他疲惫得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宋书恩被三大爷背回家之后,昏睡了一天一夜。他像死去一样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如何叫都不醒。奶奶摸摸他的额头,说不热,没事,让他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他睡醒之后,坐起来就喊娘。他闭着眼叫了一声娘,没有听到答应,他又叫了一声娘,还没有听到答应,他揉揉眼四下看了看,看见大哥、二哥在看他。他突然想起娘被埋在墓坑里,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觉又抽泣不止。

大哥带着哭腔喊道:“别哭了,哭当啥用啊……”

话音一落,大哥自己却哭起来,二哥也憋不住,顿时,弟兄三个哭成一片。爹那时没有在家,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四去找奶吃了。

他们的哭声引来了奶奶,她踮着她的小脚颠颠地跑过来,把宋书恩抱到怀里,说:“别哭了三儿,你娘个龟孙真狠心,把恁弟儿几个扔到这说走就走,不是个啥好娘,咱都不想她。”

弟兄三个都停止了哭声,当然不是因为奶奶说得有道理,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听清奶奶说的啥,只是奶奶的声音使他们减缓了恐惧与悲伤。

失去娘的悲痛,像连阴雨一样笼罩着宋书恩和他的家庭,阴郁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娘被埋在地里以后,家里好像突然没有了魂。爹整天像一根木头一样沉默,大哥哭丧着脸,下晌回家除了吃饭就躺在床上闷头睡觉,宋书恩和二哥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四娃毫无顾忌地大声哭闹,使沉闷的气氛更加令人窒息。奶奶偶然的光临会让家里的气氛缓和一会儿,她一走就又恢复到原状。

有一天,奶奶对爹说:“恒四,你得提把劲儿,你看看你,你看看几个孩子,苦楚个脸,也不说话,这还是过日子吗?人死都死了,她死了咱就不过了?啊?咱该咋过还得咋过,孩子们等着你养活哩,你不提劲咋办啊?”

宋书恩把娘的死归罪于小四儿,他不但夺走了娘的生命,还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小四儿一点也不懂事,一饿就大哭大闹不说,还把大床弄得臊臭不堪。

家里的粗粮小四儿是吃不动的,爹为了不让他挨饿哭闹,只好抱着他在全村跑来跑去找有奶的大娘婶婶嫂子。爹之前很少求过人,现在要赔着笑脸求人家,把别人孩子的口粮让给小四儿一口,加上丧妻的痛苦,心里的苦不言而喻。

有人提出把小四儿送人,奶奶看他那么辛苦,也劝他:“恒四,小四儿恁小,光靠寻人家的奶吃也不是长法,万一再养不成人,还不如趁早送给个好人家。”爹脸一沉,闷声闷气地说:“不,不能送人,他娘拿命换了他,我说啥也得把他养成人,不就是求人吗,我不怕。谁都不用管,我去给他找奶吃。”

在小四儿几个月大时候,爹抱着他在村里跑来跑去找奶吃的情形,成为一道别致的风景……

说起母亲,宋书恩泪流满面。云丽霞陪着他伤心,拿出小手绢让他擦泪。云丽霞还主动把手伸给他,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自从经历了那个五月的傍晚,云丽霞对宋书恩有些迷醉了。

云丽霞只要坐在教室,就会下意识地向后边宋书恩的座位瞟一眼,有时候会与他的目光相遇,两人相视一笑,甜蜜便在她的心里荡漾开来。这时候,云丽霞就会走一会儿神,心不由得飞到田野的小路上。走神太久了,她就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用心复习功课。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云丽霞与宋书恩每个周六都会相约外出散步。云丽霞有点儿迷恋他,她甚至在其他时间约过宋书恩。宋书恩却能把握住,坚持只在周六出去。云丽霞更加佩服他,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云丽霞,你必须努力,与他一起考上大学,只有这样与他才可能有美好的未来。”

就在云丽霞默默享受着宋书恩带来的甜蜜和编织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宋书恩却向她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让她几乎崩溃。

那一年,云丽霞高考落榜,不得不走复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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