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中,林如海给圆觉续了一杯茶,才急问道:“大师十年前说黛玉有早夭之象,如今可有解法?”
“虽无解法,如今却有一丝转机。”
圆觉在殿中已察觉林如海身体异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指着林如海道:“只是你……”
林如海苦涩一笑,“我林家近百年来便子嗣不丰,夭折者甚多,即便是长大了的孩子身子骨也弱,极易生病,最是经受不住风寒。我能活到如今已是有福之人,唯一挂念不下只有黛玉。
不知大师说的转机是?”
圆觉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似是想起林家先祖。
好一会他回过神来问道:“当应在此子身上,如海可知此子是何来历?”
林如海回道:“他是我数年前在江上所救,说话时确实带着一丝江南口音。只是我让人在姑苏探查,并无所获。”
林如海想起那年在江上救起苏全,和他颇有缘分,不禁感叹道:“此子虽受世情凿刻,难得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让我觉得难能可贵,才收他为徒。只是我怕他在京城那等富贵之所攀附权贵,迷失了本心而误入歧途。”
圆觉道:“方才我已看过他的面相,此子福缘深厚,命中虽有劫难,却也能平安渡过。令爱聪慧机敏,命中也有一劫,二人若能相互扶持,可得一世平安。”
“当真?”
苏全是自己因缘际会救下来,没想到为自己女儿命数带来转机,林如海稍稍放下心。
圆觉大师的相面之术学自静慧师太的师傅,他还是相信的。静慧师太极精演先天神数,最善窥探天机,只是一直身体不好。
林如海问道:“不知静慧师太身体安好?”
圆觉叹了口气,道:“我已让她带着妙玉入京在牟尼院修行。”
如今皇上和太上皇斗争越来越激烈,林如海想到江南局势,“世翁你忍心如此?”
圆觉的脸上依然古井无波,“我和她十多年前情分已尽,以后只希望妙玉一世平安,再无所求。
阿弥陀佛!”
大兴朝从龙之臣,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只能困守天宁寺中,大半生青灯古佛,何其悲凉,何其绵长。
林如海心下叹息,和圆觉说了许多话。
“大师保重!”
林如海在门外看了一眼圆觉,转头离开。
……
另一边苏全和黛玉来到佛寺后院净室休息。
紫鹃、雪雁在内院服侍黛玉更换衣裳,院子外青衣端了盆水过来,苏全拿起毛巾擦脸。
这时清风拂过,飘来一阵花香,混杂细微的乡土气息。
苏全起了游玩心思,放下毛巾,“青衣,你在这等你家姑娘吩咐,我去外面逛逛。”
“爷可别走远了,外面都是庄稼人种的田地。”
“知道了!”
苏全把案上包袱里的折扇拿了过来,摆了摆手出了院落。
古寺后山,花开满院,粉黄二色的菊花迎风而开,煞是动人,院角种着十余棵高大的松柏,混着几株结着花苞的桂花树。
苏全虽认得是菊花,瞧不出是什么品种,看了几眼,转头倚着木栏旁的一棵松柏瞧着后山。
山下是一片菜园子,种着各色的瓜果时蔬,东边角上有几个和尚撅着屁股刨坑。
离得有些远,苏全看不清他们在挖什么。
天色尚早,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苏全闲的无聊,摇着折扇,下了阶梯往菜园子走去。
菜地旁,种着七八拢作物,那作物枝叶繁茂,盖满拢地,郁郁葱葱。三四个和尚把作物枝叶揽到一边,拿着木锥撅土。
拢地上放着几株作物,作物枝叶呈扁卵形,根部长着紫红色果实,带着细长的触须,小者如臂,大者如拳。
嗯?这是红薯?
苏全双目一亮,不动声色上前,扯下一个细长的根果扳开,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把小指头放在缺口处,抠了一点果肉放入口中,脸上露出笑容。
一名穿着粗布僧衣的和尚听见背后异声,放下木锥走了过来。
他打量着苏全的衣着,知道是寺中的客人,行了一礼,劝道:“此地是佛寺菜园,还请施主到院中游玩。”
和尚恭敬有礼,礼数周全。
苏全淡淡笑了笑,拿着手里根果问道:“请问这位师傅,这作物是何名,从何处而来?”
往年多有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来寺中为其亲属祈福。他们不识五谷,偏偏对这些东西好奇的紧,喜欢问长问短的偏又不能得罪。
和尚见惯这样的事情,耐心解释道:“此物名为番薯,是寺中师叔从建宁府带来,师叔见它生熟可食,易饱腹,特意种了几陇。”
建宁府,如今福建南平一带。
怪不得自己在江南寻不到红薯的踪迹,看来这番薯应该只在福建一带耕种。
苏全心中疑惑稍解,问道:“我看此物甚是养眼,师傅能否送我几篓,我想带回家明年让人耕种。明日我让下人送上香油钱于贵寺。”
听到苏全愿送上钱帛,和尚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施主,这些是我们寺里僧人过冬的口粮,不方便送人。”
苏全眉头一皱,不知这和尚是何缘故不同意。
这红薯尝着新鲜不过是裹腹之物,味道也只算普通。自己送他香油钱,他可以多买几石大米,总比过冬啃红薯强。
苏全只以为他做不了主,改口道:“师傅送我几个,我想带回去给家人尝尝鲜。”
和尚这次没拒绝,“施主请便。”
苏全瞧了一眼和尚挖出的几株番薯,比后世小了不少,能有拳头大的都不多,不少都蹭破了皮。
苏全摇摇头并不满意,决定自己动手。
他把折扇插在后腰上,卷起袖口,走到拢地里,选了株茎叶老的红薯枝拿起木锥挖了起来。
不一会四个番薯露出了头,一个有拳头大,另一个要小一半,还有两根细长的。
和尚看着苏全没有不劳而获,而是小心翼翼刨着土,生怕木锥刮到红薯,对他的改观不少。
这时山上传来呼喊声,“大爷,你在田里做什么?”
苏全转头看向山上,只见雪雁在阶梯上看着他,远处院子围栏旁站在两个人,看衣服颜色应该是黛玉和紫鹃。
苏全向雪雁招了招手,给和尚道了谢,这才扯断红薯的茎叶,捧着四个红薯回去。
苏全双手沾满泥污,衣服也有不少泥土,这样子来到黛玉身边。
紫鹃雪雁看着苏全脏兮兮的样子,拿着帕子捂着嘴笑。
苏全心中欢喜倒也不在意几人的目光,只对雪雁道:“把帕子给我。”
雪雁止住笑,把帕子递给苏全。
苏全用帕子把红薯包了,吩咐道:“雪雁,把这东西拿给青衣,让他好生收着。”
“哎!”
雪雁接过来,小跑着回去。
黛玉嗔怪看了一眼苏全,拿帕子给他掸衣裳的泥,嘴里不住埋怨:“师兄,你又干这样的事。”
苏全劝阻黛玉:“妹妹别掸了,我还要去寺里找管事的和尚。”
黛玉止住手,奇道:“师兄找他们做啥?”
苏全笑道:“那田里和尚小气的紧,我只要到四个红薯。我要去找管事的僧人要个几篓,好带回去留种。”
黛玉闻言白了一眼苏全,“这里的僧人都是自耕自食,他们收来的香油钱用来供奉佛祖,多余的留下来救济百姓,你要几篓粮食人家当然不乐意。”
苏全恍然大悟,“难怪这寺里的佛像装饰的金碧辉煌,僧人却穿着粗布衣裳,原来是这缘故。”
想起圆觉大师品行样貌,苏全对天宁寺的僧人肃然起敬。
苏全回院子洗了手,去找了管事的僧人,捐了十石粮米和几车菜蔬,这才把番薯的事情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