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瑜此前一直都觉得功体特殊的七师兄真惨,修的皆是不善战的功法不说,每每比试除却近战也总是比师兄弟们矮上一头。
但是眼下他觉得,七师兄的功体真是太好了,因为他真是想挖开这群人的脑袋好好看看清楚,这一个个脑子里都装的是鹌鹑么?!
灯笼之中烛火微弱的光芒被蜡纸所团团包裹,照的整个室内都是不明不暗的一种让人极为不舒服的昏暗,南瑜大大咧咧地往床边的长榻上一坐,半个身子随即一栽,对着提着灯笼的那位不请自来的皇上毫不客气道:“对不住这屋子太小,委屈您这尊大佛了,您瞅瞅哪合适就坐哪吧!”
这间屋子的确不大,除却南瑜身下的贵妃榻和不能坐人的床便只有桌边的几个圆凳可坐,只是那圆凳又矮又小,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坐上去怕是连腿都伸不直,之前穆颜吃过这个哑巴亏,为此从未给过这个凳子好颜色看。
“呵。”来人对他此时的孩子脾气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仔细地将灯笼放在桌上摆好,随即撩了身上象征着身份的淡黄色长袍,平静又端正地屈身坐在了南瑜身边不远处的长榻另一侧:“朕坐这里便好。”
“······”
帝王与人平坐,他没记错的话放在普通人身上是诛九族的大罪吧?
此情此景若是不知情的看怕是要琢磨出点别的味来,但是南瑜原本还犯困的脑袋为这一下立时就醒了,近距离所产生的压迫感使得他浑身下意识如同刺猬般竖起了刺,他不能确认这个男人是为何而来,就如同他看不穿这个男人一副温和无害的面皮下藏着的是如何君心叵测的帝王骨一样。
这个认知然他暂且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他坐正了身子随即不着痕迹地坐到了另一边,拉开了与这位少年帝王的距离。
他下山的次数多了,多少也听闻过这位年仅双十出头却年少有为的君上的故事,多是讲他如何英明神武,来此一遭南瑜却只觉得这话是个笑话,能让一个区区京城太守骑在自己脖子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的人,也能说是一个英武的帝王么?
但是眼下,他倒觉出了点那些传闻的苗头来。
窗户并未关严,丝丝地还在透着冷风,南瑜背靠着床边的墙壁,能清晰地感觉到窗外逐渐泛起的寒意。
“今日来的匆忙,着实多有打扰。”少年的君王腰背挺得如同松柏,双手合一放在膝上,他坐得角度略为偏了些,以便这样可以直视着眼前打量着他的南瑜:“朕名唤南昀。”
“······”如此直白叫南瑜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点了点头,没话找话道:“嗯,好名字。”
南若国的日光,确实是好名字。
“——”南昀脸上的笑意不变,低声道:“朕的意思是,你当可唤朕名姓,朕的······皇弟。”
南瑜听完这句话后面色沉静了许久,原本脸上还带着的些许情绪尽然剥落殆尽,他没有说话或是追问,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屋中的昏暗微弱的灯火飞快地闪烁了一下,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便已恢复了正常。
“江源死的时候该是都告诉你了才是。”南昀并未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是父皇手下的第一暗卫,你能从他手中活下来,朕也着实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南瑜闻言终于出了声,面带讥笑地扭着头斜着眼看着面色诚恳的南昀,冷声道:“陛下这话说翻了吧,我没死,对您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朕说了,你可以唤朕的名字。”南昀轻缓地摇了摇头,耐心地纠正他道:“他要杀你是父皇留下的命令,朕也无可奈何,所幸你习得了一身好本事,也不枉这些年珈蓝前辈的悉心教导。”
提及这个名字,南瑜眉眼微动,终于转过身正眼来看着这位自称是自己亲人的怪人:“你认知师父?”
“一面之缘,可惜朕天资不够,入不得他老人家的法眼。”南昀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是有些惋惜。
他坐在那一块窄小的长榻上,却仿若坐在他朝堂之上的龙椅上那般,浑身都在不经意间散发着尊贵的气质,反观南瑜,即便坐得正了些,也依旧是一副风流洒脱的不羁样子,两下此刻一对比,全然便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两张脸在这一刻着实是越看越相似了,南瑜透过这眼前掩映的火光看着端坐的南昀,总觉得又像是在照镜子,又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他心下五味陈杂,不是嫉妒也不是憎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头悄然萌生泛滥着。
“你与朕同出于皇贵妃,朕长了你五岁,所以面貌会相似些,母妃当年仅得二子后便殁了,你离宫的时候还太小,对不记得她也很正常。”南昀看出了南瑜心中所想,温和道:“朕今日来,有一个目的便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南瑜心道,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在心底又厚了一层。看我如今成了什么样?看我这些年腥风血雨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是特地来同我炫耀,告诉我我本来可以过的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他心下五味陈杂,面上却实在挤不出来多余的表情应对南昀,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一直无人提及,那有些事情早就可以翻个篇一把揭过,可是如今偏有人上赶着送到了他门口,又让他动不起丝毫的杀意。
“你身世非凡,只是与你也只是多加牵挂,不如不知的好。”当年他去询问师父时,只得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如今想来,师父到底是对的。
只是既然自己送上了门······
“虽说翻旧账很麻烦,但是今天话既然说到这了,我也正好想问一问你。”南瑜面对着南昀,勾着自己僵硬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缓缓道:“——介意么?”
他到底还是叫不出那声“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