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一白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苕月公园过夜说不上太好,白日里在半山腰的三层凉亭闭目晒太阳,顺便翻腾脑海里的《天狐转轮经》,不解处酌情询问灰喑。幸好她本身就是修真小白,提出的问题浅薄,灰喑自然的有问必答。到了夜里狐一白才敢妖化成狐女形态,与灰喑打斗活动筋骨。
“读书使人慧。”这句不知哪位古人的话诚如“古人诚不欺我”所言。恶补修真界的知识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许多新的认知,故而她选择在正午时分返回。正午时阳极而衰,算得上鬼类活跃时期,鬼类活跃幽冥天中鬼神也自然活跃,冥冥之中鬼差行走,反倒撞无常和生魂的人比遇到真正鬼类的还多。
她事先也询问过灰喑,作为尸妖,白日最强也正是此时。不入轮回的尸妖并不怕幽冥天鬼神。若真双方撞见,大抵是黄纸几沓便能解决。
楼道里回荡着杯碟碰撞以及举杯碰杯的劝酒声。声音主人很熟悉,是她的左邻右舍。狐一白循声上楼,看到那个名叫张闯的邻居正站在门口,对屋外招呼着,昨日见到那位老奶奶还牵着她孙子,正与张闯寒暄客套。
狐一白第一眼便看出张闯的异样,面容苍白见不得丝毫血色,说话间面部肌肉近乎不动,只有如染了鲜血的红唇在动。
“张闯,进来喝酒!正主儿搁门口傻站着干嘛呢?”
屋里有男人呼唤,张闯木雕般转身,招呼着请门口的二人进入。
狐一白快走两步拉住老人。
“大娘,这怎么回事?”
“听说张闯要结婚了,张闯家亲戚送了只羊,他跟他小老婆做了一大桌子请各家吃。”
“那您?”
“我孙子不是跟三楼小明一个幼儿园,碰巧遇到他家保姆,来这道贺。”
老人眉开眼笑,白吃一顿的欣喜早让她忘了与狐一白观念不合。
她孙子挣脱牵住的手,拉住狐一白小手,接着藏在狐一白背后。
“呜,姐姐我不想吃~”
狐一白细眉挑动,都说小孩子灵觉比起大人要高上很多,果然不假。
“天天念叨着吃肉,姥姥带你吃你还不愿意了。姥姥跟你说,姥姥小时候什么肉啊,连饭都吃不上。国家变好了,把你嘴养刁。赶紧吃,吃完去国画班上课,不许再弄满手满脸墨汁。吃饭前去洗手,赶紧进屋!”
老人絮絮叨叨,拉着小孩的手往里拽,连带着狐一白也跟进来。
屋内布局与她如今住处相差不多,只不过曹大妈家装修更为中式,布局精心且典雅,这里平庸许多,地上瓷砖有些碎裂,也不见屋主人更换。
进屋之后那股奇异的肉香更为浓郁,根本不是羊肉特有的膻味,冲肺的肉香里还夹杂着一股奇异酸味,若有若无。正是这股酸味几乎让狐一白呕出来,狐一白忍不住单手掩口,体内灵力运转压住身体不适。
小孩子闻着肉香食欲大动,拉着狐一白直奔厕所洗手,狐一白也没有挣脱的意思,想着厕所有通风窗,也就跟了过去。
狐一白趁小孩子洗手时观察厕所,小鼻子刚呼扇便不经意间嗅到一丝甜腥气,她虽然未闻过已然确定是人血的味道。
卫生间设计一般会有不可察觉的倾斜,她蹲伏下身体,地砖缝隙里有些暗红痕迹,看来是血液顺着重力流淌的痕迹,终点就是下水口,一个拳头大小地漏嵌在其中。
狐一白摸到地漏,灵力作用下妖血轻微脉动,指甲伸长变尖,顺着地漏缝隙将它翘起来。很久未清洗的地漏水封积满黑色的恶臭粘稠物。狐一白忍着恶心屏息凝神,用指甲挑动一周,一团弯曲毛发被她勾出来。
毛发显然属于男人和女人,毛发边缘沾附着很多碎肉,已经被水流冲洗得发白,碎肉中还有一片完整的指甲。
显然这间看似整洁的卫生间不是案发现场就是碎尸现场。
狐一白干呕两声,吐掉口中泛起酸水,再次查看。发团几根纤细柔软的棕色毛发毫不起眼,但细长毛发泛着与她种族相同的气息,闻起来腥气十足,似乎还有些熟悉。她小心翼翼拣选出几根细长棕毛,叠入一张纸巾中。
小孩子已经洗完手,拈起她一缕头发轻轻拽动,狐一白勉强冲他笑了笑,把一切归位,在水流中用力搓洗手上每寸肌肤。
自从变成女生,她爱干净的程度扩大了不止一倍!
狐一白本不想入座,她准备找个机会把这孩子送到他奶奶手里就溜掉。可她打开磨砂玻璃门便与张闯撞个正脸。张闯如木雕般站立不动,一双眼睛里仿佛就没有狐一白这个狐狸,无神地盯着她身后的小孩,脸上表情更是似笑非笑。
狐一白牵着小孩,绕过张闯,将他带到八仙桌座位上。
他奶奶早将存好的一碗饭肉堆放在孩子面前,甚至不忘从隔桌上戳来一个四喜丸子,连带着肉卷炒肉一并叠放在饭碗中。
“弟妹,你也别忙了,赶紧坐坐。兄弟们看你干活多过意不去!”
当女人从厨房出来,狐一白便感到一股恶意袭来,似寒冬中一盆夹杂碎冰的冷水当头淋下。这份恶意并不是针对她,只是从修真属性上二者正好相对,狐一白不知她究竟是何等灵根,不过她每每修炼便亲于生机盎然的草木水泽,自知大致是水木方向灵根,女人的恶意更像是站立在生灵对面,死机晦暗,如吞噬光明的黑洞。
她瞬间没了胃口,把夹起来的一片肉片放回盘中,连嗅一嗅的心思都没了。
从他男性的审美来说,女人很美,犹如模特般的步伐总将丰润胯臀凸显出,惹人眼光。
这个时节已是炎夏初临,即便狐一白这样不想将大片皮肤裸露的狐狸也不得不思量拣选着凉爽端庄的服饰。这女人依然穿着长衫长裤,端口用红绳扎紧,有些奇怪。她将盘子摆放在狐一白面前,又是一整盘肉,看原料应是大肠,宽大肥嫩,诱人贪食。
狐一白记得有个成语,叫“羊肠小道”。
借着低头扒饭的时间瞳仁竖起,眸子已经变作青色,边缘渲染一圈金星。
世界变了样子!
所有凡俗物灰白无光,桌上对饮的邻居润泽着或明或暗的暖黄光晕,一丝丝灰暗气息从其幽门荡漾,侵蚀着暖黄色泽。女人散发出一层荧光隔绝她的视线探查,但手臂处似乎有处破损,逸散开黑色烟气被上衣束缚,不住冲撞着袖口红绳。
黑气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即便她仅见过一面。
那是餮鬼鬼打墙术法中遗留的灵力气息!
狐一白伸手探入裤兜,用她九年上课不务正业的手法翻到一个电话号码,按了下去。
趁电话未接通,她将电话静音。
电话一震,接通了。
酒席依旧继续着,众人似乎对一碟碟不断端上来的肉食胃口大开,筷子运转如飞,一盘肉上来不过三五次呼吸间便成为众人腹内之物。
狐一白没胃口,拿着瓶快乐水开始快乐。
“呜~痒!”狐一白忽然将纤腰挺直,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轻吟。
背后短衫隆起一个包,快速蠕动向上,最后消失在狐一白齐腰长发覆盖的脖颈处。
作为痒痒鼠的灰喑毫无自觉,站在狐一白肩头。
灰喑,狐狸是吃老鼠的!
狐一白恶狠狠,对他突然贴身攀爬很是羞怒。
“那女人是人皮美人,你解开红绳,餮鬼没了身躯会陷入虚弱!”
“大家怎么办?”
“你看这些饕餮之徒的饕餮盛宴,他们变成餮鬼的伥鬼只是时间问题,你真想看着他们变成那个样子吗?”
狐一白还是有些犹豫,这时厨房中传出女人的喊声。
“肉没了!”
“不好,快去厨房!”
灰喑顾不得太多,直接从狐一白发丝中钻出,砸在餐桌上,鼠爪挥舞碗碟随即纷飞。
目光已经从空碟转向彼此的邻居被一片片碗碟打了个满头,多数直挺挺晕了过去,未晕的挨了第二下,也追着前人倒下。
混乱中狐一白冲向厨房,白裙起落间九尾铺展开。脚尖点墙直角转弯,飞掠着撞向厨房玻璃门。
玻璃碎裂让她见到了屋内景象,一口快乐水直接呕吐出来。
吊灯上挂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已经被剥削成红白相间的骨架,消化器官少数挂在肋骨和胯骨上,剩下滑溜溜血色肠管在地上蜿蜒。
男人只有头是完好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嘴巴轻微开合,却因为呼吸器官的缺失发不出丝毫声音,从唇口颤动的幅度大致能猜出是三个字。
作为大夏吃货的狐一白想到那道鱼头是活的鱼身是热的,名叫“浇汁鱼”的名菜。
女人手里拿着一颗心,看玻璃门碎裂,她张口将心吞下。
“身体是别人的,但你的心一定是……”
狐一白并没有等她说完,脚下一个滑步,踩着一截肠管蹭到女人身前,伸出纤细的手屈指上挑。
女人并未阻拦,任由她将红绳挑断。
狐一白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女人蜕皮了。
一尊三面皆是狰狞青面的恶鬼在她面前矗立,头上饕餮纹闪烁如金属般暗光,三条手臂垂落在身侧,肌肉虬结,一看便是巨力过人。
狐一白还能勉强辨别出其中一面青面鬼脸,面容愤懑,眼角却血泪淋漓,于青面上画出两道红痕,她是李丽!
餮鬼出手如电,狐一白与它距离太近,已经没了躲闪时机。
在餮鬼钢钳一样的手卡住狐一白咽喉前,她那轻灵之中夹杂着愤怒与愤怒的声音回荡不绝。
“灰喑!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