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暗,宫中已起了灯火,牛小甜站在阁楼上极目望去,盏盏宫灯如天上零星,有风吹响鬓边步摇,她轻轻闭上眼,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时辰还早。”她阖着眼悠悠开口,“粟裕,今晚是陛下的戏台,咱们只要不迟到不早退便是了。”
“原来赵姐姐在这里躲清静。”姜珊捂嘴一笑,声音清清脆脆的,“有这么好的地方,难怪姐姐瞧不上琼华殿的宫宴,换做是我,我也喜欢在这里吹吹风,瞧瞧灯火。”
牛小甜睁开眼,看见一袭红裙的姜珊。
这场宫宴是为新臣而设,姜珊以医选第一的成绩入了太医院别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姑娘平日便偏爱颜色艳丽的衣裳,可到底还是宫裙更添光华,怎么瞧都好看。
只是红衣虽美,却不是为她而着。
牛小甜眨眨眼,眼底流光狡黠,“怎么不去琼华殿,我这里可没有牧公子。”
姜珊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开口却是再坦白不过,“医馆的姐妹们都还没到,殿中没有我熟识的人,牧公子还有许多应酬,我留在那里没有事做。”
这时粟裕提着裙摆从楼梯上来,“娘娘,陛下着人来催了。”
“那赵姐姐你快去,好好陪陛下。”帝后理应一同入席,姜珊眉眼一弯就把牛小甜推出去,独霸阁楼的喜悦连半分遮掩都没有,牛小甜伸手去点她的额头,却因为距离太远扑了个空,只好摇摇头提起裙摆下楼。
走下两层楼梯,她又回过头来,“琼华殿的路你认得吧?”
姜珊点点头,又摆摆手,轰人的意思很明显。
穿过御花园,牛小甜远远看见汉白玉长阶上的身影,锦服冠冕,长身玉立,她快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好色的毛病这辈子大约是好不了了。
凤瑾幽握着她的手走进大殿,众臣在掌事太监高声的唱报中跪了满殿,这样的场合着实没什么意思,她懒得看,偏头去打量凤瑾幽,想要欣赏欣赏自家老公的侧颜,却直直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凤瑾幽抿唇一笑,手指在她的掌心中挠了挠,然后重新把视线落在前方,“今日宫宴,不必拘礼,众卿平身罢。”
目不斜视走上主位,凤瑾幽似乎又成了朝堂之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细看之下却能瞧出他目光游离的小动作,牛小甜觉得有趣,一边接着宗室贵眷的敬酒,一边偷看自家夫君。
“妾身敬皇后娘娘一杯,上回娘娘赐给妾身的祛疤膏效果极好,今日终于能当面谢恩,娘娘不会推辞了妾身的酒吧?”说话的女子是中书令之女,她夫君是个闲散郡王,不入朝堂,不插手朝政,却向来紧跟凤瑾幽的脚步,陛下说什么便做什么,牛小甜微微一笑,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
只可惜先例不好开,其他官眷见她如此温和近人,便也捧着酒往上凑,莺莺燕燕的声音几乎在牛小甜耳朵里搅成了浆糊,半推半就喝了两杯,便说什么也不再沾那桌上的酒。
贵眷们都是有眼色的,纷纷放下酒杯说起别的话题,话里话外都把牛小甜捧得高高的,可是奉承讨好的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些,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听了几句便犯困,借着挽袖遮掩打了个哈欠,转头去看凤瑾幽。
皇帝陛下应对朝臣,也没比她轻松多少。
这才开宴,粟裕见她上下眼皮就要打架,剥了一个小金桔递过去,“娘娘吃瓣橘子提提神,可万不能睡在这里,您若无聊,奴婢去请姜姑娘过来陪您说话可好?”
一国之母睡在宫宴上的确不像话,牛小甜把金桔塞进嘴里,眨了眨眼沿着女眷往长阶下看去,在殿中偏后的位置看见姜珊,她正在和医馆的姑娘们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却感觉是在笑的。
牛小甜摆摆手,“算了吧,高处不胜寒呀,这里被人盯有什么好,还是珊珊那里自在。”
说完又略带羡慕地朝姜珊那边看了一眼。
粟裕往殿中扫了一眼,低声宽慰她,“娘娘,您可比牧公子清闲。”
朝臣都坐在凤瑾幽一侧,牧瀚海位列刑部侍郎,既是朝中新贵又是天子宠臣,是以位置十分靠前,牛小甜一眼扫过去便瞧见他被几位朝臣围在中间说话,几位大人手里都端着酒杯。
这下不受宠的侯府世子成了香饽饽,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牛小甜都能感觉到那些人的讨好之意,只可惜被讨好的人心不在焉,牧公子的一双眼都快黏在姜姑娘身上了。
粟裕见她找到了新的乐子,稍稍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给她剥金桔。
只要娘娘别睡在这琼华殿中,待宫宴结束,她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酒过三巡,舞女换了一拨又一拨,牛小甜面前案几上的橘子皮都快堆成了小山,她拦住粟裕伸向小金桔的魔爪,“再吃我就变成金桔了。”
粟裕笑着收回手,正要去掏袖中的方帕,却被殿中的银光晃出一声尖叫,她下意识往牛小甜身前挡,可是偏偏脚下不稳失去了重心,人重重摔在地上,与那抹银光失之交臂。
温热的血珠溅在脸颊上时,牛小甜手中还捏着从小山堆里拽出来的一块橘子皮,手指保持着转圈的姿势。
她被这场宴会折腾得精疲力尽,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刺客的靠近,粟裕没来得及挡住的长剑刺进凤瑾幽的肩胛骨里,那刺客极为敏捷,一击不中,拔了剑便要跑,牛小甜已经许久没有在凤瑾幽身上见过血,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去请太医。”
冲出来的刺客身上穿着乐师的衣裳,手握长剑见人就砍,大殿中已经乱作一团,却也有身着银甲的进军不断从门外涌入,将混乱的朝臣与贵眷和挥舞兵刃的刺客相隔开来。
外面不见得比这里安全多少。
牛小甜总算没有手忙脚乱地去撕自己的衣裳,她将粟裕递来的帕子在酒杯中浸湿了缠在凤瑾幽的伤口上,酒精刺激性极强,凤瑾幽疼得整个人浑身一颤,连嘴唇都有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