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课、罢教、罢工、罢市,这是过去由东林党人对付南下征商税的宦官头上的招数,现在全都用在了何腾蛟头上。岳麓书院的学生更是公开打出“驱何”的旗帜,联络社会各阶层,向何腾蛟施加压力。并决定派代表分赴南京、福州、肇庆,公开揭露何腾蛟祸湘虐民的罪行,争取南明各政权的舆论对“驱何”的支持和同情,造成浩大声势。
在福州的隆武朝廷,隆武帝在请愿示威的强大压力之下,不得不出来接见请愿代表,并表面应允请愿学子们的要求。分赴各地的“驱何”代表团的活动,也取得了强烈的反应。江浙、两湖、两广的舆论界,一致支持湖南人民反对何腾蛟的斗争。尤其以南京军政府为首的士农工商各界,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纷纷发表谴责何腾蛟的言论,使“驱何运动”扩大为各南明政权中极为政治正确的一部分。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各方势力对此达成了一致。
满清朝廷乐于南明政权内耗;南京军政府对湖南的粮食供给十分看重,不能容许一个极度敌视南京军政府的人长期担任湖广总督;永历朝廷对于抹黑隆武朝廷一向支持,甚至想借此机会将势力伸进两广地区;就连隆武朝廷,也十分不满何腾蛟阳奉阴违的态度,想借此敲打一番。
愁云惨淡的何腾蛟,整日饮酒作诗,感慨朝廷被奸诈小人充斥,骂迪米特里乃惑乱华夏的灾祸。时间来到秋季,何腾蛟在宅邸收到了南京新军大兵顺江而上,向湖南进军的消息。
“迪米特里!伪君子!小人!他口口声声说要坚持统一战线啊!现在却出动军队主动挑起内战,哼,我要向全天下人揭露迪米特里这个西夷的丑恶嘴脸!拿笔来,我要亲自写讨缴文书!大振我方士气!”
“大人,是不是先召集幕僚准备迎战啊?”
“你不懂!”何大人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师出无名,则士气不齐,我要在大义上压过迪米特里,只要我们站着'理'字,我湖湘健儿便能无往不利,痛击南京贼寇!”
“大人,还是先把欠了三个月的军饷给拨了吧,这要上战阵了,总不能让军士吃不上一顿饱饭吧。”
“滚滚滚,让那些武夫们自己想办法。我觉得迪米特里有句话说的好,战士上战场,怎么能总是盯着伙食和军饷?他们要有志气,有梦想,为信念而战。滚吧,不要打扰我写出一篇雄文。”
何腾蛟的幕僚长刚走出宅邸,何腾蛟的幕僚和部下便纷纷围拢上来,询问情况。
幕僚长见众人期盼的模样,那是在慌乱中期盼主心骨的样子,忍住告诉大家真实情况的冲动,只是淡淡说道:“何大人自有主张,各位先回去按部就班,准备好迎战吧。”
“大人,这钱粮不拨下来,神鬼都不听使唤啊。总不能让我的弟兄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幕僚长对军官的质问,只是悲叹道:“我有什么办法,等何大人召集我们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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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胤锡听完幕僚的答复,又看了看手中王夫之留下的信,久久不语。
信是迪米特里写的,根本谈不上优美,仅仅满足可以识别这一要求,不过对西夷的书法倒是不能要求太多。信的内容却很诚恳,信中直言不讳的谈道:
“何腾蛟志大才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配为湖广总督。南京军政府无意与隆武朝廷内战,如此只会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但南京军政府的利益不可忽视,统一战线的稳固和江南地区的粮食供应不能寄托于何腾蛟这样的人。如果堵胤锡愿意上台,不折不扣的履行南京军政府与隆武朝廷的粮食贸易协议,并承诺南京军政府在湖南粮道的要害部位驻军三千,那么湖南战役便可以避免,迪米特里立刻班师回朝。”
堵胤锡可以想象到,在这样的时节,何腾蛟究竟会做出怎样令人头皮发麻的操作。如今湖南上下异心,民怨沸腾,军无斗志,在迪米特里这位两厥名王的常胜将军面前没有半点胜算。
“而战端一开,必见血光,百姓流离失所。与南京军政府的战斗乃同胞相斗,实为不义。”
堵胤锡把幕僚喊来,吩咐他去追上王夫之,告知自己的想法。
幕僚点头答应,点起了府上骑快马的骑手,嘱咐他们务必追回王夫之,以礼待之。王夫之本就没离开多远,只是在周边找了家旅店留宿罢了。
被堵胤锡的幕僚带回府邸时,王夫之甚至有些惊讶,说道:“在下与堵大人相识也算有些时日,自认为对大人您有所了解。恕学生直言,我还以为这次怎么也要拖些时日,大人才会答应南京军政府的要求呢。”
堵胤锡只是“呵呵”笑道,当然这笑容中带着的情感不是讽刺他人,而是自嘲:“是啊,世人一定会觉得我堵胤锡是个不忠不义的小人,对南京军政府卑躬屈膝,转手就出卖了我的上官,投奔了南京军政府。我若是再拖些时日,还能有借口说是为了百姓不受苦难,免遭战火。”
“然而战端一开,那么湖南人民和南京军政府必然会有流血牺牲,这样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不能浪费、糟蹋这大好的局面。如果让老人丧子、妻子丧夫、子女丧父的战争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内战的话,我宁愿一开始就向南京军政府妥协。汉家儿郎的元气要保留下来,以待来日北上伐清。这是我的责任,义不容辞,些许骂名,更不会在意。”
会有读书人不在乎骂名吗?同样身为读书人的王夫之如何不知其中要做出怎样的牺牲。王夫之向堵胤锡鞠躬拜谢道:“湖南百姓会感念大人恩德的。堵大人,即便世人不理解,百十年后,汉家儿郎的后人会理解您今天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