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先知驱散了依各布的蒙昧,缩短了依各布文明的发展进程。他是依各布智慧的启迪者,是神的接引者,也是依各布文明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
——摘自图克的《垭澜迪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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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是极度拥挤的。
并且毫无规律可循,至少不能用对常理的认知去揣度它。
从表面来观测,距离太阳系49.5光年的187J3X1星系是不可能存在生命的。
这个恒星的直径是太阳的3.8倍,星系内只有四颗行星,前三颗都是气态巨行星,只有第四个有些独特,它是一颗固态的岩石星体。由于这颗星球周围的宇宙空间中分布了大量的星际尘埃云与稀薄气体,远处的观测者往往会误认为它也是一颗气态行星。
出现这种推断错误显然并不奇怪,因为这种岩石星体出现在行星系最外侧的布局方式,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们对行星系统常态的认知。
这个岩石行星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二大小,在数十亿年前它可能也存在大气层与固态水,然而如今它却已经被摧残成了一具骇人的干尸。在那漫长的岁月中,从恒星上层大气中射出的超高速等离子体流——恒星风剥离了它的大气层,星球上的水分也蒸发到了黑暗的太空中。现在,这个星球只是一个光秃秃的荒芜之地。数十亿年来持续不断的小行星撞击,使它的表面看起来满目疮痍,旧的陨石坑早已被新的所覆盖。这是被造物主放逐的世界,在这样冰冷狰狞的世界中,完全不存在任何诞生生命体的机会。
但是造物主神妙无比的创造力,总是会出乎所有观测者的意料。
尽管整个星系从外表看上去一片荒凉,但是在它的某些角落,不仅孕育着生命,还演化出了伟大的文明——依各布。
187J3X1是人类对这个行星系的代称,依各布们称它为穆仂星系。在依各布语中,“穆仂”是“光与热之神”的意思,是对这个能为依各布带来光明与温暖的恒星的永恒赞美。
吉利亚美星是穆仂星系的第三颗行星,它体积与质量最为惊人,是其他三颗行星的老大哥。它距离恒星大约1.18亿垭澜度[1],是一颗带着星环的淡蓝色气态巨行星。星环在恒星穆仂的照耀之下,散发出迷人的白色光晕。星环是由大量的岩石与固态水组成,数十亿年前它们本是离吉利亚美最近的一颗卫星,但是最终由于行星巨大的潮汐力,使这颗卫星最终突破了吉利亚美的刚体洛希极限,在这个气态巨型怪物的疯狂撕扯之下分崩离析,彻底解体,变成了围绕着吉利亚美的绸缎一般的美丽星环。
美丽的背后昭示着死亡。
于是,垭澜迪不再是吉利亚美的第三颗卫星,而变成了它的第二颗卫星。正是因为这一变化,使以往长年被冰雪覆盖的垭澜迪逐渐温暖了起来,这为生命的诞生提供了重要的基础。
垭澜迪并不是穆仂星系中唯一存在生命的星球,但却是仅有的演化出文明的世界。
在行星吉利亚美的内部,生活着许多水母一样的巨型气态生命体,它们游弋在吉利亚美云层间的巨大空间之中,不断的吮吸着因为闪电雷鸣所产生的电离物质。它们有时也会吞噬其他的生命体。这些生命体形态各异,有的拖着长长的触须,有的能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它们在这个巨大气体行星的内部构成了一个奇异的生态圈。
艾格鲁特是一个比地狱还要恐怖的世界,它是目前离吉利亚美最近的一颗卫星。在吉利亚美巨大引力的持续揉搓之下,艾格鲁特星球的内部活动十分剧烈,火山不断的喷发出炙热的岩浆,汇聚成了一道道灼热的赤色河流,将整个星球变成了一个火的世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些极度高温的岩浆中,仍然存在着许许多多低级的小生命。很多蝌蚪状的小生物有着火红的身躯,它们在火山里的岩浆中快速的游动,吞食着岩浆里的各种矿物质。它们的生命都十分的短暂,但它们的繁衍速度非常快,这也是这样的小生命能够大量聚集在艾格鲁特内部岩浆之中的一大原因。
古德利斯是吉利亚美的第三颗卫星,它的星球表面本应当被液态海洋所覆盖。但是由于它没有大气层,海洋直接暴露在太空中,超低的温度使海洋表面向下结了数十公里厚的坚冰。但是在冰冻海洋的深处,却仍然有液态水的存在,这是因为古德利斯星球自身的温度能够使内部的海水融化。这个地方也存在着生态圈,各式各样神奇的物种在这里游荡,种类繁多的植物生长在海底,它们能够发出五彩缤纷的光亮,将古德利斯的海底装点成了一个童话般的神奇世界。
尽管这几个星球都存在着生命,但是生物的生存环境限制了它们的发展,它们永远也无法迸发出智慧的火花,注定只能无意识的出生与成长,最终消弭于无形。
唯一存在文明的垭澜迪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它位于艾格鲁特与古德利斯这两个卫星之间。吉利亚美的潮汐力对它的影响不大,温度也适合生命的生存与发展。这个星球上存在着大量的液态水,也有着宽广博大的陆地。
这里是依各布文明的摇篮。
地球上的某位科学家认为,能够发展出文明的智慧生命一定是需要氧气的,这个观点显然太过于片面。宇宙无穷无尽,有太多文明种族的形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地球人类的想象力。但是至少在三体世界与垭澜迪上,这个观点都得到了印证。与地球一样,三体世界存在着大量的氧气,氧气是三体人生命活动必需的物质。假如三体人是厌氧生物的话,那么地球对于它们来说,将是一个充满毒气的地狱。同样的,垭澜迪上也存在着的氧气,同时还存在一定比例的氨气与二氧化硫气体。
垭澜迪是一颗火红色的星球,这不是它土壤或大气的颜色,而是整个星球覆盖植被的色彩。星球表面到处都存在着火焰一般的远古巨树,这些巨大的树木在德斯巨虫时代就已经存在,依各布们从一棵树爬行到另一棵树上,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依各布的城市群落就建立在这些巨树上,巨树孕育了依各布这一充满智慧的奇异种族。
起初,德斯巨虫是垭澜迪上的霸主,它们各个都拥有如同山脉一样庞大的躯体。种类各异的德斯巨虫相互搏杀吞噬,在垭澜迪上盘踞了九千多亿垭岁[2]的时间。这种生物是天生的嗜血杀戮者,它们并没有进化出智慧,更没有建立自己的文明。也许是造物主为了给依各布文明的诞生创造条件,在六千多亿垭岁以前,垭澜迪与古德利斯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德斯巨虫这一物种在火与水的灭世之灾中消失殆尽。
尽管德斯巨虫已经成了传说中的生物,但是在依各布饲养的家畜——卡尔文虫的身上,仍然能看到那种远古巨虫的影子。卡尔文虫的个头不大,但是却异常凶猛,依各布文明在早期的狩猎时代,主要依靠卡尔文虫来捕获猎物。卡尔文虫的腹部有很多吸盘,它行动迅速。它在捕食的过程中,会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簇簇利剑般的巨齿。即使是身躯巨大,无比凶猛的阿兰德[3],卡尔文虫也能将其一口咬成两截。
造物主的审美意识一定是无人能及的,他既然能创造出人类这样美丽的生物,那么也就能创造出更具美感的智慧生命体。显然,依各布是造物主的宠儿。如果人类能够看到依各布的样子,一定会惊叹于它们那美丽优雅的外表,并且一定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洁白如雪的细小鳞片覆盖在依各布曲线起伏的肌肉上,这些鳞片独特的组合方式使依各布身上出现了一圈圈奇异的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白玉一样闪闪发亮。正如阿瑟·克拉克曾经在书中所说:“面对同样的工程问题,演化必定会给予一致的解答。”垭澜迪是一个光线充足、绚丽多彩的世界,那么依各布一定拥有发达的感光器官——眼睛。它们的眼睛很大,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水波荡漾的眸子中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如果你有幸能和一个依各布对视,一定会深陷在它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无法呼吸。
它们有四条健壮的手臂,每只手掌上长着七根灵巧的手指。这一特征是依各布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展出文明的重要因素。它们不仅是天生的能工巧匠,并且在使用那些精巧工具时也十分得心应手。四只手同时工作能够大幅度的提升工作效率,还能充分的开发他们的思维器官,使他们的智力越来越发达。
依各布没有腿,它们是一种需要爬行的生物。它们的下半身长了一条粗壮雪白的尾巴,和身躯一样布满了钻石一样的细小鳞片,在光照下璀璨夺目。但是它们的尾巴底部却有着许许多多的吸盘,这些吸盘能够帮助依各布在苨萝巨树的树干上轻松的爬行,这也是自然演化的产物。
依各布的交流器官和地球人类有很大的差异,也不同于三体人的脑电波交流。它们的背部长了许许多多细密的纤毛,这些纤毛能够释放出大量的生物信息素,其中包含着它们所要表达的信息。同时,这些纤毛也是生物信息素的接收器,它们能够感知到周围同伴散发出的信息素,并且将其翻译成可以理解的信息,之后再将这些信息素传输到思维器官中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这样交流方式是依各布进化过程中的重大缺陷。它们不会像三体人那样彻底暴露自己的思维,但是只要和同伴进行交流,附近的依各布都会捕捉到它所表达的信息。并且,它们无法像三体人那样进行思维上的瞬时交流,甚至相比于人类的声音交流,它们的交流过程都显得太过于缓慢。如果出现暴风雨天气,依各布们都不会外出活动,因为它们很难在那样的天气中准确的接收到同伴的信息素。在那样的环境下,它们都会变成一个个“聋哑人”,只能呆呆的望着彼此,却无法进行交流。
这也注定了依各布文明的科技水平发展缓慢,从蛮荒的狩猎时代过渡到农耕时代,它们用了上百万垭岁的时间,之后便一直停滞不前。
直到先知的出现。
先知希弗诺斯生来就是个异类。
他刚刚从卵中孵化出来的时候,母亲就发现他与其他同类的差异。先知生来就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漆黑的大洞,世界对它来说是一片永恒的黑暗。它的后背光秃秃的,也没有释放信息素的纤毛,注定这一生无法通过生物信息素和同类交流。但是他却拥有六条手臂,比同类多长了两条。
先知的母亲在孵化出他之后,就立刻决定将他吞噬掉。
根据依各布的传统,如果孵化出夭折的孩子,母亲就会把这个可怜的小依各布吞入腹中。如此,这个孩子的灵魂与肉体就能成为母亲灵魂肉体的一部分,继续在母亲的身上存活下去。即使先知生下来并没有夭折,但是这样残缺不全的孩子,即使能够活下去,也注定是个悲剧。
母亲将他轻轻的衔在口中,感受着孩子身上的温度,她背部纤毛中释放出的信息素包含着浓浓的悲伤与无奈。她会将这个残缺不全的孩子一口吞下,尽可能的减少他的痛苦。
“不!”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母亲的意识中。她愣住了,口中的孩子也滑落了下来。
“不!我要活下去!”
这个声音不仅出现在了先知母亲的意识中,在场所有依各布的脑海里,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先知虽然没有释放信息素的纤毛,但是他生来就有超强的脑电波,能够直接将自己的意识思维输送到其他依各布的大脑中,实现瞬时交流。而其他依各布大脑中的思维与想法,也会被他的大脑瞬时捕捉,并且直接将其翻译成可以理解的信息。
先知不仅能够通过思维与其他依各布交流,他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尽管他生来就没有能够观察这个缤纷世界的眼睛,但他能感知到宇宙中各种频率的波动。这些宇宙中的电磁波仿佛古奥森严的乐曲,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每当夜幕降临时,他都会沉浸在这些声音中沉沉睡去。
在先知的少年时期,他时常孤独的盘坐在苨萝巨树的树冠,用自己修长的尾巴包裹着自己瘦小的身躯,抵御高处的寒风,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同龄的依各布都认为他在犯傻,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听到的声音是多么的美妙。
他能听到吉利亚美上的风暴声,能听到云层空间中气态生命活动的声音,它们那水母一般透明的身体发出的震动,长长的触须发出的震动,扇动双翼发出的震动,他都能听到。他能听到这些气泡一样的生命不断翻转、跳动、追逐、游动,能听到它们快速的死亡,然后又有新的同类在飞速的成长。他为这种脆弱而短暂的生命感到悲伤。他能听到地底下岩石挤压碰撞的声音,能听到地核之中岩浆流动的声音,能听到大地的心跳声。
先知的少年时期与青年时期,都是其他依各布眼中的异类。除了母亲对他疼爱有加,其他同类都对他敬而远之,甚至他的父亲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抛弃了他的母亲。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希弗诺斯”,意为“神与魔之子”。
然而,所有的依各布最终都放下了对先知的偏见,将其奉为“圣者”。
先知的智力远超自己的同类,并且有着非凡的创造能力。他不仅在后来发明了许多神奇的工具,这些工具大幅度提高了依各布文明的社会生产力,使依各布们实现了丰衣足食的生活。而且他见识广博、聪慧过人,又敦敏好学、善于思考,喜欢将他的所见所闻分享给自己的同类。他时常乘坐着一头瘦小的卡尔文虫去四处游学,通过自己的思考与实践来帮助其他依各布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难题,他逐渐在依各布们的心中成为了极为崇高的存在。
他还发明了依各布的文字,将自己的感悟与渊博的知识镌刻在了一块块巨大的黑石板上,供同类们参悟学习。他带着自己的亲传学生,在这个星球上游历了上百年之久。他们亲身实验,尝遍了上万种植物,终于编写出了一部伟大的《埃澜吉药典》,挽救了无数深受疾病折磨的依各布民众。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依各布慕名前来向他学习。他不分贫富贵贱,只要是诚心求学的依各布,他都会悉心教导,而且学费非常低廉,只需要献上两条最常见的阿库沃[4]肉干,就可以成为先知的学生。后来,在先知的老年时期,他广收门徒数十万,有三千多名依各布是他的亲传学生,其中只有七十二名学生成为了闻名于整个星球的佼佼者,也是他心目中最得意的门生。这七十二个门生以及他们后来众多的再传学生,都对依各布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之后七千垭岁的时间里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先知在教导学生的过程中,能够通过脑电波实现瞬时交流,大大缩短了普通依各布之间交流的时间,使学生们能够在短时间内接收到大量的信息。可以说,正因为有先知希弗诺斯这样伟大的变异体存在,才使得依各布这样渺小的族群在思想与创造力上实现了一次大的飞跃。
然而,先知为依各布种族做出的贡献,可远远不止这些。
某一天,年迈的先知希弗诺斯和少年时一样,又爬上了苨萝巨树的树冠,盘坐在冷风之中,聆听宇宙中的声音。
他听到了有巨大物体略过吉利亚美上空的声音。
他那弱小意识和某种瀚海一般庞大意志之间形成了连接。
“不可思议,这里竟然有生命能够连接我们的意识。”一个声音在先知的脑海中响起。
“是啊,有趣,他的善度值竟然到了98.7%,我从没见过善度值这么高的物种。”另一个声音附和。
“而且,据我刚刚观测,它还是它们种族中超乎寻常的变异体。正因为这种变异,他才能连接我们的意志。这真的太有意思了。”第三个声音。
“它们这一种族的善度值都很高,我刚才用意志探查了它们所有的个体,它们简直是我们理想中文明的模板啊。”第四个声音出现了。
“这里很好,我们暂时留下来吧。”第五个声音说。
“嗯,留下来。”无数个声音表示赞同。
突如其来庞大的信息量仿佛要刺破希弗诺斯的大脑,但似乎立刻出现了一双柔软无形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灵魂与神经,使他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裸的婴儿,自己的肉体与灵魂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翻来覆去的查看、测定、评估。
但是,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就已进行完毕。
“你们是谁。”希弗诺斯试探的问道。
“我们是新宇宙的拓荒者,你也可以称我们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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