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庆首府得报,行省平章忽辛马上组织府衙官兵,与断事官大老赤一道,策马东出二十五里,快速赶至秋草坪迎接大军。
“高将军!”
忽辛平章得见高蓬的战马缓步走过来,伸出臂膀大步迎上去。高蓬翻身下马,尚未递出双手,被忽辛平章大抱搂住。众多兵马将士面前,两人犹如多年不见的亲密老友,凝目独相看,孩童般紧紧抱怀在一起,只顾冷冷傻笑,毫不出声,各自竟至于完全忘记行省平章政事和大理帅府右将军的高贵身份。二人并非手足情深的常相熟故友,若追其溯源,如此情谊,全凭坦诚为人为事,心底里支撑他们各自相熟相认。数日前,农民义军乱离,得忽辛平章大人发出的求援急报,高蓬将军奉段功大帅之命,火速出兵,北境平息罗罗斯部叛乱,再又举兵东进,与忽辛平章的府衙官兵,南北联手,于曲靖白石江荡平吴天保的义军。自此,在镇南王兴兵北上南境城池陷入空虚的情况下,两人算得上真正联手,为帝国南境平安做了件大事。论其祖辈,两人有着相同相似的家国背景情结。回回人忽辛,乃云南行省首任平章政事赛典赤之后辈,秉承先祖先父坦诚行事的风骨,一心寻思着家国为民的大事。而高蓬将军乃军中豪烈之人,行事作为当知家国利益为重。他出生大理佛国,投诚元廷后,虽牢记着国恨家仇,但出兵打战,时刻谨记段功大元帅降服为重的警示。所以,平定东境义军叛乱,高蓬将军为安抚山区蛮族,进而领兵北进乌蒙山。此一作为,让行省平章忽辛大人更加心生感佩。大军入乌蒙山,有幸搭救静江府大圆寺的秋江长老及门下弟子。借助府衙站赤,忽辛平章接到秋长老之后,亲自将其安全送到大理路总管府,亲见了段功大元帅,妥当了事,方才疾驰赶往中庆。
心底,两人早相识相认,成了知心要好的至交亲朋。当下,高将军凯旋归,于汤勺地再次得见,忽辛平章当然控制不住真感情,血气上涌,紧拥高将军,终不舍放手。
同路策马迎出去的断事官大老赤,乃属梁王的忠实部下。当初,梁王兵马北上,仅留下不到千人护卫,王宫百余人亲属家眷的安保全仗他一人。梁王心有底,行省军政要事的决断均通过大断事官传达,官府万余官兵随时可调动,因而他敢倾巢出兵。今日出城迎军,唯独忽辛平章和高蓬将军亲热相拥,前行走过的兵马清一色的大理军,毫不见梁王部下踪影,大老赤有些惊诧。脸露不悦之色,他急而策马东奔而出。马蹄刚刚踏过汤勺地,突然得见浩荡相随的蒙古大军。
“左将军!”
特木尔骑乘大军最前,断事官大老赤快快迎前。特木尔勒马站出队伍,翻身下马。二人施礼互拜,各出一掌,合拳紧握。
“左将军出奇用兵,吕梁关败退陕西军阀孛罗帖木儿守军,首立奇功,为我军东渡黄河铺平了平坦大道。”嘴里捡出征北伐的战事美誉特木尔,但大老赤却悄悄把对视的眼目溜开,快速扫视一眼行军兵马的大后方。
特木尔明白其意,微笑道:
“王爷,……后随。”
“将军得胜凯旋,鞍马劳顿……”
大老赤嘴上扯着美誉的话,人却已经翻身卡上马背,策马奔了出去,声音从其后背遥遥传来。特木尔的脸上淡出微微笑容,直了直腰板,目光盯着大断事官奔出的方向,凝定小会儿,随即转身上马,继续领大军行进。
夕阳照大旗,风萧马鸣声。穷目望不到尽头的万顷草海地,五万大军齐队行进,军马肚皮摸到草尖尖,半身埋在草浪里。梁王的红白条镶间的帅旗最是引人眼目,迎风拂浪,醒目高飘。
一骑快马,不协调地飞奔在草浪里。马蹄未完全落稳地脚,大老赤的身子已经落定在梁王近前。随着梁王的挥手示意,兵将手中帅旗挥出信号,大军噶然停住,城墙般横定在旷阔无边的草地里。
“王爷。”
大老赤眼眸深深,凝盯着梁王,拱手施礼,持重沉稳地向梁王问好。
骑乘奔过来的时候,远远便能辨清断事官大老赤的身影,紧倚梁王身边的右将达理麻虽军旅习惯不自禁地握紧了刀柄,但脸颊依然挂上笑容,目光随着远来的飘骑一步步靠近到跟前。梁王紧停马蹄,松开臂膀,满含期待地候迎着那一骑快马。
至前,梁王拽紧大老赤的臂膀,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把整个梁王宫百余十口亲家性命紧紧搂扛在肩上的大功臣。但目不语,两人深层地看着对方,各自微微向对方行了行点头礼,便相互明了心中大事。
断事官大老赤四十有余,稍不及梁王年长。不过,他善行明断,最擅长于在诸多牵缠挂蔓的事件中明辨个中事理,推测和决明行将发生的皇朝大事,因而深得梁王挚爱和执信,堪称梁王宫军师。
月前,梁王亲率五万蒙古兵马北上,此计全出大老赤。
当初,不光大都朝廷难以预料,连梁王本人也万不肯接受。可那一夜,中庆城飘渺小雨,春进四月天,百花繁茂吐艳的日子,五万蒙古兵马扎营的罗藏山竟飘落下厚厚霜雪。右将达理麻连夜骑乘快报时,九龙池边的梁王宫,王爷正给断事官大老赤奉上热茶。盘于心结,猜想大断事正与王爷秘谈军政要务,达理麻于是停住脚,报了王宫内卫,独自立于廊庑候等。临水窗棂下,雪花渐至又片片洒落下来,估摸着罗藏山兵马营地的大雪更纷至不停,达理麻有些候不住了,直接报内卫,大步走进王宫议事堂。达理麻合掌于胸,中气十足地禀报。看其一脸不安,把匝拉猜他八成为了四月天罗藏山降大雪一事而来。然而,刚刚谦听了大断事官一席话,心里越发明朗安静了许多,梁王没有急着回右将军的话,而是面含微笑,亲自给达理麻奉上一碗清茶,传出淡定的眼神,示意他坐至榻前。接着权臣燕铁木儿干预下的动荡不安的朝廷困局话头往下说讲,等断事官大老赤再把西境大理国后主段功大总管可能怀有的二心说完之后,达理麻目迸仇恨,捞起桌上的茶碗,愤愤闷下几大口,眼睛朝向梁王,等着王爷下军令。打着平灭中原军阀势力的名义拥兵北上,总归以帝国利益为至重,借以向嚣张跋扈的太平王燕铁木儿亮亮自己的底子,并在称制朝廷的卜答失里太后面前一表忠心。此为大义,情理上,乃镇戍边疆的亲王贵胄理当为国分忧之大事,有合法理由告说天下。再者,倾兵北上,后防空虚,可借机一探大理路总管府的态度。倘若段功大总管认忠帝国,旗下精兵强将,他理当对朝廷有所表功。倘若段大总管想要借朝廷内乱坐回他皇帝老儿的位置,那他必定兴兵东进,兴兵中庆。如此,王宫家眷贵戚可就险也。直到大老赤平和给出谋略:由他留守王宫,军中抽调千余护卫,军令行省平章忽辛大人及时整肃官兵以备随时策应时,梁王才稍些安了心。为防万一,右将达理麻提议,左将特木尔领兵五千,先行急先锋,大军慢随其后,随时做好分兵南下的准备。如此,霜雪罗藏山的那个夜晚,把匝拉最后打定出师北伐的决心。
今得见梁王大军凯旋归返,卜答失里太后、右丞相燕铁木儿和大理路总管段功均因把匝拉的这次出兵北伐搅动在一起,可谓一石击三鸟,自认心中计谋已得逞,大断事官和梁王当然点头相许间,内心大事当然能完全明了。大老赤并马梁王左侧,达理麻倚右侧骑乘,军中帅旗再挥扬,中庆东郊的汤勺地草海地,再又出现一条行军巨龙。西风扑过草尖,带着三人的欢声笑语,伴着军马蹄声,遥遥传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