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把凤瑾幽骂到死，牛小甜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像一句定海神针，仿佛一下子定住了燕九歌的癫狂。
她甚至感受到脖颈里的钗子退了出去，连燕九歌的呼吸都平缓了许多。
凤瑾幽见燕九歌有了反应，连忙道，“朕愿意娶你，你先放了凝儿，你要如何朕都应你！”
燕九歌像是被勾走了魂魄，手上的钗子一点点远离牛小甜的脖颈。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少时的荣宠，灭门的凄凉，再到后来她与姑母相依为命，姑母想要她一个合适的世家子弟，从此和顺一生，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她想要嫁给瑾幽哥哥，做瑾幽哥哥的女人，重振燕家的门楣。
她开始忤逆姑母，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姑母似乎永远都会站在身后，纵容她所有的任性与张狂。
就在她与瑾幽哥哥有了肌肤之亲，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偿所愿的时候，她被贬入天牢，从此漫无天日的折磨开始，她在狱中绝望，怨恨过姑母对她的不管不顾，怨恨过瑾幽哥哥的狠心，最怨恨牛小甜的狠毒。
再后来她重获自由之身，可是姑母却不愿意再帮她了。
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成为瑾幽哥哥的女人。
可是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嫁给瑾幽哥哥，不止为了年少的爱慕，还为了燕氏的门楣，而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她可还能重振燕家，可还能与瑾幽哥哥琴瑟和鸣？
燕九歌找不到答案，所有的一切在头脑中交织，挤压，扯得她头痛欲裂。
这不对！
这不是她要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看着那根金钗一点一点远离牛小甜的脖颈，力图能够抓住每一个机会，可是那钗子离开没两寸，燕九歌便又像是忽然还魂过来一般，停住了手，然后将金钗抵了回去。
这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燕九歌的目光扫过太后，李乘风，甚至是陈烟云与那名质问她的女官，她与这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恩怨，此刻赵凝儿在她手中，应当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可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痛快，甚至快要被心中的迷茫闷死。
她最后将目光缓缓聚焦在凤瑾幽身上，“娶我，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她的神志显然已经不清，甚至时好时坏，变化无常，凤瑾幽皱了皱眉，不敢轻易应声，生怕说错什么，刺激她再伤了牛小甜。
旁人更不敢轻举妄动。
太后看着自己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大的孩子，忽然露出慈和的笑容来，“九歌。”
她轻轻唤了一声，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们还是最亲密的姑侄，燕九歌慢慢转过头来，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太后温声问道，“九歌，陛下答应娶你了，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吗？”燕九歌低声重复着太后的话，又皱了皱眉，似乎是没有听懂，“我高兴吗，我为什么要高兴，他又为什么要娶——啊！”
变故来得太快，燕九歌陡然拨高了声音，众人只见眼前一闪，再回神时，陈烟云已经与燕九歌滚作一团摔在地板上，燕九歌挟持牛小甜的那只手臂上插了一根已经发旧的钗子，此时已经洇染出血液来。
众人见她神色不对，都不敢轻易出手，生怕伤了牛小甜，陈烟云却孤注一掷，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牛小甜，燕九歌被刺激，手中的金钗顺手便刺了出去，陈烟云肩上也渗了血迹。
她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只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牵制住燕九歌。
而牛小甜被陈烟云孤注一掷的力道甩到凤瑾幽身上，这一下撞得她疼出了泪花，手脚却比头脑反应要快，没有丝毫的迟钝，她握住凤瑾幽的手臂便想要借力站起来。
还没来得及用力，她便睁大了眼睛，有温热的泪珠从眼眶流淌出来，水雾朦胧了视线。
陈烟云心口的那一抹殷红仍旧那样醒目。
她看见燕九歌抬手，看见燕九歌将那枚沾了她的血的金钗刺入陈烟云的心脏，甚至也看见燕九歌将那枚金钗拔出来。
鲜血溅了燕九歌满脸，却像是溅在了她心口上，灼得人生疼。
每一个动作都在眼底被放慢，可是她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只能在那致命的一刺后拼命朝陈烟云的方向挪动身子，却被凤瑾幽从身后抱住。
她到底还是动弹不得。
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她听见凤瑾幽低沉的声音，“凝儿，你冷静些。”
她在一片水雾中紧锁着那一抹殷红，怔怔地想，陈烟云死了，为了救她死了，她该怎样冷静呢？
凤瑾幽又柔声说了什么，可是她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陈烟云心口大朵的血花。
就在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所震惊的时候，浑身是血的陈烟云回光返照一般，忽然大喊，“她变了，燕九歌变了！你看见了吗，她早就不是当初的燕九歌了！不是......不是当初的燕九歌了！她不......是。”
最后一个字被拖得很长，高亢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只因燕九歌被这一声刺激，举着手中的金钗一下又一下刺在陈烟云身上。
燕九歌像是不知疲倦的木偶，动作机械又精准，一下一下朝陈烟云的尸体刺下去，她一边刺一边咒骂，“贱人，你们都是贱人，贱人都该死，该死！”
抬高又落下的手臂上还插着陈烟云的旧钗，她却好像是没有知觉，“你竟敢伤我，伤我的人都要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去见阎王吧，你这个贱人！”
她身前的陈烟云转眼成了一具被扎成筛子的尸首，血液流淌，汇集成细流，染红了满殿。
血腥气压在每个人心口，让人几乎无法喘息，陈烟云最后一句话既没有指名也没有道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对李乘风说的。
甚至在断气后，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李乘风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