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之间,婶子也喝了不少酒。两瓶啤酒下肚,她又从自己的白布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着白酒。不知道婶子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爱上喝酒了。振东虽然有些昏沉,但看了婶子的举动,还是吃惊不小。
尽管振东一再推辞,可婶子还是伸手挡回了振东的手,硬是往半杯啤酒里,加入了白酒。而后,她自己也坐在床边上喝了起来。
啤酒掺白酒,振东倒是头一次这样喝。只觉得那些清冷的液体,灌倒喉咙下,苦辣辣的,之后,便手脚发热。
满嘴酒味,即使几筷子饭菜下肚,味蕾也依然被酒味笼罩,驱之不散。
烈酒上头,婶子颧骨发红,面部那松弛的皮肤,两块苹果肌,因衰老而往下耷拉着。推杯换盏间,她对着振东大倒苦水,最后,振东听到婶子的嘴里,一再提到自家的房子。
大意是希望振东帮帮自己一家,帮帮自己的两个孩子。现在,一个欠债,整日东躲西藏,另一个也是穷愁潦倒,缴纳了罚款以后,像他们这种小家小业的,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帮他重新开店。
振东虽然酒醉,但心理依然清醒。席间,他屡次对婶子摆着手,摇晃着越发沉重的头,告诉婶子不可能。他不可能放弃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
婶子将振东拒绝自己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的眼睛随即略过一束不同寻常的光,但随即便消失了。大量的酒精灌进血液,振东只觉得舌头打卷,皮肤发麻,头变得越来越重。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了。婶子用手背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唇,仰头看了看小窗,长方形的窗户框里,映出了黑绒布般的颜色。
她起身告诉振东,太晚了,自己要走了。让振东送送自己。振东搀着他,走了几百米,转身想要回去,却被婶子叫住了。
婶子回身拉着他的手,一双老眼投射出不舍的光芒,看起来甚是可怜。她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挽起振东的胳膊,沿着马路向前走去。
一路上,振东每转一下头,都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脚踩地面的感觉,也有点不真实。他只知道,两人走到了马路的尽头,之后过了个丁字路口,走进了绿树成荫的江边。
冷风吹着他滚烫的脸颊,振东从来没在夜间来过这里。夜里的江边四下无人,非常寂静,耳畔只有风吹大树产生的沙沙声。连天的大雨让水面上升了不少,以至于河水蔓上了倾斜地堤坝。那晚是个月圆之夜,明亮的月,像一面光洁的银盘,静静的悬挂在黑丝绒般的天空里。
月光照在水面上,江面像大块的碎玻璃,闪着粼粼的光。
婶子拽着他,说了些愧疚的话,之后又几次请求振东放弃父母的遗产,帮助哥哥姐姐度过难关。三番五次的请求让振东心生厌烦,他甩开了婶子的手,脚步摇晃着转身,顺着倾斜地堤坝往上走。
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思维在酒精的浸泡下,变得麻木而迟钝。但努力回想起婶子的种种古怪之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随意,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正这么想着,他再一次迈开步子,却感觉头部遭受了重重的一击,紧接着,他无力地摊到在地,两眼一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他只觉得自己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拖行,他想抬起手,却发现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接着,他沿着倾斜的堤坝一直向下滚,他像一根火腿肠一样,迅速从锅沿滚到油锅中央,噗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河水。
冰冷河水的一时刺激,使他猛地睁开了眼。他手刨脚蹬地在河水中央扑腾着,最后只觉散发着腥味的河水,浸溺了口鼻。他被呛的胸口一阵疼痛,之后双臂瘫软无力,便在河水中漂浮着,缓缓下坠,被流动的河水,推动着,向一个方向飘去。
看着河面归于平静,不再有翻滚的水花,艳梅手一松,一个大石块从手上滑落,顺着倾斜的堤坝一路滚进了河水里,留下了噗通一声。她四下看看无人,便抬起年迈的老腿,弯着腰从堤坝上上行。
当那个小子落入水中的时候,她站在堤坝上,眼看着他在河水中挣扎,扑通扑通的声音,声声入耳。婶子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目送着这个麻烦最后一程。直至水面归于平静。她知道,这个麻烦从此消失了,这一夜之间,这栋房子就归她了。
这么想着,她甚至自责起来,早知道,在这个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做。不然陪着这个累赘熬到现在,平白地浪费了这么多米面。就连这孩子晚上点灯熬油的看书,这电费就花去了不少。
边想着,婶子边自顾自的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好在这个小畜生现在走了。这下,便没人再来打扰他们一家四口的安生日子了。想到这,她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一口气,遂仰起脸,抬起头,大步流星的往家走。
都说穷则生变,事实的却如此。如果不是自己的这一儿一女走到了这种境地,自己这个老太太,怎么敢做出杀人这档子事。来之前,她已考虑再三,自己是有准备的,不出意外的话,她一个人解决掉这个麻烦应该不难。
白酒加啤酒,再加上大剂量的镇静剂,自己一个老太太要对付这个瘦了吧唧的小伙子,也还可以。她边往回走,边看着四周。为了这一天,她已准备多时,她从新闻上了解到,江边拐角这里的监控探头坏了。上次,发生在这里的交通肇事,就成了说不清的事情。
所以她把侄子骗到了这里。因为夜里的江边没有路灯,也没有搞任何的亮化工程,一片漆黑,除非是住在附近的住户,否则不会有人夜间前往。
过几天,她就装作去找侄子,然后去报案。就说自己和侄子喝完酒以后就回家了。警察没有证据,附近没有监控,再说,应该也没人会怀疑一个几十岁的老太太,在人们的印象中,只有小伙子打死老太太的事儿,哪有老太太杀死大小伙子这一说,这么想着,杀人的紧张感减轻了不少。
回忆像电影一样,播放到这里就定格了。振东只感觉呼吸受阻,紧接着一股冰冷的河水,夹杂着泥沙和腥味,灌进了自己的胸膛。死亡前夕的感觉一点一点的被忆起。一股恨意袭上心头,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缓缓摇着头,咬紧牙关,痛苦的回忆使他想要极力摆脱眼前的情景。
可回忆的画面依旧像转动的录像带一样,按部就班的播放。
振东痛苦地握起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只觉得太阳穴的神经像琴弦一样绷紧了,并被一直无形的手拨动着,一下一下的疼。
他拍打着台灯的底座,连捶带拍地关掉了台灯。他晃晃荡荡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头栽倒在硬邦邦的小床上。
遍布全身的神经,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紧绷,又因为极力控制着狂躁的情绪波动而疲惫。他希望自己睡去,停止这疯狂的回忆。朱振东,原来是这样一个饱含屈辱的名字。他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他翻了个身,仰趟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他抬起眼,透过秀气的小窗,刚好能看见天空的月亮。
月亮那清冷的颜色、明亮的色调,突然让他心生向往,平静了不少。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月亮,渐渐的,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最后,静静地睡去。纷纷扰扰的梦境,使他在梦境里慌乱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在醒之后,还如此真实。
梦里,他看到了纷乱的战场,各种长相怪异的猛兽,长着血盆大口,将小小的人类塞进了嘴巴。振东带领着一行吸血鬼,与猛兽展开激烈的战斗。
梦里的他,有着两颗雪白的虎牙。那是吸血鬼身份的标志。而手下的吸血鬼门,各个肌肤雪白,他们的眼珠,或蓝色或绿色,像两粒晶莹的玻璃球,镶嵌在眼眶下。
清晨,到熟悉的闹钟铃声响起,振东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突然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还有些不习惯。他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臂膀,转动着脖子,觉得自己在梦里带着佣兵打了一夜的仗,以至于现在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梦中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的长相。
接着,关于自己身世的记忆,再一次袭来。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种种怪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他坐在床上,想的出神,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上班的时间到了。这才匆匆忙忙的起身,从窗台上拿起牙刷和水杯,去楼道中间的公共水槽前刷牙洗脸。
一路上,振东都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得,有种很别扭的感觉。他隐隐的感觉到似乎是回忆,他一路低头看着地面,注意到了自己脚上的那双锃亮的皮鞋,在看看西装,他明白了。自己身上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