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棠雪被卷进时空之流。她在那长长的、似没有尽头的时空隧道里飘荡,隧道里一帧帧一页页地放映着世间百态。突然,棠雪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沧月女巫祝流月。她看见流月将一婴孩交给了一对夫妇;她看见那婴孩长至八九岁的姑娘,看着铁骑踏破小姑娘的家门,看见小姑娘被少年棣柯带回沧月······那,是她自己么?还没来得及细想,画风一转,她看见少年棣柯登基为帝,少年的神色肃穆而坚定,一步一步,沿着长长的殿阶往上,离她越来越远。棠雪一急,伸手抓去,却被一股大力吸入,坠入更深的漩涡······
华夏之江大地,此时正是金秋十月,丘山平原,层林尽染,那样热热闹闹,竟让人产生一种笃信:必是繁华富庶地,水秀人杰。此时,远离市区的长兴江浦镇,更是银杏遍地,漫然四野。十里银杏长廊附近一山脚下,一辆黑色蓝宝基尼驾驶到山脚山路口,缓缓停下。驾驶座上率先下来一位二十五六的修长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色西装,熨得边角分明。细看,铮亮的皮鞋,蓝色条纹领带,精致的腕表,无一不彰显来人不简单。便是这不一般的人,迈着稳健的步伐,绕过车子来到后面,打开车门,恭恭敬敬等在一旁。车上下来一个同样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清贵,有过之无不及,这便是京畿云氏长孙云玦了。
“云清,你不必跟着了。”云玦抬眼,望了望蜿蜒而上的石阶,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而上。
此行,他是为了见一个人,年年来,年年独归。今年,想来对方也不会改变决定,只是想着那人一身清冷离索之气,就忍不住年年来陪一陪。一路落叶铺地,踩上去,细细簌簌的,显得山里越发宁静。许久,才看见那人所在的木屋,走了进去,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也没有看见个人影儿。想那人走不远,就打算在四周逛逛。江浦镇以银杏著称,这木屋方圆都是银杏,独一棵秀于众树,他记得那颗大银杏树,每年都要去看看的。
棠雪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树桠上。这棵树高大粗壮,一树金黄,非常耀眼,那样的金黄,像是摇满了金叶子。这待在树上始终不是办法,看这里似乎是荒野,她索性纵身一跃,红衣翻飞,轻落到地上。乍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一个格外好看的人。是了,这人站在树下,她这是只顾了周围,反而没有顾着这枝桠之下的情况。这边,云玦恰好走到银杏树下,只见一抹火红从树上落下,心里纳罕。细一看,竟是一名女子,红衣墨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瞳仁黑得亮人,额间那一朵朱红的额花,尤其显眼。女子许是突然看见人,惊着了,小口微张,欲语不语。两人隔着小段距离,彼此望着,忘了言语,耳边只有风儿吹撩银杏叶子的声音,莫名的,动人。
云玦望着那潋滟的红,在欲流动般的黄金中,格外暖人心。回过神,已是许久,他清冷地说一句“打扰!”便打算离去。云玦在京畿风云之地多年,早已对什么事情都留着戒心,此时,这女子出现在这里,难免不是什么人设的局,也不打算多做交谈。女子只是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呆呆的,尤显乖巧。棠雪是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被人撞见下树,已是羞得不行,又在陌生的环境,奇异的着装,还有,那一句带着疏离的话,她心里不安。也许,这里离沧月,千里万里,从此,她便再无家国,再无亲人,再无魂安处。她只呆呆地望着,心已千回百转。云玦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知怎的,转过身望去,那一眼,偌大的银杏林中,那女子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带着说不清的孤凄,叫他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她,怕这孤单。
“走吧!”云玦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也许,不该看那一眼,他想,这许是他二十五年风风雨雨里唯一的一次心软。棠雪听到了,虽然有别于沧月的一些发音,那人说的是“走”!这让她心里生出丝希望,说不定,是落在不同区域了,而并未穿越时空,这话可以说非常接近澜沧大陆的语言。她思量,这人衣着虽怪异,但胜在得体,周身气质虽冷,感觉不坏,何况,哪里有第二种选择?就不再犹豫,小跑几步,到了云玦身后,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得有些快,棠雪跟着稍有些吃力,但面上毫不显露。云玦是后悔的,他觉得自己那一刻大概是着魔了,懊恼自己,竟生出把女子甩掉的念头,脚下不由得快了。等意识到自己做出如此行径又觉着有点不齿了,可见人家姑娘没丢,又安慰自己,平日里我走路就是这样快,嗯,没错!
回到木屋前,里面传来了一阵阵饭香。推开木篱笆院门,木屋廊下,一张矮桌,桌边两张垫子,一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吃着饭,这便是云家父辈排行第二的云鸿——云玦二叔。云鸿听到声音也不回头,自顾自说道:“这一回出去这么久,怎么?你小子是艳遇山魅了?!”说着不厚道地笑了。山魅是这里的传说,居于山林的女妖,很美,不谙人事。而云玦虽然卓然于众人,却一向不讨女娃们喜欢,嗯,现在的女娃娃们,喜欢暖男、型男、小奶狗,就是不怎么喜欢一种叫“直男”的生物,很不巧,云玦就属这一类,是以这人每次都嘲笑他,大概只能和山魅待一块儿,毕竟,山魅好骗呐。而云玦不讨时下女生的欢心,也成了全家上上下下的心病,只是,相较于“直男”的另一子,这个还有得救!
云玦早已习惯二叔的态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自顾自坐下,端起另一碗饭,吃起来。棠雪尴尬极了,显然,这两人没有人喊她坐下,更没有多余的位置。云鸿吃着吃着,感觉不对,一转头,一口饭喷了出来,咳嗽不已,缓了半天,乍一声吼道:“云玦臭小子!居然有姑娘愿意跟你回来?!”云玦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儿,刚夹起的菜掉在了桌上,他怎会反如此低级错误?!这不是他!云玦死活不会承认是自己忘了还有这姑娘,对,是她自己太过安静了,安静到没有存在感,安静到被自己给忘了。云玦按下筷子,转头对棠雪说道:“吃饭!”话音刚落,早已站在他旁边的云鸿,一脚踹过来,一脸鄙视道:“你还有脸吃饭?起来,让座!”说完,又颠颠地跑到人家姑娘面前,殷勤道:“饿坏了吧?不怕啊,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他以后要搁你这儿,你不要手软,打不过有你二叔呢!”边说还边翻着白眼儿,看着云玦摆碗筷、摆垫子。“走吧,跟二叔吃饭去!”说着指了指饭桌,率先走了过去。
云玦额角抽抽,一脸生无可恋,实在替他二叔觉得丢人。他实在想象不出,二叔是如何做出如此“狗腿”行为的,堂堂一男子,曾经叱咤京畿的混世魔王,居然对一小女子笑嘻嘻的,脸面何存!可一想,据说,二叔当年怕二婶婶得不行,脸面都是用来给二婶婶踩的,也就可以接受了。再者,什么时候成了人家女娃二叔的?他怎么不知道!难道二叔看不见这女子行为着装怪异?二叔的滤镜之厚,令人乍舌!
棠雪大概明白大叔是在邀请她用饭,微微一笑,也跟了过去,坐在了摆碗筷的一方。
“多谢!”棠雪朝着云鸿这边笑着说道,便也不多话,她是真的很饿了。
“多吃点,多吃点!”云鸿说道,这姑娘他一瞧见就喜欢,若是他当年的女儿不陨落,也是这样大了,可惜,那孩子仅仅来得及在这个世界走了一趟!越看,越喜欢,一定要让云玦将小姑娘哄到手,再不济,云玦小子嫁过去也行,这边云鸿算盘打得叮当响;那边云玦警铃大作,看二叔的表情就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小姑娘叫什么呀?”云鸿笑呵呵地问道。
棠雪虽听得有些吃力,但也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但不甚理解:“我没叫。”说着,还低下头,不太好意思。
“咳——”这个对话,好冷啊!云鸿愣住了。云玦很无奈,开始怀疑莫不是捡了个傻姑娘吧,只能解释道:“你的姓名。”
棠雪小脸一红:“棠雪!”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棠雪小心应答着。
“唐雪?”云鸿和云玦都以为是唐姓,名雪,哪里知道实则是“棠雪”。
“那以后就叫你小雪吧!”云鸿说道,“等吃完饭,我收拾一下,咱们就回云家了哈!”
“您肯回去了?”云玦讶然,转瞬又了然了,看来自己这回真的是自掘坟墓啊。
“当然要回去了!不然谁给小姑娘做主?”云鸿瞪着双目,“你把人家姑娘诓骗到这里来,是不是家里不同意,请我回去助阵的?照理说,不至于啊?”云鸿觉着,有人肯要云玦这小子,云家不是应该举家欢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喜欢这小姑娘,有心要她入云家的门。云玦已经无力解说什么了,对着二叔,那就是浪费口水而已,云鸿在自家小辈面前一向脾气火爆且颇具威严,说一不二,在小姑娘面前倒是和气可近。心里虽然疑问万千,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会多问。而云二叔的回归,直接让棠雪入住云家,毕竟,云玦再无送走小姑娘的机会了。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总是在云二叔需要搭把手时出现在旁边,无比贴心!有女儿就是不一样啊!云二叔喜滋滋地想。
午饭结束,云玦见二叔大包小包,收拾出不少东西,无比庆幸自己打电话叫了云清上来。一行人收拾好,天色已经不早了。云清看着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少爷和自己一样沦为劳动力,痛惜不已,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帮自己家少爷分担一下啊。
“小雪啊,咱们出发啦!”云二叔喊道。“嗯!”棠雪笑应。这边云清却是一个踉跄,他来了半天,才发现廊栏上坐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云清和云玦一起混迹京畿多年,什么样的姑娘都算见过了,还真没见过这一款的。小姑娘的美是内敛的、安静的,像佛塔下的一朵小雏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带着一种安静。这姑娘哪怕一身红衣坐在那里,也不是张扬火热的,而是温暖的,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么个人,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也太没存在感了吧?
棠雪非常理解那个叫云清的少年的反应,她本身就不是张扬的性格,加上多年和棣柯修习收敛气息之术,常常导致别人直接忽略了她,进而发现她时惊悚不已。她略略朝他抱歉一笑,便跟上云二叔的步调。一路上,云二叔也没多问,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听人讲话上吃力,需要慢慢适应。不急,他余生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教,像养女儿一样教。至于是哪家女儿,他可不管,捡到了就是云家的了。如此看来,云二叔魔王的本性实则是多年未改!
云玦没有再回市里别墅,而是叫云清安排了私人飞机来接一行人前往京畿,实在是,棠雪身份敏感。他的人居然查不到这么一个人,而棠雪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那一块看上去价值连城的玉,她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偏偏他二叔还在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心疼得不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是父女俩。棠雪算是看清楚了,云二叔是真心把她当闺女一样,她觉得还是要靠着二叔这棵大树的,毕竟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寸步难行。听云清说,这里没有户籍很不方便,比之沧月,要严上数倍!
晚上九点左右,云玦抵达京畿云家老宅。一入家宅大门,看着里面灯火通明,云玦心里柔软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云家始终不同于其他大家族,不曾被财帛名利权力腐蚀,始终是心灵的栖息之地。老管家一早看见大少爷的车进宅子了,就出门候在外面,等人走进了,才发现云家二爷也回来了!一时不顾礼仪,急急走向大厅,待走到坐在大厅聊家常的老爷子等人面前,还没等老爷子开口询问,便激动不已地说道:“老爷,二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云家老爷子云岳难掩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此时在大厅里的还有云玦的父母和二弟,人人脸上都挂着惊喜。一时间兵荒马乱,老爷子急急忙忙往外赶,众人生怕老爷子摔着,急得不行。
“爸!您别急,注意脚下!”大儿子云川叮嘱道,也跟着往外面走。
———————————————————————————————————————————————————小幕后:—————————————————————————————————————————————————
有些人的爱情,就是这样毫无厘头;就像一片落叶飘进秋色里,自然而然,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