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仿佛是听从了赵构的话,果然纷纷扬扬地下了三日。整个宗府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其实他们不知,刘婧还是第一次见到雪景,心中雀跃万分。只因刘婧身在南方,难得见雪,今日有幸观赏,如何压抑得住内心的兴奋之情?
刘婧穿上一件莲青掩襟毛边短褂,换上一双灰色绒布长靴。再配上石青缎面斗篷就跑到冰天雪地中去了。她似走入了另一个世界,银装素裹,洁白无暇,梦境般的不太真实。
刘婧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呼出一口白气。虽然如此,她却仍然欢喜,沉醉在皑皑雪景之中。直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刘婧才恍然清醒,仿佛从梦中醒来。
“刘娘子……”声音自身后的不远处传来。刘婧回首一看,看到了三个人的身影。只因明亮的雪色晃了双眼,过了一会她才看清,原来他们是赵构、芍芬,还有林慕峰。
刘婧向赵构走去,行到跟前福了福:“奴婢给王爷和郡君请安。”
赵构看着刘婧冻得有些通红的脸颊,关切道:“你出来观赏雪景,怎么不多穿件衣服。看你衣裳单薄,如何能抵御这么寒冷的天气?”
刘婧看到他们身上已披上了貂毛大氅,羞愧地说:“只因奴婢从前身在南方,未曾遇到过这么冷的天气,也从未见过下雪。所以,……并没有缝制过避雪之衣。”
赵构有些内疚地对刘婧说:“真是难为你了。都怪本王急匆匆地拉着你上路,忘了吩咐内务府为您缝制几件新的冬衣。”
刘婧见赵构竟为此自责,惶恐道:“奴婢不敢!此事怎能怪您,都是奴婢的大意罢了。”
芍芬有些不自在,思虑片刻便说:“这有何难?我恰好多带了几件冬衣。有一件锦上添花番羓丝的大氅旧了,不如给你罢了。”
刘婧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郡君的衣物,奴婢怎配去穿。”
“刘娘子莫要推辞。就当是郡君赏赐的,不过一件旧衣物而已。”赵构对刘婧笑了笑,又望着芍芬道:“本王记得你还有一件半新的秋香色掩襟银鼠短袄也一同赐予她吧,那颜色与你不相衬。”
芍芬的表情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和颜悦色说:“王爷说得极是,那件衣裳贱妾也并不喜欢。”
见他们都说到这分儿上了,刘婧只好叩谢道:“奴婢多谢王爷与郡君的赏赐!”
“刘娘子,那你快随我回房取衣物吧,仔细别冻坏了。”芍芬在赵构面前,亲热地拉起刘婧的手。
“你们回去取了衣物就跟来吧,本王由林统领相伴到后园走走。”赵构回头对她们说道。
“好!听宗泽大人说后园种植有红梅,不知开花了没有,王爷可以去瞧瞧。贱妾等随后便到。”芍芬指着南边说道。
赵构朝她摆了摆手,踏着雪走远了。
刘婧扶着芍芬的手进了芳芷阁。见四下无人,芍芬立即变了脸色,轻笑道:“看来王爷待你不薄。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喜欢你呢。”
“郡君不是不知,王爷只是器重奴婢罢了,从前在府上他便如此。或许这几日,他对奴婢做的膳食甚为满意,心里想着要嘉奖奴婢吧。”刘婧低下眼帘,不卑不亢道。
“你以为我会吃你的醋吗?笑话!我从未把姜醉媚与田春罗等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吴芍芬斜睨着刘婧冷笑道:“我见王爷对你似乎有些关心过头了,心中难免感到有些不妥。即使他真的对你有意,你也要退避三尺,明白吗?”
“是,郡君提点得对!奴婢一定谨记。”刘婧唯唯诺诺道。
“刘娘子,你时刻要记得,自己已不是冰清玉洁之身。我说句实话,也不怕伤你的心。男人还是在意这个的,更何况你已成过一次亲。虽说你夫君早亡,按理也可嫁作他人妇。只是,如今这人是王爷,你身份卑微,你连做他的侍妾都不配!”芍芬说得刻薄,不过是为那件心仪的衣裳出一口恶气。
这些话字字句句刺痛了刘婧的心。她想,纵使王爷再喜欢自己又怎样,她身份卑微,也只能安下心来做他一辈子的仆人了。可刘婧不想在芍芬面前表现出半点伤感的样子,佯装笑脸道:“吴郡君在说笑呢,奴婢怎敢有如此大的念头?况且,奴婢还要为亡夫守节。”
“你有这个心思最好。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忘了自己的本分。”芍芬翻出方才他们提到的那两件衣服,递到了刘婧的面前:“这是王爷与我的赏赐,你拿去吧。”
“谢谢,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刘婧双手捧过衣裳,再次言谢。
“好了,你穿上大氅陪我一同去找王爷吧。”芍芬淡淡地嘱咐道。
刘婧换好衣服,扶着芍芬再次踏入雪地向后园走去。听说后园有好几株红梅树,她早已迫不急待地想去观赏了。
刚才的不快,迅速被刘婧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赏梅的事了。
踏入后园,刘婧远远就闻得几缕清香,索索绕绕,泌人心肺。园中那些红梅虽没有盛开,却已是含苞待放,星星点点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清晰。刘婧轻轻拉下一枝红梅,只见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映着粉色的花朵,更添了几分孤清高洁之感。
古人对梅花从不吝啬赞美之词。它凌寒不惧,报天下春然后隐去,是仁人志士的化身。刘婧也希望自身能如梅花一般清丽傲骨,傲霜怒雪。
突然,从园中传来一阵男女的欢笑声,刘婧的思绪被此打断。芍芬上前一步,悻悻然说道:“怎么会有狐媚女子出现在园中?”
刘婧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那男子不正是赵构嘛。只见林慕峰站立在离他们二米之外,他的旁边还伫立着一名穿绿衣的丫鬟。没猜错的话,丫鬟一定是陪着赵构身边那位女子的。芍芬嘴里所说的狐媚女子看打扮应该是位大家闺秀,她罩了一件粉红色羽纱面缀白狐毛边的斗篷,连着同色的雪帽。
“王……”刘婧正想喊叫,却被芍芬用手势及时制止。她对刘婧轻声说道:“嘘,别吵着他们。我倒要看看这女子是如何勾引王爷的。”
赵构对那女子说:“不如咱们来比试一下如何?一人说出一句有关咏梅的诗词,最后接不上者为输。”
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细细地说道:“那输者可有什么惩罚?”
赵构思考片刻说:“输者任凭获胜者处治。”
女子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王爷可要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赵构笑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女子抢先念道:“那容小女子先来吧。江南未雪梅花白。”
赵构道:“一树梅花一放翁。”
女子道:“新岁芳梅树,繁花四面同。”
赵构又道:“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
女子想道:“不是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赵构闭眼沉思,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女子顿了顿,终于道:“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赵构看着她,嘻笑道:“华发寻春喜见梅,一株临路雪倍堆。”
女子又低声念道:“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开。”
赵构又道:“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时。”
女子听罢,立即说:“王爷,这诗句怎么没有梅字呀?你输了。”
赵构却说:“这首诗也是咏梅的,不一定要有梅字才行。”
女子回想了一下,也觉有理,便继续念道:“折得寒香不露机,小穸斜日两三枝。”
赵构赞许地说:“好!本王再来一句。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珍重多情关伊令,直和根拨送春来。”
女子终于停了下来,脑中在苦苦思忖着下一句,可惜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时,传来芍芬清亮的声音:“池边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检来。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好,真是太精彩了!老夫今日终于大开眼界,有幸目睹王爷与郡君的博学多才。”身后出其不意地传来宗泽的击掌声,这是刘婧和芍芬都始料不及的。
“宗泽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芍芬只顾盯着两人,确实没留意到身后走来的宗泽。
“呵呵,老夫也是刚到不久。”宗泽笑容可掬地说道。
这时,赵构也与那名女子闻声而来。女子看到宗泽大人,福了福说:“孙女给外祖父请安。”
当她抬起头来,刘婧略为有些意外。她确是一位楚楚动人的美人儿,肌肤胜雪,唇红齿白,只是容貌如此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
芍芬惊讶地问道:“外孙女!宗泽大人为何不曾听你提起?”
“回禀王爷和郡君,莲儿为老夫的小女所生,可她偏要嫁给一个不争气的小子。后来,一场大病要了她的命,丢下这个可怜的孙女。老夫怜悯她日子清苦,便接来府上寄养。老夫认为她只是个微不足道之人,因此未曾对二位提起,还请恕罪。”宗泽略带伤感地娓娓道来。
“宗泽大人言重了,令孙女岂是微不足道,她可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啊。”赵构笑意盎然地看着莲儿说。
“莲儿,还不赶快见过王爷与郡君。”宗泽连忙对外孙女说道。
“民女潘玉莲叩见王爷和郡君。”随即,潘玉莲竟朝他们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赵构赶忙扶起她,深深地凝视道:“不必行此大礼,你的名字唤玉莲。让本王浮想起一池洁白无瑕的莲花,美不胜收。不知你芳龄几何?”
“莲儿年芳十六,仍然待字闺中。”宗泽似看出了赵构的心意,笑容满面地替外孙女答道。
“正是如花的年纪。就是不知宗泽大人可有相中的人家?”赵构犹豫着问道。
宗泽看了一眼满脸绯红的外孙女笑道:“提亲的倒有不少。可是她却说一定要嫁给这世间最不凡的男子。”
“看来玉莲姑娘志气倒不小。”芍芬冷眼瞧她,又对赵构酸溜溜地说道:“王爷,您不觉得这位玉莲姑娘与刘娘子颇有几分相似吗?”
听到芍芬这么说,刘婧仿佛被电击了一下,怪不得这位潘玉莲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看去,她与自己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兰儿,你也这么觉得吗?本王初次见她时也这么认为。”赵构掩饰不住喜悦之情。
“二位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了奴婢。奴婢岂敢与粉妆玉砌的潘小姐相比?”刘婧内心虽有几分认同,却不敢狂妄自大。
“哈哈,经二位这么一说,老夫也觉得颇有几分相似啊!”宗泽高声大笑,又恍然说道:“其实老夫此次前来,本是有一事相告的。今日王爷有口福了,老夫手下的护卫去打猎,猎到了一只梅花鹿和一只穿山甲,如今已经送到后厨了。”
“如此说来,奴婢要去后厨料理才是。”刘婧向赵构欠身道:“王爷,请恕奴婢先告退了。”
“好吧,你先退下。本王与宗泽大人还有要事相谈呢。”赵构意味深长地看着宗泽大人笑道。
那天夜晚,赵构与宗泽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赵构乘着微薄醉意,壮着胆子请求宗泽把外孙女许配给他做侍妾。可意想不到的是,宗泽竟欣然应许了。
宗泽是位老谋深算之人,眼光也放得长远,因此才不计名分地把外孙女许配给赵构做妾室。
而赵构还以为玉莲会颇有微词,可她却说输者认罚,全凭他说了算。
玉莲的外表似乎不谙世事,但是颇有心思。她知道,自己目前虽然是妾,但并不代表她会一辈子低微。若是哪日讨得王爷的欢心,给她提升位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赵构纳妾,本是喜事一桩。可刘婧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还觉得闷得慌。
宗泽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在宗府请了几个亲朋好友摆了六桌筵席,就算是把外孙女给嫁了。洞房花烛那晚,赵构就迁到了潘玉莲所住的望梅阁睡寝。一连好几夜,他都停留在望梅阁,让芍芬所在的芳芷阁冷如冰窖。
因此,刘婧就成为了芍芬的出气筒,听她骂道:“潘玉莲这个狐狸精,缠得王爷脱不开身,改日我定会叫她好看!”
刘婧只好安慰道:“王爷与潘氏新婚宴尔,难免会兴致勃勃,过一段日子他就会冷却下来了。”
芍芬沮丧地说道:“希望如此吧。或许王爷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刘婧轻声道:“郡君何必妄自菲薄,潘氏岂能与您相比。王爷对她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芍芬叹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从芳芷阁出来,刘婧又去了后园。此时,梅花已开得盛意恣肆,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刘婧瞬间想起自己曾经要做饼子的创意,不如用这些梅花花瓣做食材,充入饼子里岂不是别有一番风味?想到即刻就做。
刘婧取面粉放入盆中,放一勺酵母,加白糖,与适量温水搅拌均匀,再倒入牛乳搅拌成雪花状。以枣泥与捣碎的梅花花瓣做馅,做成小饼状,最后再用刀切出梅花的形状。如此,梅花饼就做好了。
刘婧特意穿上芍芬赏赐的那件秋香色掩襟银鼠短袄,配一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手捧着新鲜出炉的梅花饼与龙井茶来到了望梅阁。听到玉莲的贴身丫鬟说,王爷与她家小姐正在偏房里,刘婧便径自走了进去。
跨入门槛,刘婧正巧赶上郎情妾意的一幕。赵构埋头于书桌前写字,玉莲则侍在一旁研墨。他们四目相投之时,分外的浓情蜜意。
刘婧倚在门边轻轻地敲了两下,不由得惊动了他们。赵构见是刘婧,立即展开笑容,眼光顿时停留在她的衣服上。
“奴婢失礼,不知有没有打扰二位的雅兴?”刘婧捧着盘子,低头曲膝道。
玉莲看到刘婧手中的梅花饼,高兴地说:“刘娘子,你是给我们送点心来了吧?”
“是的。奴婢采摘了后园的梅花,以此做馅制成了梅花饼,还请二位品尝。”
刘婧把托盘中的点心及茶水妥善地放在赵构面前的书桌上。
“好!本王还记得你曾说过要制出一种提得上餐桌的饼子来,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主意。”赵构对刘婧赞赏有加。
“王爷既然爱吃饼子,奴婢也盘算好了,春季给您做牡丹饼;夏季给您做莲花饼;秋季就做菊花饼;冬季则做如今的梅花饼。”刘婧无暇顾及玉莲此刻是什么表情,只一味地对赵构说道。
“托王爷的福,贱妾日后岂不是也有口福了。”潘玉莲饱含醋意说了句。
“刘娘子,那本王可要好好嘉奖你。不过,要等回到藩邸才能给予你赏赐了。”赵构喜上眉梢,他忍不住又称赞道:“早知你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如此好看,本该叫巧绣坊给你多制几件才是!”
“藩邸的富贵荣华可真让贱妾惊叹,就连下人的衣裳也这么名贵呢!”玉莲话中带刺,因为赵构的眼睛一直未曾从刘婧的身上转移。
“哈哈,这是当然。”赵构终于看了她一眼说道:“来日接你回府,过的必定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谢谢王爷的垂爱,只要您心中有贱妾的一席之地便足够了。”玉莲说得委婉动听,不禁令人全身酥软。
赵构却看着刘婧,表情有一丝尴尬。他把注意力又转移到梅花饼上来,笑道:“这梅花饼色香诱人,本王已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口了。”
可是还没等赵构动手,玉莲就已经抢先一步拿起一枚,轻轻地放到他的嘴边,娇声说道:“王爷,不如让贱妾喂你吃一口,你会觉得更为香甜。”
刘婧知道,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赵构也不忍拒绝玉莲的好意,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轻轻地笑道:“好吃!确实是特别的香。”
玉莲清楚刘婧再这样不识趣地站在这里,就是属于大不敬之罪了。于是,刘婧低头告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刘婧一路小跑,冷风吹起她的衣襟,连吸进去的空气也分外地冷冽。她心里总觉得呕着一股气,无从发泄,膨胀得快要爆炸了。路过后园,刘婧就朝着那个椭圆的拱门跑了进去。
红梅依然在眼前绽放,此时却连一点赏梅的心情都没有了。刘婧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抚在膝盖上。由于跑得太急,以至于有些气喘,冒出了烟雾似的白气。她眼中湿润,暗恨自己不争气,怎么会为了区区小事而伤了情?
不是说安心做他一辈子的家厨吗?不是说不会对他痴心妄想吗?为何如今眼见他与别的女人亲热就乱了心神,刘婧,你真的不该啊!刘婧反复对自己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意中摘下一朵红梅,把花瓣一片一片地丢弃于风中。
“刘娘子,何苦要拿这些花出气?”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浑厚的男声。刘婧乍然回头,看到林慕峰正悄无声息地站在眼前。
“林统领,你怎会在这里?”刘婧深感意外,都怪刚才太忘我,以至于都未觉察到身后有人。
他微微一笑说:“我眼见你跑出了望梅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就跟过来看看。”
刘婧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想不到会让林统领误会,见笑了。”
林慕峰却不依不挠:“依我看未必吧,否则你也不会折腾这些无辜的梅花了。”
“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刘婧只有惆怅地回答。
“我猜你大概是受了潘氏的气吧?她的小姐脾气未免大些,你不要往心里去。”林慕峰是绝对不会想到刘婧竟然是为了玉莲而吃醋的。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刘婧只好含糊其词。
“也是。你刚才说人总有情绪低落之时,其实我何尝不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我的心里都会疼痛无比,郁郁寡欢。”林慕峰目视梅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什么人竟能让林统领牵动情肠?”刘婧的好奇心油然而起。
“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曾经娶了一房妻子,本以为能和她白头偕老,谁想到竟发生了如此不堪的事情!”林慕峰悲愤地回忆道。
“是她负你而去吗?”想不到林慕峰竟对她剖白隐私,刘婧很高兴他已把自己当作朋友看待。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或许我也有些责任。由于身负重职,我必须长时间驻留藩邸保卫王爷,只得数月回去几日。有一次因为王爷高兴,特许我放两日假,想不到这次突如其来的回家,我竟亲眼撞见她与家丁通奸!”
妻子竟然背着他红杏出墙,这种伤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想而知。刘婧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慰道:“这怎能怪你?我觉得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你因为职务的原因而冷落她,事出有因,她万不该做出此种不守妇道的行为!”
“因此我一怒之下,就休了她。如今她走投无路,只好搬回娘家,受尽旁人的白眼。唉,这也算是给她惩罚了。”看得出林慕峰对前妻的恨意已消,说起此事来已能坦然面对。
“那你们可曾有孩子?”
“我才不会与那种贱妇有一儿半女,谁又知道是不是我的亲身骨肉?”说起这个问题,林慕峰又升起些许恨意来,毕竟那女子还是伤他太深了。
“那么,从此林统领是否不再相信任何女子了?”刘婧直视他的目光,生硬地说出这一句话。
林慕峰茫然地与刘婧对视,喃喃地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确实,这几年已冰封了内心,不会轻易再对别的女子动情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把情感自此禁锢。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你真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子断送了一生。况且,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的父母还等着抱孙子呢。”刘婧是真心为了他的将来着想,好心劝道。
“呵呵……”林慕峰听到刘婧说些话,反而笑语:“断送了一生?这句话应该是我劝你才是。男子不比女子,没有妻室照样还可以风花雪月。而你没了夫君,可真是要孤独一生了,将来有何打算?”
看来藩邸无任何秘密,稍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传得尽人皆知。刘婧也无需隐瞒,淡淡地说道:“我的身世连林统领也知道了。那么,在你们的眼中,我是不是应该安守一个寡妇的本分,无牵无挂地过下去就罢了。”
“非也。我之所以这样问你,就是希望你从这个阴影中解脱出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我并不赞同寡妇必须守节一说,反而认为这是惨无人道的言论。凭什么死了夫君的妇人就没有了继续追求幸福的权利了?这不公平。”想不到林慕峰竟说出这番话。他对于妇女的同情,使刘婧看到了他人性中的光辉。
“寒冷的天气中听到林统领的这番话,让我心中为之一暖。谢谢你的理解,可是我将来想必也不会再嫁了。说孤寂也不算孤寂,毕竟我还有王府家厨这份职务,终日忙碌,日子也过得颇为充实。”刘婧对未来也是一片茫然,已做好听天由命的打算。
“那你的情感毕竟是缺失的,这样的日子也会过得枯燥无比。”他的眼中满是担忧。
“我只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做膳的方面就可以了。”刘婧自觉不能再与他多说,便请身告辞:“好了,天色已晚。我也要去后厨安排晚膳的事宜了。”
“那好,但请珍重……”林慕峰百感交集,对刘婧怜惜地说道。
刘婧对他点了点头,飘然而去。林慕峰看着她那萧瑟的背影,心中又升起一股恻隐之情。
赵构在宗府住了一段日子,汴京终于有了动静。宗府的下人们开始纷纷议论,朝廷或许有了重大的变故。这日,刘婧和林慕峰等人被传去凝辉堂,赵构有重大的事情要说。
赵构已经听闻京城沦陷的消息,还有当朝皇帝钦宗与太上皇徽宗都已被金兵俘虏,以及数千名嫔妃与皇室宗亲!
这么说来,他们的这次逃亡算是极为幸运的了。赵构很感激宗泽的提点,否则他也一起成为监下囚了。原以为前去金营会身陷险境,却没想藩邸才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赵构与宗泽端坐于正堂之上,芍芬与玉莲则在侧位入座。只见赵构脸色铁青,忧心忡忡。他已猜到藩邸的现状,那些留于府上的妻小一定是难逃厄难了。
宗泽愁容满面,叹息着说道:“老夫是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竟让金国意外得手。看来咱们还是轻敌了,以至于跌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不知是不是本王害了他们……”赵构深为自责,心中难安。
“王爷不必自责。这是天意,咱们亦是无法扭转乾坤的。目前要做的就是商量对策,做好下一步的部署。如今群龙无首,汴京定是乱成一团了。您是康王,万不可也乱了阵脚,普天之下就全靠您了!”宗泽说罢,竟起身向赵构跪了下来。
见到宗泽下跪,众人也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林慕峰首先带头说:“属下一定誓死效忠王爷!”
芍芬也说:“如今国难当头,王爷您就是主心骨了。贱妾以为,您只有保全了自己,我国才会有希望啊!”
宗泽说:“为今之计,王爷只能外逃才可躲避金兵的追击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您!此地不宜久留,老夫已为王爷盘算好,不如迁去南京应天府以避敌锋为好。不过,途中经过大名府,您必须去会会知州汪伯彦大人,请他派兵一路护送。老夫听闻汪大人兵力雄厚,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保护王爷。”
赵构紧锁的眉头略为舒展道:“好!宗泽大人为本王设想周全,来日定会重赏。”
宗泽恭敬地说:“谢谢王爷,老夫只是尽些微薄之力罢了。”
赵构见众人都还跪着,连忙说道:“你们都快起来吧!本王答应你们就是了。”
芍芬起身,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构问道:“王爷,不知是否今日就动身?”
“当然!事不宜迟。”赵构又对陆虎说道:“陆虎,你速去唤张四备马。”
“是,属下即刻去办。”陆虎听命,转身跑了出去。
芍芬若有所思地看了玉莲一眼,又对赵构说道:“王爷,玉莲妹妹或许不便一同前往吧?”
玉莲不甘地说道:“贱妾如今已是王爷的人了,怎能有不追随之理?”
芍芬冷言说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这是在逃亡,王爷带上你只会徒增累赘罢了。”
玉莲愤慨道:“什么?王爷,你听听,她说贱妾是累赘呀!”
赵构思虑了片刻,看着有些为难的宗泽说道:“宗泽大人,吴郡君说的话虽不悦耳,可也有几分道理。危难关头,刀枪是不眨眼的。多一个人,只会增加多一份注意力,更何况是女子。吴郡君有箭术防身,刘娘子是家厨也不得不同行。所以,以本王看,莲儿确实不宜同往,万一有什么闪失,本王也不好对您交代。”
宗泽听罢,颔首对外孙女说道:“莲儿,你要谢谢王爷处处为你着想才是。”
玉莲眼噙泪珠,对赵构欠身道:“贱妾多谢王爷体恤,请恕贱妾不能相伴左右了。”
赵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莲儿,来日方长。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官人,你要保重!千万不可忘了贱妾才好。”玉莲又使出她的杀手锏,可怜楚楚的望着赵构。
赵构郑重了语气说:“好,本王答应你。只要局势一稳定,就派人来接你。”
玉莲破涕为笑道:“贱妾相信官人绝对不会食言的。官人,您只要记得贱妾在宗府会寸步不离地等着你。”
芍芬斜睨着她,尽是得意之态:“玉莲妹妹请放心,我会好好陪伴王爷的。”
刘婧见气氛有些尴尬,便适时打断他们说:“王爷,那容奴婢先到芳芷阁为两位收拾衣物吧。”
赵构朝刘婧挥了挥手,应许道:“去吧。”
刘婧立即步出凝辉堂,向芳芷阁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林慕峰追上刘婧,说道:“不如让我去帮你拿行李吧,这么多的衣物凭你的一己之力恐怕有些为难。”
“好吧。谢谢你了,林统领。”刘婧转头道谢。
“不用客气,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林慕峰与刘婧并肩而走,很快就到了芳芷阁。
芳芷阁内略显凌乱,床榻上还乱丢着几件绫罗绸缎。刘婧翻出铜箱内的衣物,又取了妆台上的犀角梳子和胭脂手饰盒,一并放入包袱中。正想把床榻上的衣裙一同收拾,却发现被褥上有好多衣服的碎片。刘婧吃惊地拿起一条尚未被破坏的裙子,暗暗地想,这一定是芍芬的杰作,她把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在这些衣裙上了。
“怎么好端端的绸缎竟被如此糟蹋,难道是吴郡君所为?”林慕峰也看到了,不由得问道。
“今日之事你就当没有看见,千万不能向王爷说。否则,王爷会责怪吴郡君善妒。日后,吴郡君也绝不会放过我们。”说着,刘婧就把那些碎衣整理丢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慕峰跟在刘婧身后说:“想必是吴郡君埋怨王爷有了潘氏就不再陪她,心生怨恨才会以此发泄,可见她的心胸有多么的狭隘。”
“你知道就好,将来不容小觑了这个女人。”刘婧迅速整理好三个包袱,匆匆地对林慕峰做临行前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