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市市中心,宜商大厦一层。
狐一白坐在休息椅上,背靠承重墙,墙边是楼梯,身旁十余米是观光电梯。
她双手合抱馒头,大口吃着,身旁矿泉水已经喝了大半,这是第四个馒头,而且是山东呛面大馒头。
“我应该饱了呀。”狐一白又咬了一大口,满嘴尖牙不好咀嚼,只能勉强合着唾液咽下,“可是……还是不饱。”
狐一白吃到第三个馒头时就不饿了,不过依然不饱,并且从她的感知中再这样吃上一天都不会饱,只能感到撑。饱是心理兼生理上的满足,而撑只是生理。
狐一白有这样一点直觉,她需要灵气,也只有灵气能赋予她真正的饱腹感。
而灵气就意味着修炼,需要一处僻静的地方,人不能太多,比如这个商场她修炼起来只会是事倍功半,进境缓慢。
人群聚集处会有另一种气,与灵气不相容。
“是……阳气?不对,是什么来着?”
《天狐转轮经》里专用一卷阐释过阳气,而依其修炼的道路狐一白很不喜欢,开卷之初便抛在脑海深处不去理会了。
“纳阳,合精神颐养体气,采补也。……”
狐一白心理性别为男,溜儿直梆硬。
“啊——”狐一白放下手上空空的塑料袋,打了个哈欠,腰肢舒展,“好烦啊。”
和刚进商场相比,狐一白此时头上多了一顶鸭舌帽,压得偏低,遮挡住绝美容颜。
“哥,那个妹妹声音好好听,身材也棒,就是胸小……”
狐一白初听到声音便知道是在谈论自己,她以手扶帽檐,视线悄悄投过去。是一队青年男女,从衣着和相貌来看,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余岁,都背或提着大小不一的包裹。
“哎,那个妹妹看过来了。”少女青倩又小声说,她哥哥青靖转头瞥了狐一白一眼,顿了顿,又转过头去。
作为声音主人的青倩正被一群人簇着,看年纪还在大学或是毕业不久的样子。青倩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一条条硬而平的直线,偏瘦,加之身高和同龄男士相差无几,整个人显得瘦而高,一头短发,瓜子脸上有几粒雀斑,看得出是素颜,连淡妆都没画,却不丑,背上背着一个小提琴匣整个人透着干练。
这群人打扮都和青倩类似,或背或提着一个包裹,看起来像是乐队,正奔赴演出现场。
狐一白与青倩只对视瞬间,狐一白便率先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继续玩。
“常人,不用理会。”青靖看看手表,说,“商场还有二十分钟停业,准备一下,九点准时下到B2,一次成功。”
“是!”
“可以宣布停业了。”青靖对着手表又说。
果然,随着青靖的话,商场传来了悠扬乐曲,听声音,应该是小提琴独奏的《回家》。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
“B2?一次成功?什么鬼?”
狐一白想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B2是停车场,从地下通道或电梯可以直达。
“这帮人想要偷车吗?背琴匣偷车,理想将现实的列车撞离法律的铁轨?”
她打住已经跑偏的念头,知道脑洞大开有多不靠谱,直接悬崖勒马。
不过她的确有点好奇。
于是狐一白决定坐在凳子上悄悄观察,作为掩饰,她当然不会忘记抻起长款衬衫的衣角,从袖子里探出几根纤细修长的玉指,饶有兴致地玩弄这块廉价布料,小巧耳朵支起,悄悄听着。
人群就停在她面前,等着从五楼娱乐城下降的电梯,直到近处狐一白才发现这群人气息不同常人,让她心生警兆的却是他们手中提着的琴盒、背包、手提箱……
狐一白能够肯定里面绝对不是乐器,说不定是杀过人的武器,锋锐气息像雪落在肌肤上,冰冷且刺痛。
他们不是普通人!
狐一白心暗道,至少有两三个人关注着她,背包中武器锋芒也指向她,狐一白心中恐惧,却不敢动,僵坐在长凳上。
那个和少女并排而立的青年警觉至极,狐一白偷眼观察时,有次恰和青年对视,青年目光里不带一丝温暖,总是包含严冬一样彻骨的审视与怀疑。
这种不安全感令狐一白决定等电梯下来这群人走后再走的心思,现在离开,说不定他们会留下一个或两个尾随自己到外面,然后……
作为宅男,她是玩过《尾随》这款恋爱游戏的!
太可怕了!
观光电梯不紧不慢地下降着,速度较正常电梯慢了一倍,中间还在一楼停了一段,又继续向下。
好慢啊。
在场甚至电梯中不只有一个人在想。
终于,电梯停在地下一层,金属门向两侧划移开。
一只带血的手扳在门边,想借力加速,与此同时,狐一白身边楼梯口传来纷杂脚步,还有女人吵嚷声。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是我儿砸,他偷钱了!”
门终于开出一道容人侧身的缝隙,手主人用力一拉,大半身体挤出电梯,另一只手挥舞阻拦靠近他的乘客。
他踉跄而出,旋即撞入门口等电梯的这群人中。
“闪开!滚!”
“别逼我动手!”
声嘶力竭地喊,很是骇人。
少年手里挥舞着一把美工刀,然而电梯口等候的几个人脚下移动,隐隐挡在少年必经之路上,对于胡乱挥舞的美工刀,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
“滚啊!”
少年没有用美工刀,而是侧着身躯撞向面前两个之间缝隙,看样子想从中钻出去。其中一人已经抬手,拳锋很明显地指向少年肋骨稍下。
如不出狐一白预料,举拳的人会在少年撞到他的前一瞬间锤在膈肌位置,然后少年就会因为呼吸困难倒在地上。
青靖瞥一眼不远处端坐少女,左手做了个手势,几个阻拦少年的人马上闪身让开,令少年扑了个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咚!”
少年头磕在地砖上,声音之大,让狐一白吓了一跳。
听着就疼。
少年又爬起来了,摇摇头,把美工刀攥死。
身边楼梯口已经冲出四五个壮汉,还有一位穿着平凡的妇女。
“承春,跟妈走!妈叫信叔把你网瘾治好了!”原来少年叫承春。狐一白有些无聊的想。
张德威是这些壮汉的头儿,他对承春手里手里美工刀还是有些畏惧,没有命令壮汉强上。在最初抓承春时,承春不知怎么得到风声,不光提前逃跑,还把盯梢的老李给划了一刀,估计要缝四五针。
青靖左手又做了一个手势,人围上去,像是在看热闹,实际上将承春电梯这一方向和右侧专柜完全封锁,左侧是承重墙和楼梯,显然也是此路不通,只给他留了跟前方壮汉们对峙这一条路。
狐一白有点慌了。
她现在的位置卡在承春与壮汉们中间,更为尴尬的是她比起承春更是无路可退,左右前都有人,想要起身离开直接会牵动全场局势,甚至狐一白会有少年直接把刀插向自己的感觉,她知道这是少年关注警惕自己的感觉反馈。
“妈……我没病……”
承春咬着牙说,显然在场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他只不过一个持刀的染着黄毛的混混,衣襟还染着一大团血污,并且被人围着。
人总是相信大多数人相信的存在,而大多数人相信的突发事件具有很强的主观性。比如教师打人,再比如医闹事件,首先听到的永远是弱者之声,当人群聚集时弱者也真正成为主观意识上的“弱者”,被人怜悯,不去追求真相的怜悯。之前承春母亲喊出承春偷钱,承春其实已经站立于“弱者”的对立面,此时陷于包围的他更是成为群体中特立独行的另类,包围者不会探究妈妈话语的真伪和承春逃跑伤人的缘由,直接将他认定成噬人的幼狮,而非逼急的兔子。
承春的衣着,外貌,神态,动作都在主观化判断中激化为即将攻击的蓄力。虽然青靖眼中承春粗糙且漏洞百出的动作趋近于防御和对峙逃跑的准备,但他同样认定承春具有攻击性。
如果有例外,那么例外依旧是这位母亲。
她分开壮汉,走出来,还抹着眼泪。
青靖很意外,这位女士抹眼泪的动作完全遮挡住自己视线,不对承春设防。
“孩子,妈知道你病了,回去治病行不?”
“妈,我真没病。”
“信叔都跟妈说了,网瘾是病,得治。”
“妈,我已经晋级《昆仑》省赛了,今年下半年……”
“跟妈回去,打游戏赚不了钱,咱把网瘾治了,妈托人给你找个好工作。”
“不行!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死也不去!”
“妈答应你,咱不去了,行不?”
承春眼中那个养育他十五年的母亲是那样惊慌,惊慌得像失去鸡雏的母鸡,甚至嘴唇已经在颤抖中染上一层紫色。他知道母亲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会诱发这些病,嘴唇颜色代表他母亲很危险。
他母亲依然向前走,少年知道背后是围观群众,得益于打群架经验,脚下半步半步挪向墙边。他自然看到狐一白坐在长凳上,可惜对于这种身轻体柔的女生他没有丝毫惧怕。
他妈妈张开双臂,上前想抱住少年。
“妈……”
亲情面前,承春垂下手臂,美工刀也垂下,生怕伤到母亲似得在“咔啦咔啦”声里收回刀锋。
张德威暗自点头,他知道该动手了。
受雇于信永阳后,这类事情他经历很多,这时家长往往会因为心疼孩子而选择放弃让网瘾孩子入学,违约金大多归临渊市临渊网戒中心,他分不到多少钱。
此时,只需要一点小小推力,比如——
两个壮汉从承春视线死角绕过来,狐一白自然看到了,有些苦恼。
她已经看出来张德威与这位母亲不是亲属关系,张德威他们更像是网上所说接学生去网瘾治疗的人,她讨厌这类人,同样也讨厌这类学校。
理智告诉她应当坐观其变,而感性则努力劝她提醒承春注意绕过来的壮汉。
她从袖中伸出手指掐住承春衣角,拉了拉,显然她的感性战胜了理智。
狐一白小声说:“他们过来啦。”
承春陡然一惊,将他妈妈推开,阻挡在其中一个壮汉面前,而另一个壮汉已经扑上来,左手在上,吸引她视线,右手握拳,击打向承春小腹。
壮汉狰狞一笑,他仿佛感觉到拳头打在小腹那种柔软感觉,甚至预想到承春如同一只煮熟虾米般痛苦弓腰。
可惜,拳头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