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吉去了鼎州。
为什么去?烦。他烦什么?李上述心里亮堂,却睁只眼闭只眼,准确地说,他是想让杨大吉烦恼,让这个副职烦恼,让他明白副职就是副职,尽管是过去下属的副职。显然,这个时候,杨大吉的许多建议,李上述会一一搁置,让一个人头脑清醒的最好办法,就是泼几瓢冷水。
“去吧,去吧,你总是自由的。”李上述说。
杨大吉逐渐懂得,李上述要的不是他的勤政,不只是某种资源,更多的是某种烘托,哦哦,他的副职是当过常务县长的哩!
杨大吉有点后悔。
杨大吉是去和回鼎州几天了的高碧海聚聚。说实在的,高碧海和他不是同一路人,还没那个分量,只因高就村的经历而聚合,因沦落而相依。高碧海说:“来吧,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秘密?对秘密动心的人,往往是被某种秘密折磨的人。那么,他为何动心呢?也许与蔡月牙有关?杨大吉去了。
高碧海在市里住的是一套老的两室一厅,六十来个平方。屋里收拾得整洁,这与杨大吉的推断有误,他以为小高多少有些散漫和懒怠的,不免生出一些崇敬。他忽地想到教育局邱局长的某些暗示或者任务,内疚了。他娘的,绕到房子销售的事上又烦,太没有必要了。
高碧海告诉的秘密很简单,他说:“村里打我的事再不管了。”
杨大吉不觉稀奇:“你以前电话里讲过的。”
高碧海说:“只讲了一半,我挨打可能与你有关。”
杨大吉木木的,高碧海是为他挨的打。
高碧海说:“你曾经给村里带去了利益,一回去又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而你再一出来又可以创造许多新的利益。你说他们怎么选择?”
杨大吉说:“别说得那么没人情味,好像满世界就是利益。”
高碧海说:“一些东西说了,就残酷。我记得那天打牌,见他们相互放水,我也就暗地里帮你,你赢了,他们就不能容忍了,所以呀,打我的人专打我的手,这明白了吧,是我帮了你的忙,归根结底是要对付你。”
前后一贯通,似乎有些道理,杨大吉问:“那你怀疑是谁?”高碧海说:“我说我不管了,也就不怀疑了,应该谁最想让你出来就是谁。”杨大吉想到杨白成,贼喊捉贼?唉,这家伙也精滑了,难得深究,他也不会承认,承认了又会自夸多么英明,罢了罢了。高碧海说:“不说了,我也报了仇,你出来后,我赢了不少钱,马依莲的茶馆开不下去了。”一边说,一边很为自己的牌技而得意。难怪他对凶手不感兴趣了,没有凶手可能还没有斗志,没有斗志就没有今天的战果!可是那又算些什么战果呢?毕竟是和些琐微人物周旋。杨大吉离开高就一段时间,又表现出某种不屑,他劝高碧海说:“你到那儿待也不是办法。”
高碧海说:“也许,有时我很聪明,有时又很天真。”
杨大吉试探性地问:“蔡月牙那儿怎样了?”
高碧海似乎不感兴趣:“别说那些了,来了先接风,吃了饭到洗脚城按摩去。”
饭是要吃的,至于其他的,杨大吉的兴致就不浓了。
高碧海说:“里外是赢的钱,不花白不花。”
杨大吉说:“可那总是你自己的钱。”
高碧海说:“可不,花公家的心才不会疼。”
于是他们一起又怀念过去。若是以前,杨大吉进鼎州,必是前呼后拥,好多部门称兄道弟,不像如今来到了一个孤岛。
最终他们还是去了,没了公家还是能过日子,去的是夜巴黎。高碧海说:“夜巴黎好,环境好,按摩小姐的手艺高,还有领班好。”杨大吉佩服:“熟门熟路啊,领班也装心里的。”
高碧海道:“领班和小琪那时一起按过摩。”
杨大吉问:“你怎么知道的?”
高碧海说:“这就是路子了,你千万别提,人家不愿意提过去。而且,我还听说,小琪曾经被人包养过,被弃之后,破罐破摔了。”
杨大吉仍担心他太执著于过去的阴影,道:“你得完全抛弃,不然会毁了自己的。”
高碧海说:“我也想忘掉,可不容易。不知那个包养的人是谁,要是找到了,我会杀掉他。”
杨大吉想,这就不至于了,被骗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该骗的人,应该如释重负才对,但他不能这么说。
杨大吉进夜巴黎时果然看到那个领班,三十来岁,人呼什么经理,他们一进,只见她点了点首,对他和小高并没两样,熟与不熟都能知会,也就那么一照应,尽显江湖历练。
高碧海交代:“你千万不提我说的话。”
杨大吉嘟哝:“有这个必要嘛。”
他们按了一个摩,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刘澜,像个迎宾似的。
刘澜把杨大吉拉到了一个茶馆。
茶还没有点,刘澜开始埋怨,她说:“你凭什么和高碧海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呢?”
点茶的人进来了。杨大吉说:“铁观音。”刘澜也把前面的话截住,看了一会茶牌,都觉不行,懒洋洋地:“就杯菊花茶吧。”
气氛平和之后,杨大吉道:“小高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人。”
刘澜说:“大家想象了,就是那种人了。”
杨大吉认为抓住了把柄:“亏你还是记者,就不实事求是了?看而今一些当官的,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实际上不说了。”说了不好,好像他不是个当官的,这么义愤填膺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奚落。
刘澜心里嘀咕,退下来了,还是有一种失落的不满呀,只是不想再引发新的不悦,高碧海究竟与她又有多大关系呢?杨大吉也想转换话题:“刘大记者的信息不得了,鼎州不算大,在洗脚城门口相遇显然不是那么偶然吧。”
刘澜坦然:“不瞒你说,我从来对你没少关注过。”
杨大吉说:“蔡月牙的一些作为也是你牵的头,撑的腰。”
刘澜忙否认:“我们做做好姐妹,你想多了吧。”
杨大吉说:“情绪莫太激烈,你的点子多,她一个农村女教师,需要的话,是该点拨的。”
刘澜以为暗讽她参与一些捣他出村的活动,很不对味。此时,添茶的小姐进来,有时是种干扰,有时又是一种调节。刘澜把电视频道调了调,调到中央三台,是欢快的节目,情绪也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好了,不讲这么些不快的事。”两个人就扯到市里的一些逸闻,当然多半是刘澜讲,杨大吉听。
从茶馆里出来,刘澜要傍依着走。以前,两个人偷偷摸摸,一定要有个时间差,而今再不怕人议论。杨大吉说:“我还是怕。”刘澜说:“怕什么,不光一起走,我还要你今晚住我那儿去。”杨大吉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没这个思想。他提议:“要不要再回去坐坐?”他们离开茶馆并不远。刘澜的语调又高了些:“这么多年还没准备好?告诉你,我要是一个泼妇,你早就被揪头发了。”杨大吉道:“你要是泼妇,也没有过去嘛。”刘澜说:“这你就太聪明了,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苦水多了,一下倒出来会淹死你。”
那一晚的效果并不像刘澜想象的那么美好,比李小蓉在世时还要欠缺。杨大吉的状态没说的,这几个月他还生怕得了亢奋之病,只是出工不出力,不出力是精神整合不上来,老是想起大堤上马依莲的一些细节。刘澜冷不丁地说出疑问:“这几个月你有外遇。”杨大吉问:“我有这种心思吗?”刘澜问:“莫不是真的和那个农村妇女搅在一起了?”这一问又露了马脚,她是掌握了村里一些情况的。杨大吉非常反感:“我也是个农村老头了。”
一个女人不能在一个男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太多的话,贬或者扬都会引人注意,刘澜又安慰道:“谁这么说?在我这儿,你永远是一线,要退我先退下来。”她想幽默一句,但是杨大吉不笑。刘澜又道:“要不,那你肯定是和高碧海去那些地方玩过了。”杨大吉仍不吱声。
第二天早晨,高碧海打来电话:“喂,一切还好吧?”杨大吉叹息一声,没多应答,让刘澜发觉了,又要说话。
白天里刘澜安排了一件事,见市委调研室的贾主任。贾主任原先就认得,杨大吉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在市委办工作了这么多年,老强调材料作用如何大,领导如何信任,就是上不了,而一提拔不了又是一肚子牢骚。倒是而今有一样不怕,过去他老是在面前吹牛皮:“老兄,别看你搞常务,一出口上千万,你还不是副处?”想到这句话就有点气。
一见面,贾主任改变了过去的做派,一边握手,一边赞不绝口,流露羡慕之态,道:“老兄,好哇,过去你是帮人数钱,现在是别人帮你数钱,那是天壤之别呀。”
杨大吉本想刺他几句的,也只得变口径:“哪里,我这是帮人打工。”
贾主任道:“帮人打工?谦虚。搞了行政的资源无限,做生意没几个不成功的,我正研究这个课题。”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一阵。
杨大吉对他的理论不感兴趣,有一点得纠正,他弄错了,房地产公司自己并不是老板。贾主任道:“都这样,下来了也应该,打别人的牌子,好说。”
看到杨大吉有点为难,刘澜才出口:“真是的,他是只帮人做副总,而且是政府派的,双重身份。”
贾主任的脸蓦然收住了笑:“一样一样,脚踩两只船,好说好说。不过,原本找你的一件事,就不说了。”
杨大吉估料这是激将法,他藏不住是要说的。
贾主任只好说了,《鼎州通讯》上隆兴公司应该上个广告,市委书记每期都很关注,社会效益是无法估量的。
杨大吉道:“我们的房子只在大昌售,市里的人又不会去卖。”
他是故意将个军,贾主任当真了:“看来老兄做生意还得操练。”
刘澜帮了腔:“老杨,别逗,对你也是好事,人家以为你下台就不见了,这一上通讯,你胡汉三又回来了。”
记者还是记者,这只能背后讲的话。杨大吉盯了她一眼,刘澜并不觉错,也回敬了一眼。惹得贾主任在旁边哈哈大笑,感叹:“老兄,而今的日子乐滋滋喽。”
刘澜却并不回避什么,主人翁的语气更进了一步:“哪种日子,还离得开你这种拿事的?这事我会放心上的。”
杨大吉不能不出来扫面子了:“大记者,别搅和,虽是小事儿,我还得回去合计合计。”
贾主任流露出轻蔑:“随便说说,不扯多了,扯多不值钱了。”
待贾主任一走,杨大吉和刘澜吵了起来,具体来讲是杨大吉开的头,他不想显示无能。刘澜认为杨大吉多虑,不相信这点主当不了。杨大吉说:“行,你要看我出丑,我就出丑看看。”接着,当着刘澜的面,他把事情通告了李上述。李上述先表扬了一番:“我还以为你是去散心的,想到工作,了不得呀。”杨大吉也不示弱:“上述,干就干,不干就不干,利索点。”
李上述就转了个弯:“这样吧,市人大不是有个刊物吗?在那上面上上如何?”
杨大吉马上驳了回去:“你是想补个市人大代表吧,市委关系好了,用处说不定还要大。”
杨大吉自以为道破天机,可以让说话变得主动。
李上述却毕竟是当的自己的家:“这样吧,公司拿一万,你再到政府想一万的方儿,如何?”
杨大吉想,还想玩我,道:“那就算了吧。”
事谈得不顺,刘澜也跟着恼了,道:“这李上述我早就看出不是个料!”
杨大吉道:“那你前面还那么宠兴?”说完,也就投高碧海家而去了。
杨大吉到高碧海家时,他正独自喝闷酒。杨大吉有气无力招呼一句,道:“还是你有闲心。”高碧海答理道:“还是你有艳福。”杨大吉回应:“别说我,你的日子还长得很。”高碧海说:“难说,我大概没有女人缘,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行。”毕竟他没把和蔡月牙来过几回没成功的事说出来。又是一个秘密!这才真叫秘密!其实又不完全是秘密,只是蔡月牙的一些完善和补充。牵涉到男人的这事儿,他就不好说话了。高碧海圆睁着眼,嘴巴瘪了瘪,问:“你还行吧,家里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还行?”看来,他找准了自己的症结。
“我还行。”杨大吉不好说太行,怕刺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