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那小子不是说已经醒来了并无大碍吗?怎么才过了不到一日就又病倒了?”何知府家的宋大娘子晨起正梳妆,从偏房传来的消息让她手一滑,眉尾拖出一截粗又丑的墨迹。
“真是晦气!”宋娘子一手拍开随侍丫鬟探过来要为她拭脸的手,自己卷了手帕、沾了水,细细把画多了眉擦去,“还不都是那狐媚子房里给我惹出的事儿!真是一窝的讨债鬼!”
虽说秦府自事发起还未找人上门来闹,但这城中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世家都心知肚明,这秦家嫡子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晕厥了这十多天唤不来魂的。当日何府办赏菊宴,正是鸡嫌狗厌年纪的秦子砚不知怎的就与这何家的四娘起了口角。大人们都以为是孩子们闹着玩没太在意,宋娘子正和秦府真正掌权的二婶聊得兴起,谁知花园里传来一声尖叫——这彪悍的何四娘居然揪着秦子砚领口一摔,秦家小少爷后脑壳着地,他的尖叫声卡在喉头戛然而止,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昨日听说秦子砚终于醒来,何府上下俱长舒了一口气,日日被罚跪在主母屋前的何四娘当场就喜极而泣。宋娘子本打算今日带着何四娘登府探病顺便表达何府的歉意,谁知秦子砚居然又病倒了。
她对镜认真端详了好久,终于确信眉尾没有留下冗余的墨迹后慢悠悠地吩咐道:“去打听看看,秦家小子目前情况如何了,大夫可有诊出病因。”最好还能和何四娘那一摔扯上关系,到时候刚好趁这东风把那一窝子蛊惑夫君的狐媚子发卖出去!
丫鬟上前为她盘发,宋娘子的指尖有节奏地在桌上一下一下敲击着,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她那窝囊的夫君怕死了秦府那家人,生怕出了点什么纰漏秦冉副参将一纸朝书呈上去就影响了他的仕途。但她可不怕。且不说她娘家如今因跟对了禹王而在江东一地声名大增,就说如今天下大乱,皇亲国戚尚且都自身难保,他们只要守住这一方水土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还想着升官?等乱世战火烧过来,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命就已经是大作为了。她作为主母,只要好好把持住中库就行,与秦府不能撕破脸,还是为了要是有一日需向南边迁徙避祸,少不了得依仗秦家手中的兵马代为护送。
秦家那小子要是撑了过来,就把何四娘那个小蹄子送去秦府,去侍病求恕。要是待到大了能给秦家填个房,也不枉她这主母给她寻了门上好的亲事。要是撑不过来,就借秦府的手铲了三娘子这个眼中钉,她再亲自上秦府门去哭丧,还能攀附上秦家二房的势力。她可看得一清二楚,秦家大房嫡妻生这秦二郎时罹难而去,如今秦府后院的钥匙都掌在二房精明的婶婶手里,说那凶妇人不盼着秦二郎死她可不信。
宋娘子心中算盘打得咔咔响,谢老道蹲坐在房梁上看她头顶橙红的欲气上下起伏的也很欢快。
人心最是难测,他不用推算都知道,这妇人的心肠不比蛇蝎良善多少。但世间就是如此奇妙,如花有万紫千红,这人灵之气也不止正气一类。如这妇人周身盘旋的橙红气云,就是“欲气”。
秦子砚昨夜本欲和谢老道详谈招魂之事,却不想被扶回床榻后一闭眼就再如魇住一般又再次陷入昏迷。避开众人来查看秦子砚情况的谢老道试了多种方法,都无法在日出前将秦子砚再次唤醒。他目睹着这小子头顶的纯白气云越变越淡,化为了两缕白烟:一缕轻柔环绕到了秦子砚的眉心化为一团小漩涡,另一缕却飘到了老道士的眼前晃了晃,之后飘出窗棂,朝着隔壁的这何府飘来。
谢老道就追着这缕白烟追到了宋娘子的屋中。自打他在屋中高梁上站稳后,这白烟就乖巧伏到了他的掌心、秦子砚的姓名曾停留的地方,静静蛰伏着。
当屋中宋娘子周身的气云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日渐激烈汹涌,变得越来越明显之际,那缕白烟瞬间出击,蹿到了宋娘子的气云聚集最中心处。如一粒碎石被猛击入潭水,橙红的气云被激起波澜,那缕白烟在混乱的橙红气云中来回穿梭,似乎是从中吸取了能量,白烟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强大,体积越变越大、而颜色也从几近透明的烟白变成了越来越密集的棉白。
而随着白烟对宋娘子气云的搅乱,宋娘子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她握汤匙的手都开始渐有颤抖,虽然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还以为只是晨起时正常的眩晕。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老道眉头越蹙越紧,他意识到这气云应该是正在吸走宋娘子气云之中的什么东西来壮大自己,类似于吸取别人身上精气以补充自己能量的邪术。随着白烟越来越壮大,欲气的橙红色泽似乎也夹杂在精气之间,悄无声息地为白烟染上本不属于它的颜色······老道士开始急了,雪白的气云或许并不意味着它的性质如外形所见那样洁白无瑕,而是或许以为着它的可塑性——没有什么比一张白纸更好作画了。他想要把快被欲气染成橙红的白眼抓回来,但却碍于这屋中来来回回服侍宋娘子的丫鬟婆子们络绎不绝,他若是贸然出手怕惹得更大的事由。
如何才能制止此事?老道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心中不由道出了话语:这小子、这小子叫啥来着?秦子砚,秦子砚,快停下秦子砚!
那白烟真的停止了动作,凝滞在半空中。谢老道一拍脑袋,怎么刚才就没想到!真是太平日子过的太久,这么点小事就给急昏了脑袋。
谢老道咬破左手指尖,在右手掌心迅速书写出“秦子砚”三字,心中喝到:收!
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饕餮而食的那缕白烟、现在已经胀大成为一团拳头大的微带橙红的白云“咻”的一下就蹿回了谢老道的掌心,被他牢牢抓住。
“走吧,回到你原主身边去,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