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梳理会从上午九点开到十点半。赵局长、省厅的两名专家都参加，专案组成员能来的都来了。随着张淑琴、楚倩倩、朱子腾的嫌疑渐次被排除，案件侦破陷入瓶颈，或者说差不多进入了死胡同。刘阳生提议，再增派人手，加大对向武国清放贷的公司和地下私彩相关人员的调查，尽快让在外地的相关人员回到佳州。局长当即赞同，并协调将青阳分局经侦的两名干将划归专案组指挥。会议结束前，一个省厅的专家提出，武国清案可能是某个连环杀手所为，建议在大范围内查询是否有类似的作案手法。钟胜利表示赞同，决定扩大对以前案例的查询范围，并增派更多的人手。
整整一个半小时，钟胜利都处在一种不轻不重的负疚感中。他知道自己对大多数人“隐瞒”消息的选择是无奈之举，但仍避免不了心中的纠结。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有可能会开花结果，也有可能会惹下大祸，也有可能会无声无息无疾而终。总之，很有可能影响前程，甚至导致自己脱下警服。把厉建和萧子义牵扯进来是否正确，他已经想了无数遍，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事情太大，他一个人扛不住，总要有搭档共同分担。
会后，专案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钟胜利回到办公室，取出一个备用手机，插上一张备用卡，出了刑侦支队大楼。他驾车在路上兜了一圈，确信无人注意他，在虎头山公园外的停车场停了车，走进了公园。这是东郊的一个小公园，年数很久了，面积不大，设施老旧。此刻的雨中，公园里人极少，显得落寞萧条。钟胜利在一个亭子里坐下，开始打电话。
“小祝，是我，老邱啊。”钟胜利说道。
对方明显愣了起码两三秒钟，才说道：“啊，老邱啊，好久不见。”
钟胜利问道：“小祝，最近怎样，股票涨了吗？”
对方答道：“股票不死不活一直不动，庄家坏得很，我也就没去管它。你怎么样啊，老邱？”
“我啊，真他妈背时，买到烂股了。”钟胜利说，“中午有空吗，见面好好聊聊股票，讨论一下会不会有行情。”
“行，你定好地点再告诉我。我十一点半下班后就赶过去。”
钟胜利心里略有了点底，在亭子里踱了几步，马上打电话给萧子义，用的还是备用手机。“子义，是我。中午你找个偏僻的地方，你去会会客人。”
萧子义想了想，轻声说道：“那就在长风小区那个点吧，我带些外卖过去。来几个人？”
“就一个。你留意着点，别被人盯上。”
钟胜利随即给先前那个“小祝”打了电话，告诉了详细地点。
做完这一切，钟胜利半分钟也没在公园里多待，走出来开上车往专案组赶，他要回去帮着几个组员，一起查询类似作案手法。这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好几个人夜以继日地工作。
刚才通电话的“小祝”，就是钟胜利昨晚跟厉建和萧子义说的闲子。
五年前在塍龙公司跳楼案侦查终结后不久，在一起商业纠纷绑架案中，钟胜利和厉建冒着风险成功解救人质，而钟胜利自己受了轻伤，缝了几针。被救人质的弟弟祝千惠是塍龙公司的内勤人员，事后到医院看望钟胜利。两人聊天时，钟胜利觉察出祝千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就试探着说些事，两人越聊越深入。祝千惠答应，以后会凭着自己的工作之便，收集塍龙在刑事犯罪方面的嫌疑点。几年来，钟胜利偶尔会秘密联系祝千惠，随便聊聊，叮嘱祝千惠千万小心，不要冒险行事。直接要求见面，还是头一次。他和厉建五年前和塍龙公司的很多人结下梁子，不方便出面，哪怕是秘密的，只能让萧子义出马。待会儿萧子义和祝千惠见面，会有什么收获吗？毕竟将近五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会发生改变。钟胜利不再想这个，不管怎样，两三个小时后，就会有初步的答案。
在建成区日渐扩张的佳州市，像长风这样的小区已经不多了。小区建成十多年，因为诸多原因，目前仍是个敞开式的小区，没有专门的保安，周边也没有监控摄像头，总之，类似于城中村的管理方式。
萧子义把车停在离长风小区很远的地方，然后走着过去。他在路边买了两份快餐和饮料，来到长风小区12幢201。这是一幢只有一个单元的五层楼，在小区边角，周边是绿化和变电设施，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201的房主是萧子义的一个熟人，去年到了别处发展，房子暂时空着。这人把钥匙给了萧子义，让萧子义随便用，反正他是再也不会住这里了。房间里面除了床和几张桌椅，几乎是空的。近一年来，一大队多次使用这个地方，安排需要保护的人员，或者与提供信息者秘密谈话。
萧子义坐着等，有点犯困，就拿出手机玩小游戏。一局还没有玩结束，就响起了敲门声。萧子义赶紧冲到门前，“你好，祝先生。”他迅速将人让进屋里。
因为钟胜利已在电话里说了萧子义的形体特征，祝千惠也招呼道：“萧警官是吧？让你久等了。”
“来，咱们边吃边聊。”萧子义把快餐摆到桌上，看对方环顾着周围，就解释道，“这里是空置的房子，楼上楼下都没住人，安静、不引人注目，方便咱们说话。”
“好的，萧警官。”祝千惠说，“钟警官这次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萧子义想，以祝千惠的脑子，肯定猜得出叫他来多半与目前的武国清案有关，但不方便说，“祝先生，我们先吃起来吧。”
吃了一会儿，萧子义问道：“祝先生，我们想知道的是，塍龙公司最近有没有在佳州兴建休闲度假区的计划？”
“这我不知道。”祝千惠说，“我现在是公司的办公室副主任，凡是在本公司内部的大小会议，都是我安排的。我想，如果要建休闲度假区，这么大的项目，一定会有很多会要开。到今天为止，我还没安排过一个这样的会。”
“那么，你知不知道，公司的高层是否有这样的设想？”萧子义有点担心，洪金华的消息可别是完完全全的泡影。
“这个……”祝千惠说，“老实跟你讲，虽然我在塍龙公司待了有十年了，现在也算是中层副职，但我还算不上是金总核心圈里的人。如果金总有这个只存在于口头的设想，我是很难知道的。除非这个设想已经形成文字，或者正式开始开会论证。”
萧子义稍稍有点失望，“哦。这本来是支队长最想知道的。”
“给我一点时间。”祝千惠说，“我回去后会特意留神，找机会打探一下，如果金总真有这个设想，说不定我也能探听出来，毕竟他在公司里有几个绝对心腹，他会跟他们说的。等我有消息了，到时候再跟你们联系。”
“好。”萧子义说，“不过，你可要注意安全啊，我听说你们金总可是个厉害人物。”
“谢谢提醒。”祝千惠说，“金总的为人，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深有体会的。他为人非常谨慎，这几年，我本来想在公司内部为五年前的跳楼案找到一点线索，可是一直没有进展。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不起钟警官，一点也没有帮上他。”
萧子义连忙说道：“千万别这么说。钟支队长说，麻烦你做这么有风险的事，他很过意不去，一再要我转告，要你千万注意安全，不要露出破绽。”
祝千惠点点头，“我会的，在公司里，我一直很小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兴趣，我想，这跟你们现在的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
“哦？不管什么事，你说就是，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祝千惠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理清思路，“就在前几天，我们公司的财务主管，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辞职了，目前已经离开佳州。我听说，他的离开是被迫的，可能跟一份礼单有关。”
“礼单？”萧子义有些惊讶。
“是的，一份礼单。”祝千惠说，“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大的房地产公司，每年都会在年终或者节日的时候，向一些特定的人送礼。据我所知，我们公司从几年前起，礼单一直是秘密的，只有金总和一两个副总以及财务主管知道，我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都不知道。今年年初吧，传说不会在春节前向那些特定的人送礼，因为风气在好转嘛。但是到了这个月中旬，财务主管突然在高管会上发飙，说是有人在暗中搞他，从他电脑上偷走了今年的礼单。我在会场外，听到的东西很少，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过了没几天，财务主管就主动辞职，据说会出国陪儿子读书。”
萧子义认认真真地听着。这事听起来似乎是与武国清的案子没有关系。“那么，对这件事情，你们公司内部有没有什么说法？”他问道。
“说法是有，我听到一些。”祝千惠说，“一个副总是这样说的：财务主管仗着和金总是共同起家的资历，在有些财务账上做手脚，贪墨了不少资金。今年的礼单，是他和金总定的，他在操作时做了手脚，从中捞了不少，被金总发觉了。金总派亲信调查，被财务主管得知，就闹成了僵局。”
“这事儿挺复杂。”萧子义苦笑道。
祝千惠一笑，“是的，非常复杂。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如果有人查，说不定会查出很多东西。”
萧子义也笑了。礼单这事肯定有猫腻，但目前只是有风声而无证据，就算要查，也不是刑侦的事。再说，刑侦的人，这会儿被武国清案弄得焦头烂额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祝千惠说：“萧警官，你转告钟警官，休闲度假区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打探的，一有消息就联系他。”
祝千惠走后十多分钟，萧子义收拾好快餐盒和饮料杯，出了201。“支队长，我现在过来，方便吗？”他在电话里问。
寻找与武国清被害案类似的案例的工作，在专案组成立之初就开始了。不过，当时只是在已经输入案例库的电子档案中查询，都是近十年的案例，而未涉及在此之前未进行电子化的案例。案情梳理会后，数名刑警开始在档案室翻查历年来的纸质档案，钟胜利也去帮着干活。接到萧子义电话后，他从档案室回到办公室，接着萧子义和厉建一起到了。
听了萧子义的汇报，钟胜利没感到太大的意外。礼单的事虽然看起来与武国清案无甚关系，但他觉得，也许从中可以获得一些关于塍龙集团有用的线索，但目前确实无力去关照这件事。
“礼单的事，你们觉得有价值吗？”萧子义问。
“暂时我看不出与我们的案子有什么联系。”厉建一阵苦笑，“这礼单，差不多也就是炸弹。真捅出来，佳州要摇晃好几下。”
“你嘱咐祝千惠注意安全了吧？”钟胜利问道。
“说了。”萧子义说，“我有点想不通，祝千惠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你的感恩，还是他跟金玉成有过节？”
“他跟金玉成大的过节应该没有。”钟胜利说，“他虽是老员工，但跟金玉成在层级上差了许多，不太可能会有大的矛盾冲突。他对我的谢意是有的，不过最主要是他这人比较正，对金玉成和塍龙的做法有时候真看不惯。阿建，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唉，妈的！”厉建骂道，“跟用地相关的东西，半点儿没查出来。经侦的两个家伙，倒是查出武国清有一笔报销违规多报了几千块钱，对破案有没有用，鬼才知道。”
几个人正说着，一个组员在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推开门，“组长，我们在档案里查到一个作案手法类似的案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