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这些简单的酒菜,还吃的惯么?”
颇为热情的王婶摘了身上的碎花围裙扔在一边,细细地为庭北斟了慢慢一杯的酒,自顾自地坐在了他对面,不断热情地为庭北布着菜,王伯坐在她身边,正提着筷子将一粒花生米夹进嘴里:“小伙子快尝尝,你婶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庭北腰背笔直地缩在那一处圆凳上,捏着手里的筷子,半天没有动弹。他没什么太重的口腹之欲,平常吃东西也只是摘些简单的瓜果来吃,这么些年过来,好的坏的都吃够了。照理来说,出门在外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邀请,这里又处处透露着古怪,眼前这两人是好是坏都还不分明,照往常而言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吃。但是······
他俊逸的脸上泯出了一丝看似无奈的笑意,随即他提起筷子架起了自己碗中的一口鸡蛋,慢慢放进了口中,轻轻嚼了几口后咽了下去。鸡蛋火候过了又炒得太急了,有几分淡淡的苦味。
他面色不变地低头又吃了一口:“多谢,味道很好。”
“哎呀小伙子你喜欢就好!”听得他这话王婶放了心,终于坐下拿了块馒头开始吃自己的,是不是王伯还要提着酒杯拉着庭北一起饮一杯,那酒因着漏了气酒味淡薄的很,但王伯喝的却十分尽兴,庭北顺着他的意一杯接着一杯,只把王伯喝的黝黑的脸上都泛起了一层红,眼见着王伯直至将那半瓶不知什么酿造的酒喝空了也还意犹未尽,庭北沉默着放下了筷子。
再吃就不用干别的了。
“小伙子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啊?”王婶眼见着庭北仅是将碗中的饭菜吃净后便不再添筷了,忙起身又要拿个馒头给他:“年轻人就该多吃点,你吃这么少哪能行啊!?”
“不必了,多谢好意。”庭北起身伸手拦了下王婶的动作,拱手道:“真的已经够了,您的手艺很好,只是在下原本便吃东西浅罢了。”
好在王婶闻言终于不执着于要给庭北添菜,而是半信半疑地转头看了她家酒足饭饱正在拿着个挖子剔牙的老头子,坐回了自己的位子,重新打量了一番坐得如同雕塑一般肃静的庭北,随即道:“对了小伙子,婶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老头子,你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王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将挖子扔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声,转而他翘着个二郎腿靠在了身后的土墙上,对着庭北道:“这一路光顾着叫你小伙子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今年多大啊?”
这个架势有些颇为微妙了,但是庭北对于此素来并不上心为此他颔首答道:“在下名唤庭北,方过舞象之年不久,还未及冠,让二位见笑了。”
“啊?”王婶一听眼睛直接瞪得溜圆,在那张黄斑纵横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她有些不解地转过头问老头子道:“那就怪了,这矮村儿的乡亲们我都见过,没有谁家的小伙子这么大年纪又生的这么出众啊,是隔壁两个村的?”
王伯冲着她耸耸肩随即摇了摇头,还未等他开口,庭北便道:“非也,在下非是这三村中人。”
“啪!”
王婶手中的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原本便不结实的烧土碗这下直接碎成了四五段,碎渣飞溅间还有些飞散在了庭北脚下的长靴之上。
庭北垂下眼,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王伯对着震惊得合不拢嘴的王婶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坐下慢慢说。
“那······”王婶却仍是平复不下来,那表情基本上不亚于听见今天的天雷劈了隔壁的王老二一样,她不可置信地横看竖看盯着庭北看了半天,这才慢慢又坐回了位子上道:“那······那你家是哪的啊小伙子?你家中父母呢?”
“——在下自幼无父无母,不晓得他们是否还尚在,”庭北声音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变动,只是端起面前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轻轻又抿了一口:“至于家,也可有可无。”
“······”王婶梗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扣了扣身下裙子上的布料,犹豫了片刻又道:“那······那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啊?”
在这些村子里,少年垂髫之际尚且呀呀学语,身骨长开了后便帮着家里下地干活,而后便是娶妻生子过日子,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家中长辈尚在的情况下,为此他们想象不到也理解不了,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无父无母,是如何长成今日这般端正的模样的。
“我是在山上长大的,有很多同我一样的孩子,都在那里。”庭北避而不谈桑梓岭上的半点事情,他抬起头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道:“能活下去的,就现在还活着。”
原本冷酷无情的过往被他说得含糊不清,他清楚那些事情对于这样乡野之中的村人来说太过遥远与残酷,多说无益,况且就看他们现在的表情······似乎他说的还是有些多了。
一番话下来,到底是王婶先没了话,王伯也是缓缓地叹了口气,看着这冷漠又没什么烟火气的少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悯,他们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平静日子过的久了到底心肠子也软,听着听着不自觉就红了眼圈。
“可怜的孩子······就和前院那谁家的孩子一样······”王婶声音哽咽着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有些湿润了的眼睛,声音都带着不忍:“那孩子好歹还有我们帮衬些,你们一堆孩子在山上,日子······可怎么过啊!”
“哎,老婆子,别哭了,你叫人家小伙子为难啊。”王伯起身抱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却也是带了些许的鼻音:“真是不容易啊——”
当了母亲的人心肠子总是软些,为此王婶身上方才刚刚提起的一丁点防备之意眼下也都烟消云散了,庭北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夫妻俩,眼底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一闪而过。
说不出是装的太像还是真的难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