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带兵四处搜寻答失八都鲁时,撤加伯带兵丁走进府衙,望着熟悉的楼堂故地,心头甚为感叹。未及三刻,属下兵丁快马至府衙,神色慌张,气息不绝地报:
“大……大理……帅府……”
“大理帅府?!”
撤加伯神色慌张,惊讶问,兵丁吃力吐出三个字:
“……发兵了。”
阿荣四处搜寻答失八都鲁,不见人影,急急赶回府衙,刚至门外便听得情报,定住脚,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呆木地望着大头领。
“狗娘养的,他还安心做奴才了。”
撤加伯嘴里骂娘,神态却异常不自信。
兵丁再报:
“高蓬两万兵马,已跨过金沙江,正奔建昌来。”
“两万?!”
阿荣吃惊问。
“关城门,百姓一个不许外出。”
关键时刻,还是老将想得出办法。撤加伯命令手下将士关闭城门,藩兵上城楼设防,以坚固城墙为屏障,城中百姓为人质,哪怕高蓬两万兵马压抵城墙,也奈何不得怎样。
阿荣慢慢明白头领的意思,立马转过身子,出门号令兵将关城门。
大军说到就到,高蓬铠甲在身,策马走最前头,黑压压一片紧随其后。
“高将军,……远道而来,好生兴致呐。”
城楼上传来阔朗的声音。高蓬勒住马,高仰头。没错,城楼上喊话者正是此次起兵反叛的罗罗斯部大头领撤加伯。
“大头领,……老当益壮呐。这把老骨头了,还如此好斗。”
高蓬冷冷嘲讽。
“你!……”
阿荣前迈身子,紧握刀柄,用力到指节有些发白,怒目城墙下,胸口如撕裂般的伤痛,口中愤闷语,恨不得至近前劈开对方脑袋。
撤加伯轻抬手压住阿荣的怒气,半咬闭嘴唇,眼目投去不削,慢声道:
“高将军,缩蒙古悍匪的胯下做奴才,定是日子过舒服了。”
高蓬语音滞住,一把扯紧缰绳,坐骑高仰前蹄。
“国耻,真乃国耻。将军想必不会忘记老国相如何惨死蒙古马刀下的吧?高泰祥,白白做了个替死鬼。他老人家以死保得大理国百姓免遭生灵涂炭,却竟然换得你等这帮缩头乌龟坐享清福,窝藏在蒙古铁骑胯下,不思抱负。”
坐骑被扯得连连打转圈子,高蓬急红眼。
“真他娘的孬种!……孬……种!”
撤加伯阔声骂娘。
“嗖”,城楼下飞出一支箭,正中撤加伯胸口。右将杨天佑的弓弩仍持拿在手,眼睛恶狠地望着城楼。未等后一个“孬种”说完,撤加伯已经软下腰,鲜红血沫顺鼻口流。
阿荣立马伸手扶住,连声:
“大头领,大头领……”
箭伤致命处,撤加伯紧咬牙,指着城楼下,嘴里悠悠说出个“杀”字,血沫喷口而出,眼睛便直愣愣,再也不动了。
“大头领……!”
城楼将士泪流满面,喊着大头领,齐齐拜跪。
“杀!……”
戎马几十年,想不到刚刚夺得祖宗基业,大头领竟然就惨死大理帅府兵将的冷箭下。此仇不可忍,阿荣手握刀柄,军令属下城防兵丁。万箭齐发,一拨接一拨箭雨,高蓬所率军马被逼出数百米之外。索性,见罗罗斯蛮部头领命绝城楼,高蓬旗下兵马兴起一番幸灾乐祸的挑逗。
“报仇雪恨!……”
城楼上,罗罗斯藩兵震天喊声,发誓为大头领报仇。
“开城门。”
阿荣军令下,建昌城门打开,罗罗斯万余兵丁破空杀出。
藩兵来势凶猛,近距离,再近距离,弓弩手箭在弦上,大将军高蓬精准把握时机,一声令,厚厚箭雨压下,罗罗斯藩兵倒落大片,再又冲杀过来。三拨箭雨后,藩兵已至正前,高蓬扯马提缰,杀入敌阵。建昌,这个数度烽火浩劫的南境古城,再度见证血肉横飞的拼死搏杀……。
大理帅府精兵强将,藩兵哪里能敌。午时三刻,半数被斩于刀下。城墙下一地血红,四处是断头段手的人马,惨烈死相,不堪入目。
号角起,阿荣见势不妙,下令收兵,退入城堡。
高蓬军令兵马收住阵脚,后退设防,并未趁势追击。
大军开拔前一晚,大理帅府月华楼,段功披一件夹衣,推窗静坐,凝望着斜挂半空中的弯月,目光迷离苍茫,整夜沉思不眠。
段帅不曾忘记:起底于四川西部的囊嘉岱,原本手中兵强马壮,称霸一方的大军阀。他自称镇西王。朝廷为了安抚利用,于是派使者传帝王诏书。三日三省,囊嘉岱最终听命于朝廷,削王称臣,任四川行省平章政事。文宗皇帝登基不久,权臣从中作梗,假传囊嘉岱有违抗的举动。未做查究,朝廷使臣到,谎称朝廷欲重用之,命其速速赴大都请命。囊嘉岱信以为真,轻便行装,领小队护卫便骑马踏上官道。然刚出四川,至湖南西境,朝廷密派的使臣便将其捉拿,奉旨押送至大都。中书省委派官吏胡乱审讯,称他谋逆,立即将其斩首。亲族老小,一个不留。
君无仁义,朝廷无信,段帅终归难做决断。及至次日天明,他才勉强拿定出兵建昌府的决定。亲送兵马出城,段功眼眸深沉地望着爱将高蓬,慢声道:
“忠义在心,降为上,勿急躁用兵”。
大军压抵建昌古城下,罗罗斯大头领如果不言语中伤对方,高蓬兵马列阵城楼下,不会飞出那支冷箭。大头领若不命绝城楼,藩兵守城不出,高蓬定也不会主动攻城。他能听懂段大总管送军出城时说的那番话,更能看懂大总管无耐表情之下隐藏的真实内心。如果主动攻城,战事起,城中百姓难逃劫难,最是不义,高蓬能掂量出此中轻重。大理国兵败于蒙元铁骑,老国相高泰祥死于蒙元军将的马刀下,作为高氏后裔,高蓬不是不记得这一血仇。只是多年来,大理帅府与中庆梁王宫,两家军马实力相当,双方保持着平衡消长、不分伯仲的微妙关系。镇南王率兵北上,云南四处义军烽火,大理帅府冷眼旁观。直至罗罗斯部动了万余兵马,想联兵西蕃搞出大动作,行省平章快马报军情,段大总管方才决定出兵。家国大事,不能以复私仇为豪情,大理府的全部利益才是最为至重。兵马过金沙江,出兵建昌古城,为的是向朝廷和镇南王表个态度而也。然意外的是,这个态度的表达,由于罗罗斯大头领的误会,竟然弄得两败俱伤。城下一战,罗罗斯部折损近半数人马,高蓬部下也有近两千将士命绝沙场。此仗,可谓无端引起,又以惨死五千兵马的结果收场,实乃始料未及。
城门关闭,高蓬整肃军马,往大理帅府回撤。
罗罗斯部以大头领撤加伯和五千兵将的生命为代价,高蓬的大军撤走之后,总算拼死保下了延续了祖宗血脉的建昌古城。至于能否终得古城,尚待看阿荣接任大头领后,与蒙元朝廷府兵之间的后期较量。毕竟,兵祸起,宣慰司使长答失八都鲁逃离,暂不知去处。
浩荡大军刚跨过金沙江,于南岸沙坝扎营修整,军营突然得报:“乌撒蛮部头领禄余连乌蒙和茫部,举兵犯中庆。”
中庆乃行省首府,统摄全局。中庆丢,行省不保。平章忽先心急火燎,不知如何为好。府衙兵将出计谋,认为禄余贪好钱财,可重金引诱招降。忽先便派都事诺海出使招降。禄余不受,杀诺海,抛尸街头,拒不降。忽先于是求救四川行省,得千户祝天祥率千余兵马南援。可惜,南下云南乌蒙的官道早被叛兵把守。断隘口,外地救援兵马悉数被蛮兵设伏截杀。军情火急,高蓬得令,于是率领兵马连夜奔中庆。两日夜策马东进,相遇叛军,先斩杀茫部首领必刺都古失。其余蛮部兵丁也尽数被杀。唯独,贼首禄余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