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依莲去恩施没有一点效果。她并不沮丧,村里人早料到似的,也没把这当回事。只有刘丁头腌,腌得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真的是死了,真的是死了。”哭过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想帮杨县长干了。
马依莲问:“是不是要加钱?”
刘丁头说:“不是的。”
马依莲又问:“是不是有鬼?”
刘丁头不谈鬼了,莫奈其何地问:“你说,他一个县长为什么要打你的主意呢?”
马依莲明白又是哪根经痛了:“丁头,我们不是一类人,是不可能的。”
刘丁头说:“如果他不在村里呢?当官的肯定做了坏事,你得小心。”
说着脸上冒了汗,好像看到她奔赴刑场又无能为力,马依莲理解地道:“放心,我不至于傻里吧唧的。”
马依莲回村后,最怕见到杨大吉,这次听到刘来兴信息后的表现叫人太不满意了,她说:“今后再也不想找了。”说完,她又自惭形秽,她有什么理由不能找呢?她找丈夫又有什么错呢?杨大吉凭什么又在乎这点呢?她又凭什么在乎杨大吉的在乎呢?总之,前所未有的紊乱。杨大吉似乎并不理会,她去的时候,他在无声地编织一把扫帚,面前铺的是竹枝竹叶。马依莲悻悻地感到冷落,却一点不恼,弯下腰帮着拢了几把。他说:“又没望吧。”谈的还是刘来兴的事。马依莲想回避不顺遂的事,眼神落在他的手上:“竹子全身是宝,你这山买对了。”杨大吉嘿嘿地笑,笑得像个淳朴的孩子,略略又逗起了马依莲的热情,她说:“刘丁头不想干了。”杨大吉说:“他蠢。”她说:“他要蠢也没有法。”杨大吉还准备把山转包给她的,却不说了。
杨大吉笃定到山上建房子,他要搬到那里去。马依莲说:“水电到不了,不方便。”
杨大吉说:“我有办法。”
马依莲说:“挺孤单。”
杨大吉说:“怕这个,我会待在城里。”
马依莲说:“那好,叫丁头还顶一阵子。”
杨大吉睃了她一下,是认了。
他们没什么别的说了。停了一会,杨大吉说:“白成推荐你当村长。”
马依莲说:“我不干,女人挑不得头,况且……况且……”
杨大吉问:“况且什么呀?”
马依莲没有说,她怎么说呢?道她是非的不少了,只是出于经济和能力和有见识的人,当然也就是包括杨大吉,她才干到今天。
杨大吉没紧追下去,只说:“白成这下真崩溃了。”
他们一起去看杨白成。杨白成刚刚从省里回来,大事已定,剩下的只是慢慢熬了,他的面色特别憔悴:“县大爷呀,这下算是完了。”
杨大吉说:“你就对我看,你没有完,你还有家。”
杨白成更加凄冷:“也是,只比你强了,说真的,我一直觉着你苦,当县长怎么样?身边一个亲人也没了。”
杨大吉说:“可还得活,还得把日子过好,一想通了,活着的都是亲人哩!”
杨白成说:“说得倒好,你的疼是一下子来的,我的疼来得慢,一看到儿子,我什么也不想干了。”
马依莲始终不说一句话。杨白成把话就引到她身上:“依莲,村长的事你就来干。”
马依莲说:“我不干,我给县长讲了。”
杨白成似乎比杨大吉还大:“你不干也得干,这村子不能垮。”
杨大吉说:“以后再说吧。”
在杨大吉为身边的一切烦恼时,总算有件事明亮了些。高碧海有了明确着落了,居然是在李上述的隆兴房地产公司上的班。杨大吉笑道:“那你还是我的下属哩!”
高碧海也是笑道:“可你辞了,据说公司还照样给你开工资呀?”
杨大吉也笑:“怎么,不服呀,我才不要。”
小高透露一个重要信息,那个筷子厂实际上是李上述办的。
杨大吉惊愕不已。那个广东人是李上述的外甥,招商引资可以享受好多优惠,实际上是李上述电话那头安排投的资。
高碧海电话那头安慰:“这下你不奇怪了吧。”
杨大吉想了一会如梦初醒,教育局长在教育系统销房帮了大忙,李上述是投桃报李。这是应该的,只要刘澜没参与,杨大吉就高兴。
知道筷子厂的根底后,杨大吉直接给李上述打电话,说是要推销竹子。李上述料定他可能明了底:“好说好说,我也是万不得已。”
杨大吉说:“不怪你,不怪你。”
蔡鸣知道此事稍微迟了些,大骂李上述不够朋友。李上述道:“我也是想为杨县长办桩好事的,却被邱局长利用去了,你说我怎么办?”蔡鸣说:“当然是背信弃义了。”
这是后话。
把屋修到山上,各种设施得配套,得找几个部门帮帮忙。国土、水电、交通、林业一股脑儿的局长们格外关照,纷纷表示支持。有些局长比杨大吉的年纪并不小,却一口一声老同志、老领导,杨大吉也不计较这些,能给面子就行。熟人们帮忙的空余,也纷纷笑闹,什么时候吃喜糖,弄得杨大吉哭笑不是。
杨大吉说:“八字没一撇!”
杨大吉说:“根本没那想法呀!”
杨大吉说:“有的话,你们给帮个忙吧!”
没有谁会相信他,只会继续打趣。倒是教育局长不会如此,还有些尴尬,人们背后里笑是连襟。教育局长要说点别的:“杨县长哇,真不赖,退居二线还在培养人才啦。”
杨大吉以为说他在不易身上下了不少工夫,打了几个圈圈才知是高碧海在县里成了了不得的人物。
教育局长说:“虎将哇虎将,肯定是你调教举荐的,上述离不得了。”
杨大吉想起推荐杨大炮的事,哪会应和?却也不反对,问:“那你和高碧海也熟了?”
教育局长说:“见过,不敢熟。”
杨大吉忆起他曾经打过蔡月牙的念头,试图把高碧海赶跑,没想到如今赶到一城来了。
教育局长怕表意不清,又补白一句:“我是说那种人,毕竟有个前科,我没上述胆子大,不敢那么用。”
杨大吉听得出暗里贬人之意,恭维道:“还是你在位的强,把个筷子厂抢走了。”
教育局长道:“别,别,那是乡里的事,我可没掺和。”
杨大吉也不讲穿,再讲就没余地了。
方方面面的事办妥帖后,杨大吉回村前还见了高碧海一面。高碧海满面春风,道:“好哇,回来好,干脆还到隆兴,一块儿上班。”
杨大吉说:“别胡闹,再说隆兴我和你得划清界限了。”
高碧海道:“别。”
两个人谈了一阵,杨大吉感叹道:“小高哇,其实我不想你落到县里的。”
高碧海明白他想知就里,却闪烁其词,道:“李总对我很好。”
杨大吉定了定神,道:“他很精明。”
高碧海说:“精明好呀,我能多学点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确实对我很好,给很多主我做,我也会多长只眼睛。”
杨大吉道:“你长进了。”
高碧海说:“不磨不会成熟。”
杨大吉道:“那是。”
杨大吉回到村里,又马不停蹄赶到么破山,想规划好修房子的一些事情。来到小茅棚,不见刘丁头的踪影。杨大吉想:这家伙又玩去了?这时,里面响起咳嗽声。杨大吉走过去,见刘丁头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像具僵尸。
“你怎么了?”杨大吉问。
没有回应。
“我的房子没得问题了。”杨大吉想讲点高兴的。
刘丁头有气无力地回道:“我要死了。”
杨大吉摸摸他的额头:“好烫!”又道,“是感冒了。”
刘丁头说:“是要死了,这几天我的东西未硬,以前天天硬的。”
杨大吉道:“别胡说了,我回去给你搞药,我屋里多的是。”
刘丁头说:“别走,我快饿死了,两天没吃饭了。”
杨大吉生火煮饭,一刻来钟,也就好了,只是菜仅一碗蕨菜。杨大吉扶他起来,起不来,用勺子喂了几口,刘丁头才渐渐有些力气。
刘丁头说:“我没得指望了。”
刘丁头又说:“人没得指望活得没意思了。”
杨大吉以为他指的是单身汉生病的感受,心里也泛起一阵凉意。
刘丁头说:“我争你不过,你是县长我是谁?鸡蛋碰石头!我没读书,可鸡蛋碰石头我晓得,鸡蛋碰不过,马依莲是你的了。”
原来是这事!这一直是刘丁头的结,全村人都知道。
杨大吉打定主意,不和他谈马依莲的事,怕一开口,伤了刘丁头的心。
刘丁头说:“我梦见你们两个人结婚了,办很大的酒席,全村的人都来了。”
杨大吉道:“那不是梦,高烧烧糊涂了。”
刘丁头说:“对,不是梦,你们马上要结了吗?县长,我不把你当县长,你们结了婚,你让我睡一次,我有一个秘密给你,你绝不会后悔。”
杨大吉觉得不对劲,只得应一句:“你胡说什么,马依莲是刘来兴的老婆。”
刘丁头只管讲自己的:“我绝不上当了,来兴多好的兄弟呀,也骗我,这回要先睡,才告你秘密。”
杨大吉真怕刘丁头出啥事儿,也许他的药还不行,还得问问严医生。
杨大吉对马依莲说:“丁头可能有点不对劲。”
马依莲说:“不就一个感冒吗?”
杨大吉摇摇头,说:“总之不对劲。”
马依莲说:“他就那个样,不对劲的时候多了。”
杨大吉说:“他说他有个秘密。”
马依莲一下涨红了脸,这刘丁头他要干什么呢?他要说出不易的秘密吗?
杨大吉看到的却是光彩照人之状,问:“有什么喜事啊?”
马依莲说:“也不是什么喜事,就是有些感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杨大吉听出有故事。
马依莲接着说:“今天我收到一个信息,是恩施的,说上次对不起,是有人叫她这么做的,实际上没看见刘来兴,叫我以后也别上当。”
杨大吉好笑:“这也算是好人吗?害了人再纠正,顶多不算个贻害到底吧。”
马依莲说:“好人,有勇气纠正也不易。”
杨大吉想想也是,问:“那她说过是谁叫她这么做的吗?”
“没有。”马依莲皱着眉头说,“可我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杨大吉愣神去了。
马依莲说:“总之是遇到好人了,要不,托她的人,还可以托别人,说不定让我满国家跑。”
杨大吉笑出了声:“你不会那么傻吧?”
马依莲说:“傻不傻,心里总不踏实,而且你也会心烦吧?”
后面一句,马依莲试探性的,脸又红了。殊不知有一句提醒了杨大吉,道:“你没得罪人,说不定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的?”马依莲不太明白。
杨大吉又不说了,说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