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的身上弥漫着似有若无的妖娆雾气,如镜中花水底月,看不清猜不透。
少女的眼睛快速地在他的身上搜寻着,却一无所获。她失望道:“我不相信你没有任何的弱点,可你……美丽的完美无缺。”
苦着脸,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事。
夜非把玩着垂在襟前的乌丝,若有所思地瞧着少女。
听到奇怪的赞美,目色柔和了几分,他问:“要我来,你就是要说这些?或许……你还有别的目的。”
少女戒备地看着他,难不成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喂喂喂!你不会是要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吧?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一下子,躲了他足足五米远。
夜非轻笑:“别紧张嘛,既是东方氏族的大小姐,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你的。”
他定睛瞅着少女灰白的面庞,像是在戏弄她一般,微微眨着醉人的桃花眼。
“你――”
少女委屈地撅着嘴,愤愤道:“白玉招果然能人百出,花玥一眼看出我女扮男装,而你……侦破了我的身份。”
说罢,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泪水沾满了明艳可人的脸,她哭的伤心欲绝。边哭边嚷:
“呜呜,虽然早就知道会被认出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认出来。你们,呜呜呜。”
她偷偷地抬眼,夜非端坐在贵妃塌上,一本正经地瞧着她哭。她不禁小声暗骂:“男人不都是应该怜香惜玉的吗!”
“那你可能对男人有些误解。”
不咸不淡地一句从不远处飘来,夜非眯着眼,
嘴角带着调笑:
“还打算继续装下去?”
少女有志气地抹干了眼泪,双手环胸,瞪着夜非。像一只受惊的猫,正在炸毛。
“你猜对了,我就是东方明霞。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可是东方家的人,就算是白玉招主,也没胆子杀人灭口。可夜非看起来阴晴不定,传闻中他手段狠辣,兴许……
夜非慢悠悠地起身,像一缕柔和的夜风,飘到了门外。
“鸾凤会为你准备好房间。”
繁星点点。
静默无声。
安谧的夜里,染着烛火的窗内,花玥披着薄衾,手里捣鼓着鸾凤给的药膏。
别过头看向光亮的铜镜,刀伤穿破蝴蝶骨两侧,手里端着鸾凤带给她的药膏,费力地涂抹。
心烦意乱。
从小夜非对她的要求非常的严苛,每一次都力求做到最好。无论春夏秋冬,白玉招的后林里总能见到她拼命练习的瘦弱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终于长大了,变成光鲜亮丽的花魁娘子。
即便达成了梦寐以求的心愿,可她并不快乐,正如第一次见面时夜非所说: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会匍匐在她脚下,金银珠宝取之不尽,但……她失去了爱。
漫漫长夜,她颤抖着身体,褪去白日里精于算计的伪装,忍不住低声吟泣。也只有在静默的深夜,她才敢毫无保留地袒露出那颗柔软的心。
那是一颗残缺的心。
被啃咬的只剩下一半,血淋淋的,和着冰冷潮湿的泪水,交付于爱人手中。
那明明是独属于她的夜啊!
这朵繁花,只有在夜里,在无情的月光照耀下,才会露出娇艳的嫩蕊。
月缺花残。
她被阴冷的飓风吹倒,一败涂地。
迅猛地一刀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摧毁了她十年来的心血。在夜非面前她输的那样惨,他会嘲笑她吧,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于是,残缺不全的心碎了满地。
忽然手里端着的药盒被夺去,背上染了些许凉意,伤口处火辣辣的痛。
误以为是日日作伴的风,没想到是日思夜想的人。
夜非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那盒药膏。
紫色衣裳在浓浓的夜里格外的明亮,衣角被凉风吹得卷起。妖娆的笑容在月色缭绕下略显轻薄,眼尾渲染着迷蒙的雾色,微微上挑。
指尖缠绕着苦涩的药香。
她忍不住轻哼。
“疼了?我轻点。”说着,又摁了一块药膏。
“别碰我。”
花玥闪身躲过他修长的手,拿起放在一边薄衾将裸露出的肌肤遮掩的严严实实。
夜非双手摊开,一幅无可难何的模样,他把药膏放在薄褥上,腾出一只手方便掀开她披在身上的棉被,能够继续为她擦药。
花玥却疯魔了一般,紧紧地攥着被子的两角,排斥他的靠近。
夜非明白她在置气,眼神扫过一旁染了血的白纱,定格在花玥无比纠结的脸上。认真说:“你会输给她,我并不意外。”
心猛地落空。
她竟以为,他是来看她的,仅是单纯的来看她。
小声道:“原来打心眼里你就没觉得我会赢。”
“傻丫头,胡说什么。”夜非哭笑不得,“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摇头。
“东方明霞。”他淡淡道。
清如清昙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夜非望着她冰花般的眼眸,说:“她三岁起就开始在寒池里修炼,而你被我捡到时就已经八岁。再加上有他哥哥东方明朝的亲自传授,这兄妹俩联手,早已天下无敌。”
“连你也打不过他们吗?”她问。
在花玥眼中,夜非恍若天神。
“不清楚,但至少现在,我不愿意和他们交手。”夜非沉吟,“东方氏族想要称霸江湖武林的目的世人皆知,他们现在可能把白玉招看做是一个障碍,所以先派人来打探虚实。”
花玥多想用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用手温暖他眉间的霜雪,他和她一样,喜欢用笑容掩盖悲伤,只有面对彼此时才收敛伪装。
她明白夜非在担心什么,也迫不及待地想为他分忧。她问:“你想怎么做?”
“见机行事吧,这是白玉招和东方氏族第一次交锋,一定要小心谨慎……还有轩辕王室,也要多加防备。”
轩辕王室?她心中一颤。
这天下原本不姓轩辕,世人将“轩辕龙焰命定天下”传的神乎其神,好像真的是君权神授。
轩辕皇帝不过略施小计,便使得万民归心。老百姓无知,天下有志之士却都长了一双雪亮的眼睛,这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怎能叫群雄信服?
而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扒了那身龙袍不过就是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篡位者罢了。
白玉招处心积虑,埋伏在上京脚下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让江山令立为主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东方氏族,处处坏事,夜非这才暂停了计划。
过了三两年的安心日子,她便以为他放下了心中难以磨灭的执念。
不料,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是。”
花玥望着他,黯然垂头。
夜非执着地为她上药,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她在铜镜里瞧着那双素净的手。
那是从黑夜中伸出来的手指。哪怕那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
她是被血腥味诱惑去的。
自从踏入白玉招的那一刻起,她就化身成一只想要扑火的倔犟飞蛾,奋不顾身的奔向她心中的烈火。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夜非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里的雾凝结成美丽的冰晶,如同夜间飞舞的精灵。
语气淡漠疏离: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继续帮我做事,这是我能给你的第二个承诺。”
……
“因为输了,所以要丢弃我是吗?”
她反身牢牢地握住夜非正在擦药的手,透过铜镜看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孔。
第一个承诺,让她名扬天下,浴火成凤,濯尽了满身肮脏;第二个承诺,却是要放她自由,要他一个人,面对世间万恶。
每一次的任务,都是九死一生。她在刀尖上舞蹈,在虎口里歌唱,用她伤痕累累的身躯博得夜非的怜悯。她是他完成夙愿的一件利器,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个失去爱的女人!
一个转身,她死死地扣住夜非手臂。
像是孤注一掷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有节奏地振动着……她的心声,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这是我的心,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丢下我……这是在凌迟,是在一寸寸的剜心。”
她抽搐着嘴角,目光凄凉绝望,仿佛折翼的天使降临人间。
“花玥……”夜非低唤道,“我不想让你那么累。”
“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事,你别丢下我,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仰头凝望着夜非那双暗含璀璨星辰的眼眸,湿润的泪水淌在楚楚动人的脸上。
夜非静静地望着她,好似在欣赏一副精细雅致的壁画。看似水波无痕,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他要走的路,遍地泥泞,充满荆棘,幽深而没有尽头,他害怕了,害怕失去。
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的微笑:
“傻丫头,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会舍得放你离开呢……只是试一试你的忠心罢了,毕竟往后的路,容不得背叛。若有一日你真的想走,我也不拦。”
“夜非,你当真无情……”她呢喃。
是啊,他本就是无情之人,此时此刻,却有了牵挂。
花玥是他一手带大,从她的一颦一笑里就他能看出意味着什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灼热羞涩,那时候他就清楚的明白,一切都变了。
江湖中,人人都说他夜非笑里藏刀,阴狠毒辣。那是还未到柔情似水的地方,遇见花玥……他的劫,缠他一生的劫。
“早些睡吧,记得敷药。”
夜非挣脱开她的手,将药盒放在她柔软的掌心,暗淡道。
秋日晚风拂,蝉鸣空桑林。
在万籁无声的夜里,花玥心乱如麻,只觉秋风阴冷,蝉鸣聒噪。
看着夜非离去的背影,她颓然地趴倒在梳妆台上,看着铜镜中明艳动人的面庞,回光返照般痴痴地笑了。
墨蓝的衣衫上沾满了痴情的泪。
曾以为她如幽潭一般蓦然,谁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竟似烈火般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