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天气渐寒,扬州也呜呜咽咽下起了雪。
魏氏正清理屋里搬出来的橱柜,听见脚步声,瞧了一眼来人,“胡大姐来了,先坐会,苏哥儿采办年货去了过会就回来。”
胡大娘应了一声,找了个矮凳坐了,
“魏大哥还没回来?”
“年冬忙,要天黑了才能回来。”
魏氏又到井边打水,正好瞧见平安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前面小跑着,苏全拉着板车跟在后面。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魏氏骂了一句,丢下抹布,上前帮苏全推着板车,一边训斥着平安。
平安躲到苏全身后,把冰糖葫芦伸到苏全嘴边,苏全咬下一个山楂,含糊道:“不过是一些年货,也没几斤重。”
苏全把车停在院子里,看见一边坐着的胡大娘,笑道:
“胡婶子可是等久了。”
胡大娘站起来,拘束道:“我也是刚来,和魏家妹子聊了几句家常。”
苏全从板车拿出一贴红纸,进了房门。
半响苏全拿着贴了红纸的一串钱递给胡大娘,
“胡婶子在我这忙了小半年,真是辛苦了。这二百文钱是这个月的工钱,另五十文钱一点心意,希望婶子能过个好年。”
胡大娘一把接过钱,脸上泛过一丝笑容,“苏哥儿,客气了。能在苏哥儿做事也是我的福气。”
胡大娘说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我这些日子腰疼的越发厉害,前几日又为我家哥儿寻了门亲事,日后怕不能在苏哥儿底下做事了。”
苏全一听愣住了。
魏氏见苏全不做声,忙接过话,强笑道:“也是,胡大姐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哥儿结婚,大姐别忘送张喜帖来,我也好去给哥儿道喜。”
“那是自然。”
胡大娘瞧着苏全脸色不好又再三赔罪,方离开。
魏氏看着胡大娘走远,有些不解,
“平日胡大姐跟我有说有笑的,今日看着有些拘谨,倒不像她了。”
“算了,人各有志,只希望日后还能记着彼此的情分。”
苏全叹了口气,自去把板车东西卸下来,平安也在一边帮忙。
魏氏瞧着气氛不好,忙岔开话说,“听说哥儿昨儿写了副对联,不妨给咱家也写两幅,也好沾沾哥儿的福气。”
苏全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我写的那鬼画符的东西,婶子瞧见了,可不要笑话我。”
“平安,把我昨儿写的那副对联拿给你娘看看。”
平安得令一溜烟跑进苏全房里,带出来两张对联。
那对联字迹远着看倒也工整,细看比划有些歪歪扭扭。
魏氏远远瞧着还好,“平安快给为娘念念。”
平安朗声念道:“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平安长进了!”
魏氏欢喜地摸了平安后脑勺,接过对联,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爱不释手,“这对联蕴意极好,哥儿不妨把这对联给了我吧。过几日我把它贴在屋外。”
苏全看她盯着平安二字,微微一笑,
“婶子喜欢就好,午后回来再给婶子写副好的正好贴在大门外。”
魏氏转头看向苏全,“哥儿要出去?”
苏全点点头,“午间只怕回不来,婶子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说完苏全回到屋里,挑了些贵重的年货包了,又把床底那银线绣的荷包揣在怀里,方出门去了。
外面寒风凛冽,来往的路人脸上挂着笑容,孩童争相追逐玩闹,今儿又是一个好年。
苏全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来到林府。
守门的两个小厮瞧见苏全,热情地上来打着千,“苏大爷可是好久没来府上了,林管家可惦记您了。”
苏全拱手还礼,问道:“平日里要做生意,也没时间来看望林管家,林管家近日身体可好?”
“林管家身体好着呢,苏爷里面请。”矮个的小厮打开门,伸直了手。
苏全进了角门,绕过山石,转过一处游廊,来到一处偏厅里坐了。
不一会丫鬟送上茶,苏全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不久侧门一个穿着体面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转了出来。
那人瞧见苏全,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和蔼可亲,“苏哥儿可算来看我这老家伙。”
苏全忙站起行礼道:“小子想着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特意来送些年货,顺便向林大人问安。”
林福责怪道:“哥儿有心了,我家老爷过几日便休沐,难为你这大冷天的过来。何况人来了便好,何须带什么礼物。”
苏全笑了笑,“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还有一些是送给秋容姑娘把玩的小玩意。”
林福看着摆在面前的泥人、簪子、纱灯等小东西,感叹道:“秋容那丫头不过照顾你几日尽了她的本分。如今倒是合了你的缘,也是她的造化了。”
林福让人把东西收了,又重新上了茶来。
苏全和林福唠嗑了几句家常,便从怀里掏出荷包,放在桌面上。
林福盯着桌上的荷包,“这是?”
这荷包林福见过的,昔日自己送给苏全的,如今只是破旧了些。
苏全感激道:“这是昔日林大人借与我的银两。这小半年我做了些小本买卖,倒也挣了几两银子。小子记着林大人和林管家的救命之恩,今日将这银子还给林管家。”
林福一把把荷包推到苏全面前,推辞道:“这银子我可不能收。”
苏全假装生气道:“林管家今日若是不收,往后小子可不敢再来林府叨唠。”
最后林福拧不过苏全,只好收了。
“那我就替我家老爷收着了。”
林福拉着苏全的手热情道:“苏哥儿难得来林府一趟,今儿我替我家老爷尽尽地主之谊。”
林福收了银子,苏全放下心中一桩事,也调笑道:“我今日可是专门留着肚子,来府上蹭饭。”
苏全的话引得林福哈哈大笑,对旁边的小厮道:“吩咐厨房,多做几道菜,胭脂鹅脯和蟹粉狮子头两道菜可别忘了,今儿我要和苏哥儿好好叙叙旧。”
林福把苏全引进内厅,上了碗筷。
“我记得苏哥儿刚醒来那天晚上,足足吃了一盆饭,当时可把秋容和那些丫头婆子吓傻了。”
林福说起苏全往日的囧事,苏全倒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说话间,不一会就有丫头婆子流水般上了七八个菜,还带来一壶好酒。
不仅有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还有大煮干丝,桂花糖藕,腌笃鲜等苏州的名菜。
林福拿起筷子给苏全夹菜,“哥儿,快尝尝你最喜欢吃鹅脯和狮子头。”
苏全笑了笑,“数月不曾吃到这些菜,一时竟有些舍不得下筷子了。”
林福又说些不要客气的话。
苏全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酒足饭饱后,苏全打着饱嗝,双眼迷蒙地和林福碰了杯,奇道:“快过年了,我瞧着林大人府里似乎并不忙碌。”
林福此时喝的有些醉意,失落道:“我家夫人几年前已过世,老爷家中只有两房姬妾。老爷在扬州也没有什么亲戚,年关只需打点几处老爷的同僚,也没什么忙的。”
苏全感叹道:“我猜林大人和林夫人的关系定然极好,不然林大人何以至今未曾续弦。”
“是啊,我家老爷三十岁便高中探花,夫人也是公侯千金,才貌双全,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二人相敬如宾,可惜结婚十余年一直未有子嗣,老天何其不公。”
苏全问道:“林大人未有子嗣?”
林福叹道:“老爷曾有一子,不过三岁便夭折。如今只有一女养在京城贾家。”
“贾家!”
苏全听到贾府打了个激灵,酒瞬间醒了大半。苏全强忍下心中的躁动,轻笑道:“林管家给我讲讲林夫人母家的事。”
“贾家一门双侯,一为宁国公贾演,一为荣国公贾源,都是开朝元老,曾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我家夫人是荣国公这一支,是荣国公贾源的嫡亲孙女……”
林福一下子打开话匣子,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注意旁边苏全越发呆愣的模样。
其实穿越之初他是知道林大人的名讳,当时他没太在意。后来他一直忙着做生意,读书写字,没太打听当朝的事情。没想到他是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还被林妹妹的父亲林如海救了性命。
冷风之中,苏全摇摇晃晃寻着回家的路。
“丰年好大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苏全摇头晃脑地咕咚几句,推门进屋,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
天色渐黑,林如海才回到家。
“老爷回来了!”林福守在门口。
林如海瞧着林福站着不稳的样子,“看你喝了不少酒,可是有客来访。”
林福笑道:“老爷鼻子真灵,西街的苏哥儿送了好些年货过来,还把老爷送给他银子还上来了。”
林如海想起数月前江边救回的那个少年,微微一笑,“难得他有这份心。”
林福接着道:“听说他在西街口开了一家苏氏生煎,味道很是不错,生意也极好。”
林如海看着林福似笑非笑,“看来他平日没少孝敬你。”
林福笑了笑,不可置否,“我觉得那小子和我投缘,脾气也合我胃口。”
林如海将丫鬟递来的姜汤,喝了几口,方道:“咋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占别人便宜的道理。他一人孤身在外,饮食穿着难免有些疏漏。过了年,你叫人送些好的衣物,笔墨纸砚给他,莫要太贵重。”
“是!”
“老爷早些休息。”
林福瞧着林如海不说话了,默默退出书房。
孤灯孑影,林如海瞧着壁上女子的画像怔怔出神。
冬夜寒冷,院子里的梅花想必也开了,只是他早没有一丝挪步赏花的兴致。
这冬天,越发难熬了。
……
京城贾府
夜长霜寒,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一天,到了夜里也未曾停下。
坐在床边少女感到一丝冷意,放下手中书册,捂着帕子咳嗽了一声。
这时一位身着紫衣的丫鬟走了进来,将蜜合色的棉袄披到少女身上,劝道:“姑娘,早些睡吧,别看书了,仔细眼睛疼。明儿还要早起给老太太请安。”
少女嗯了一声,将书册递给紫鹃。
紫鹃替少女盖上锦被,又细心捏了被角放下帘子,把书册放回架子上,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出去。
少女盯着窗外模糊的雪光,听着纷乱的雪花,一声一声拍打着窗纸,难以入眠。
“一年又过去了,不知爹爹在扬州过的可好。”
想起爹爹清瘦的身影,少女侧过身闭上眼,仍有泪珠从清丽的脸上滚落下来。
她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