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工间操的间隙，黄正青跑到离保安公司总部最近的一家银行。几台自动存取款机都有人在使用，他只好排队等着。一个匆匆而来的小年轻想插在他前面，被他一瞪眼吓跑了。他想，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可能真的比较吓人。
等了十几分钟，排在前面的三个人才取完了钱。黄正青走进自动存取款机，特意留意看看门是否关好，才从怀中取出银行卡，插进机器。
一查询，卡里余额是7245.5元。这是他两年来在佳安保安公司工作存下的钱，除去平日父子两个的生活开销、租房费用，给烈烈买生活用品，别的开销几乎没有了。如果不是金耀国在入学等方面的照顾，肯定连这点钱也存不下来。
黄正青犹豫了很长时间，盘算着要不要把金耀国给他的信封取出来，把里面的现金存到卡里去。如果存进去，卡里的余额就会翻一倍还多，这些年来首次达到五位数。可是……他的手伸进衣服内兜，又退了出来。他犹豫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以至于在外面等候的人耐心耗尽，毫不客气在门上敲了两下，大声地抱怨了好几声。敲门声帮黄正青做了决定，打消了存钱的念头。他退出卡，离开了存取款机，骑上电动车回公司。
也许，不把钱存进去是对的。只是，这钱放在身上，让他时不时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就像一个过敏源。
雨滴渐渐小了，但雨丝又细又密，在雨中走了不多远，曲小楼的头发和外衣外裤都湿了。雨并没有给他的额头降温，摸一摸，似乎显得更烫了。这种滚烫的感觉，让他一点都不觉得冷，而是浑身燥热。
自从拿到那个电话号码后，他一直劝说自己暂时不要打，暂时不要打，否则会过早惊动对方。赫彬彬那么精细的人，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来电肯定会让他十分警觉。但是，他总想试一试，确定这个号码是不是就是赫彬彬的。也许，蓝晶晶的前同事情人还有另一个手机号码，被她设置成“老公”呢？
走到一个红色电话亭旁边，曲小楼终于克制不住。他走进去，投币，拨号码。11个数字几乎在两秒之内就按完，他默念了这个号码无数次，就像是一个拨了无数次的号码。
嘟——嘟——嘟，响了三声，被人拒接。“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提示女声响了好多遍，曲小楼才放下电话。他想自己真蠢，明知道赫彬彬是不会接一个陌生来电的，还非要试一试。现在好了，赫彬彬心里起码有了个问号。他想，如果在茶餐厅的时候用蓝晶晶的手机直接拨打“老公”的电话就好了，从声音中立刻就能确定这个号码是不是赫彬彬的。
曲小楼转念又想，如果这么做了，赫彬彬一定会立即起疑心，而且当时时间不够，说不定当场就会被蓝晶晶发现。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又舒服了些，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烧糊涂。
继续走在雨中，曲小楼依旧想着赫彬彬。他很想在今天就彻底抓住赫彬彬的踪迹。今天是星期二，他想不出来，这几年有哪个非假期的星期二这样空闲过，今天是个绝佳的机会。
赫彬彬就在佳州，昨天还见过他，他会在哪里呢？
终于，曲小楼感到了倦意。他在雨中整整走了快两个小时。先回去吧，他对自己说。
一抬头，曲小楼发觉自己正站在云筱黎的公司楼下，他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让自己走到这儿来的。他想上去看看，但想到她上班总是很忙，而自己又是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就作罢了。再说，上班时间跑来看女朋友，会让她的同事投来疑惑的目光。
曲小楼继续走，离开云筱黎公司的楼下没多久，有人给他打电话。一看，是云筱黎打来的。
难道，她看到我站在她公司楼下了？曲小楼疑惑着接起了电话。
“小楼，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云筱黎问道。
“没有。怎么了？”曲小楼心里一紧。
“报纸上说，市政府今年禁止清明节在公墓放烟花爆竹、烧香纸祭品，提倡节俭祭扫。那我们不需要买香纸了，是吗？”云筱黎说道。
曲小楼想了想，“那就不用买了。反正老妈她也不喜欢这些，以前给老爸扫墓她很少烧这些东西。我们给她买花就够了。”
云筱黎说：“好的。我下班再去花店看看，前天老板说最近天气太差，鲜花供应不足，还没确定能给我们多少花呢。”
“等会儿我去花店吧。”曲小楼说，“我早上跟年级组长请过假了，休息了一阵子，人舒服多了。我去花店看看，你忙你的。”
问了花店的名字，曲小楼走着过去。花店不远，离云筱黎的公司只有几百米，四五分钟就到了。
花店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不断接着电话。曲小楼等了好久，才和她搭上话。
“是云小姐定的是吗？”花店老板查了查电脑，“她打算要二十支黄菊花、二十支康乃馨。问题是最近大雨暴雨，鲜花供货明显少了，再加上过几天清明节扫墓用花量很大，我真不能保证到时候能给云小姐四十支花。”
“那就少一点好了。”曲小楼说，“减一半，十支菊花、十支康乃馨，行不行？”
花店老板还是很为难，“我还真答应不上来，请你理解。”
曲小楼没有勉强，想着是不是该换一家花店问问。花店老板提议道：“要不你看这样行不，今天店里这两样花都有货，你提前把花买走，自己放水里养着，清明节那天再用。今天买有个好处，便宜，到清明那阵子，花价涨一倍不止。”
曲小楼稍稍有点疑虑，他不确定一个来星期后花是否还会新鲜，母亲应该不会喜欢蔫了的花。
“哦，有些人会以为把扫墓用的鲜花放在家里不吉利的。”花店老板说。
“我才不信这个。”曲小楼没好气地说。
“哦，那你是怕花放久了不新鲜吧。”花店老板说，“其实吧，多换几次水，这几种花能放很久，没关系的。”
曲小楼掏出钱来，买了二十支黄菊花和二十支康乃馨。他有点疲惫，加上雨来越大，就打了辆车回家。
找了两个大罐子，盛上水、插好花。曲小楼盯着两罐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花，呆立着好久一动不动。母亲已经长眠地下，而害死她的人还活跃在这世上，做着两手打算。这人就在这个城市，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他昨天还见过这个人，他知道这个人情妇的住处，他有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可他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曲小楼觉得自己非常无能。
如果再不找到赫彬彬，就算想报仇也没机会了。这人随时会逃到天涯海角，甚至他的情妇都已经准备另起炉灶。曲小楼忽然想起一个念头，随即又否决了。再怎么，不能通过孩子去做想做的事。我是老师，我做的一切不能伤害孩子。已经有人想通过带走孩子来惩罚赫彬彬，那一定也是个受害者。他想。
在失魂落魄中，曲小楼换了干衣服，做饭，吃饭，打开电脑无聊地看看新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赫彬彬消失之前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关了新闻网页，又取出U盘，把生身父亲何广军的案件报道打开浏览。看了一会儿，他打开抽屉翻找着。他拿起一把美工刀，看看又放下了。抽屉角落里有一卷麻绳，当初搬家时捆东西用的，比小指头稍细一点，打开来总共有一米多长，韧性十足又十分结实。在何广军的犯下的命案中，有两起用到了麻绳。麻绳携带方便，不会引人注目。他折叠好麻绳，放在口袋里。
麻绳似乎有种令他沉静的力量，曲小楼躺在床上，感觉脑子不再烧得那么厉害。想了好久，他决定，还是到盛源小区去盯赫彬彬，然后跟上他。怎么跟？这又是一个问题。
曲小楼现在终于开始痛恨自己不会开车，以前有那么多时间，却没有去学车考驾照。开车跟着赫彬彬，那就方便多了，使用出租车毕竟不方便。这么想着，他眼前一亮，可以用摩托车。虽然他没有摩托车，但可以去借。在大学的时候，他骑过好多次摩托车，能熟练驾驶。
从床上一跃而起，曲小楼开始打电话借车。打到第二个号码，他就借到了车，以前的一个学生家长刚买了小轿车，摩托车正空着不用。
半个多小时后，曲小楼就骑上了摩托车，去加油站加满了油。这让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强了不少。戴上头盔，穿上雨衣，骑行在雨中，即将去跟踪一个恶行累累的家伙，这让他有了一种城市英雄的感觉，之前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有此感受。
已经下午四点，他给云筱黎发了短信：花已买来，养在家里。我晚上还要出去家访，晚饭在外吃。你自己一个人烧点好菜，不要胡乱对付。
几分钟后，云筱黎回复了短信：你身体不好，注意点，不要淋到雨。我晚上吃海参（家里有吗？）。
曲小楼笑了笑，骑着摩托车前往盛源小区。
在盛源小区附近骑了几个来回，曲小楼把摩托车停在小区斜对面的花坛旁边。四点半左右，一辆迷你库珀开进了小区。从车身颜色和模糊的号码牌看，就是蓝晶晶的那辆车。
到了五点，曲小楼骑上车，在附近又兜了一圈，避免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引起别人的注意。
六点过一点，天已全黑，雨下得如同瓢泼似的。尽管穿着雨衣，曲小楼还是觉得裤子已经湿到了膝盖附近，寒凉彻骨。一辆奥迪A8开到了小区门口。曲小楼故意骑近了看车号牌，没错，是赫彬彬的那辆。
曲小楼骑着车，飞快到了7幢别墅的围墙外。奥迪A8在别墅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人，打着伞，进了别墅。夜雨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从身高和体态看，八成是赫彬彬。
奥迪A8没有熄火。这让曲小楼有些欣喜，也许进别墅的人很快就会出来。
约摸两分钟后，别墅门开了，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借着里面透出的灯光，曲小楼看清，这人确实是赫彬彬。蓝晶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在雨声中显得不是很清晰，好像是喊着“你让我们住哪儿”。难道赫彬彬真准备跑路了？曲小楼暂时顾不上多想，看着赫彬彬的车子开出，他也启动摩托车，以较慢的速度向小区门口骑去。
和昨天一样，赫彬彬的车出了小区后向东驶。曲小楼跟了上去，跟奥迪A8保持着二十来米的距离。过了一个红灯后，路上较空，奥迪A8突然加速，一连超过了几辆车。曲小楼也跟着加速，依旧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如果是骑电瓶车，这下子肯定被甩开了。
车速一直比较快。冷雨飕飕地打在脸上，让曲小楼的精神更加振奋，感觉自己的身体与摩托车合而为一，在城市暗光下的雨幕中，紧紧盯住目标坚定地无声滑翔。
奥迪A8在银城商务大楼前减速，接着钻进了地下车库的入口。曲小楼停车在大楼对面的绿化树下，紧紧盯着。
这是一座建成多年的大楼，是佳州较早用于商务出租的楼房，总高十层，显得老旧，租户已经不多。现在，大楼的大多数窗口是黑黑的。
大约三分钟后，曲小楼看到，大楼最顶层最西面一间的窗口，亮起了灯。在这之前，大楼的窗口灯光没有变化。
想了想，曲小楼拿出手机，拨通了年级组长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