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而不见,自欺欺人,放任自流,息事宁人,自以为是,委曲求全……都是懦弱者的妥协自伤。
以为可以就此轻描淡写,挥手别过。
却让那么多错误和不堪,发展壮大成遏制不了的疯狂野草,终于连半点生机都被吞没。
“我对你真的是很失望啊,”二十多岁的清秀男孩,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韩天曜你说你,成绩一直不错,各项评价都是优良,你应该是个很出色的学生,应该是我的骄傲啊,可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大致相同的意思,被翻来覆去地念叨无数次,耳朵里早已磨出了隔音效果绝佳的茧子。韩天曜歪着脑袋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班主任是今年刚毕业的师大学生,好不容易托关系挤进常中工作,自然希望一切能快速上位。如今班里原本根红苗正的头号种子,竟然突变成打架滋事偷窥跟踪坏事全能的混小子,他这个做班主任的自然大惊失色,但他是在经验欠缺,因此只能抄袭着记忆中和电视里的模范教师,依葫芦画瓢他们的说话腔调和手势动作,继续发表演讲。
“我告诉你,那些没希望的学生,我压根儿不屑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班主任发现一直是他激情洋溢的独角戏,感觉吼得有点累,“你自己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呢!”
“连累你被训导处主任骂了,对不起!”韩天曜突然弯腰一鞠躬,滑稽的样子让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叫连累我被训导处主任骂?啊?我在乎的是这个吗?你以为我怕那个老家伙吗?你以为我在乎被他劈头盖脸骂了半小时吗?”惊觉失言,班主任面红耳赤跳起来,“我得喝口水,气死我了!”
韩天曜吐吐舌头。
“小于啊,就算是学生犯了错,你也不能这么跟他说话的。”
一道轻柔却威严的声音响起,韩天曜抬头,办公室最深处一直俯首不语的那个人放下笔,摘下眼镜,站起身走过来。
那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素净平凡的面容,简单朴素的装扮,却在眉眼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向自己走来时,韩天曜感到强大凌厉的存在感扑面而来,不得不端正了原本戏谑的表情。
果然,班主任于老师愈发地不知所措:“容老师,我没什么经验,还请你……多指点啊。”
容老师在韩天曜身后站定,然后是长达数秒钟的沉默,韩天曜被她看得后背直发毛,却更不敢回头与她对视。
终于,她说话了:“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吧?”
“啊?”这句话已让韩天曜的脊背上爬上密密一层汗珠。
“一个成绩优秀,品德优良,老师欣赏,家长喜欢的高材生怎么会突然和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恶劣事件搅在一起?就我看到的你的素质,骚扰、偷窥、跟踪、打架,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绝不会是你的所作所为。”容老师的语气相当肯定。
“容老师,有些学生的本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班主任于老师竟然不知死活地想要辩驳。
“本质?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本质?本质就是存在于事物的表面!”容老师下了结论,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被强大气场压迫得动弹不得,一时寂静一片。
幸亏她不是我班主任,幸亏她不是我妈。韩天曜在心里,偷偷同情了一下容老师的学生和孩子:天天被这么一个霸道又聪明的人盯着,不疯才怪。
“所以,韩天曜,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容老师转过身,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住他,“我听说最近学校里团伙欺负同学的事情很多,你……是不是和他们有关?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看你很难在常中继续念书了。”
终于一切真像都逃不过睿智者的深邃眼睛,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韩天曜窒息。
说?还是不说?
招供出蘑菇会的台前幕后,全部罪状?
交待出这一连串事件的来龙去脉,主线伏笔?
如果说了,是不是能安全上垒,让自己和戚竟默的生活终于回归最初的宁静?
还是,会招致更大的腥风血雨,复仇袭击?
可如果不说,他们也会顺着这显露的半截真相追查到底,终于将一切连根拔起。
怎么办?
怎么办?
办公室的方形空间收缩挤压,变成抽离空气、歪七扭八的利乐包装盒,将韩天曜狠狠压迫推搡。
他站得满手湿汗,天旋地转。
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集体保持沉默,认真无比地欣赏这一场生动实用的“逼供课”。
看来刚刚的威逼恐吓已经打乱了学生的阵脚,容老师决定乘胜追击。她将声调拉高,嗓音扩大,全力使出让人崩溃的最后一击:“说!你是不是蘑菇会的成员?他们的头头是谁?是不是他逼你去跟踪那个女生的?快点说!”
“哐当”一声异响,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只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常中制服的男生,瘦弱身材,平头小眼,鼻梁上架着一副戴得有些旧的黑框眼镜。看来他是来送作业本,被容老师的一声嘶吼吓掉了魂。
韩天曜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几分头脑,他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然后脱口而出:“啊……容……容老大……”
“什么?你叫我什么?”学生叫自己老大?容老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看来黑帮片真的让这帮孩子都脑残了。
“不是,容……”韩天曜支支吾吾,看着门口那个惊慌失措的男生,却叫不出他的全名。
“你是说容思维?”容老师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班里最优秀的班长,“怎么可能,他可是我们学校这一届冲击名校的种子选手!”
“不,不是的,容老师,不关我的事,”容思维手忙脚乱地拾起散落一地的作业本,哆嗦着捧到容老师面前,“不是我想找戚竟默的麻烦,我跟她根本都不认识,不关我的事……”
“那是谁?”容老师难以置信容思维真的和这些破事儿有关,“本质存在表面”的理论刚提出不到五分钟便宣告不成立,她气得直发抖,瞪着容思维进行着疯狂的逼供,“究竟是谁挑起来这些事的?你不说,就等着我取消你的推荐名额吧!”
豆大的汗珠从容思维额上汩汩冒出,这个呆板矮小的少年被吓得双腿如筛糠般战栗不止:“容老师……是,是你儿子……”
嘭——
厚厚一叠作业本被怒不可遏的手掌猛烈掀翻,沸沸扬扬的白色纸片在空中挥洒成喧嚣一片。
铺天盖地的错愕之中——
是日光灯明晃晃的苍白色。
是容老师羞愤狂乱的苍白色。
是容思维惊惧失魂的苍白色。
是韩天曜目瞪口呆的苍白色。
是其他所有人大开眼界的苍白色。
真相,终究是无能为力的苍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