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离开雪谷已是半年有余,青木来接雪瑶回谷。
“我还以为郡主再也不舍离开内皇宫,离开贵妃呢”在马车内,青木搂着雪瑶,盖着裘毯,捧着暖炉,车外小雪飞扬,车内暖意融融。
“我还是愿意和姑姑在一起,为什么长姐一直没有来看我呢”
“长姐家里多了一个小女孩,长大以后就呼你姨娘可好”
“长姐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要我了”
“不会的,你长姐很想念你的”青木说着出神,手轻轻的抚摸着雪瑶的头发,将脸贴在她的头上,搂的更紧了。
“贵妃对我很好呢,可是她总是忧思惊恐,郁郁寡欢。有一次她给我送来糕点,兰儿姐姐在糕点里下毒后给我和烜儿吃”
“你怎么知道的”青木吃惊的问。
“我闻到有乌头根的气味,兰儿姐姐身上也有那种味道”
“然后呢”
“我们每人吃了一颗谧清消”
青木疼爱的看着雪瑶,“瑶瑶长大了”,将她搂在怀里。看着雪瑶缓缓睡着,青木脸上笑容渐收,取之的是满面忧容,凝眉不解,一阵深深叹息才稍稍缓解悬心吊胆、惶惶不安的心,无力靠在车上,轻抚着雪瑶的柔发,深深的不安阵阵袭来。
雪瑶入谷后备受师傅冷眼相待,端木婉琪对此深为担忧,在给青木的书信中多次追悔不该送雪瑶入谷,要将雪瑶接去颜府亲自抚养,青木也觉这孩子既不得师公欢心,不如趁此机会出谷交由婉琪,对雪瑶来说也是好事一桩。青木曾向师傅表露此意,师傅虽未同意却也不曾反对,总之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或者说眼不见为净,省得看见雪瑶便想起往日痛心之事。
原以为这次雪瑶出谷便会与雪谷脱离,分别对两人来说未必不是解脱。低头静静看着怀中这娇小柔弱的孩子,本性纯良,聪明乖巧,勤奋苦学,本该欢愉无忧的日子,却在雪谷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度过了这些几年。眼下来看莫说是婉琪,就算俪贵妃想留她在身边,师傅也不会放手。究竟是因为什么,这个孩子突然被寄托了立命之期望。几番兜转,还是要沦到雪谷,作为归身之所。
“姑姑,小鸭子可不可以给我养着”青木看着吴豫煊回宫之后,雪瑶除了背书习药之外,一个人孤单影只,无人玩耍,甚是孤单,看见路叔从谷外买回来的小鸭,便要了过来,给雪瑶养着。
“那你要好好养着”
“明天太阳好的时候,我教小鸭子游泳”
“小鸭子还太小,还不能游”
“鸭子游泳是本能,怎么能不会呢”青木正想再叮嘱几句,雪瑶便跑出去找竹筐将小鸭装起来,又说要去后面的小溪中抓些小鱼。看着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的身影,青木突然为她感到孤单,打小的玩伴就这样离去,剩下自己一人,去抓鱼的时候没人一起,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第二天早晨,雪瑶起床后,拿来大木盆,用小盆一次次端水倒入,虽是大汗淋漓,可想到小鸭子能在大木盆里游泳便开心不已,将小鸭子一只只放入大木盆中,看到小鸭子在挣扎着学游泳,便急忙跑走做晨课。约一个时辰后,雪瑶做完晨课后,回来看到木盆中已经没有了小鸭子,打开屋门,姑姑也不在,雪瑶跑去东院厨房找姑姑。
院中一位棱角分明清雅隽逸,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翩翩少年,身形欣长,乌黑的头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如墨双眸明亮深邃,宇间有一股宽宏浩然之气,迎着阳光淡然而立,全身上下散发着温和泰然的气息,看到雪瑶,微笑的将拢在袖中的双手伸手,手中是一只被冻得战战巍巍,羽毛尚未干透的小鸭子。他的笑容与温和瞬间击透了她那敏感清澈的心灵,只是初见,便在阳光摇曳中恍若久别重逢。
“瑶瑶,小鸭子还太小,还不能游泳”姑姑走出厨房,手中抱着两只。“又暖又烤,这三只没事了”雪瑶赶紧接了过来。
“这是路尘,叫师兄”青木看着雪瑶抱着三只小鸭子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瑶瑶”
“恩,师兄”雪瑶叫了一句,还在想着那只不知是被冻死还是被淹死的小鸭子。
“瑶瑶,将小鸭子给路叔吧,师公回来了”青木看到路叔走来,催促着,雪瑶听到师公回来了,用求助的眼光看了看路尘,又看了看青木,然后慢慢吞吞的走到路叔身边,将怀中抱着的三只小鸭子递出来,刚才还如一支怒放争艳的花儿瞬间蔫了下来,明亮带笑欢愉活泼的双眸中瞬时充满了惶恐,两只小手握拳后展开,展开后又握紧,心里慌乱双手无措得不知该如何安放,一只温暖的手掌牵住了她因惶恐而颤抖冰凉的手,温暖和力量,信任和依赖在那一刻充满了她的内心,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雪瑶对他有了无借口的信任,无理由的依赖。
“师公,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晨读用功”路尘见了路谷主后开口,他的声音温和如玉,彬彬有礼。
“恩,上次留的医书药理都熟记了吗”路谷主声音冷淡,转身过去欣赏着上次出谷时得到的一副墨宝。
“记熟了”雪瑶的声音很小,可还是能听出来有些颤抖。
“出去吧”路谷主挥了挥手手,看都未看一眼。
纵是路尘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是能听出路谷主的冷待和雪瑶的惊恐。
“你的父母呢”见师公没有吩咐,雪瑶带着路尘去了之前和烜儿常去玩耍山坡上,依坡施种着各种奇异药草,两人在山坡旁边古树下石丛中择石而坐。
“都没了”
“你家是哪里”
“不知道了”路尘清风淡语,和煦温暖,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经历生死劫难,失去记忆的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儒雅气息,与他淡然的笑容互映和谐。他站起来,向远处的山坡上走了一段,月白色长衫衣角轻飘,他孑然而立,仿佛安闲立于世外。
“路叔,你怎么把小鸭子又送回来了”雪瑶回来后看到路叔手中的小鸭子,惊喜万分,欣然接过来,将小鸭子接过欢喜的放入笼中。
“谷主令你好好养着,好做药兽”路叔递给她。
“什么是药兽?”待路叔走后,路尘悄悄的问。
“试药”雪瑶咽了一口吐沫,才勉强低低的吐出两个字,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好久才艰难的说出“太残忍了”怔怔的看着手中吱吱直叫的小鸭子,表情悲戚,过了许久慢慢转为默然。路尘看不到深深低下头雪瑶脸上的表情,可还是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愤恨和冷峻。路尘扶她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能感到她虽然极力克制,可还是在颤抖,进屋后,路尘看见那双充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神,路尘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
路尘住在西厢房,与雪瑶的东厢房相对。夜间听到屋外鸭子吱吱直叫,便推门出来,借着月光,她看见雪瑶从竹筐中拿出一只小鸭子,坐在台阶上,将小鸭子抱在怀里,两眼深情的看着它,反反复复轻抚着嫩黄的羽毛,头微侧,拿起贴在脸上,久久的,雪瑶把它托在掌中,端到眼前,又仔细端详了很久,满脸的不舍和爱怜,慢慢的将它放在地上,左手将它按到,右手轻捏住它的脖子,小鸭子用力吱吱直叫,雪瑶右手用力一扯,小鸭子瞬间没有了声音,雪瑶拿起那只没有生息的死鸭子,一眼未看,扔入筐中,径直回屋。路尘走到雪瑶房间门口,听到里面嘤嘤的哭声。
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如此。这天路尘站在门口听到里面哭声,那么压抑,那么揪心,不知道是不是要进去,这时姑姑的房门开了,搂着路尘将他送回房间解释道“瑶瑶不忍心让小鸭子做药兽受苦,所以结束了他们,睡吧”。
夏季快要来了,师公携雪瑶和路尘入烟韵涧内闭关,雪瑶研习涧内古书和药物,路尘修习师公的武功绝学。
路尘武功修为进步神速,深得师公欢心,雪瑶在涧内苦学深研,医术日益精进,只是师公对雪瑶始终不冷不淡,可相较于在雪谷,已经算是好了很多,两人完成每日一有空闲,便厮磨在一起,时日长久,则慢慢心意相通。
每年隆冬时分,师公说是要出谷采集药物,让路尘和雪瑶离开烟韵涧住回雪谷,因师公不在,雪瑶觉得松了口气,回雪谷和姑姑在一起过年。
雪谷内,自雪瑶和路尘随路古一入烟韵涧后,青木便不再管辖谷中事务,倾心育梅,这些年一晃而过,青木仍是居于自己育养的梅园中练功品茗。这年红梅盛开,路尘看到盛开的红梅和漫天纷飞的雪花相映,踏上皎洁的月光,与雪瑶偷偷潜入梅林中。第一次,路尘郑重的牵起雪瑶的手,她身穿一件芙蓉丝锦窄绣袄,下身是淡金色齐地长裙,外面披了一件银狐皮毛镶边银线攒暗花的粉蓝色披风,脸上笑意盈盈,在月光下更显出双眸的清澈明亮。
微笑入眼即化,眼波情谊深厚,双目相视,心意相通,梅花芬芳吐蕊,雪花轻扬飞舞,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