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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疯狂清醒者

今日的雪,雪花很大但很少,偶尔一片飘下来,接在手里,几乎能盖住半个手掌了。车子里并不冷,因为走得慢,也并不颠簸,九姑娘神思缥缈。夏天父亲回来一趟,几年官场历练,越发让人看不清楚了,母亲有孕,他的计划,应该会推迟吧?逃命并不是多困难的事,可是,人活一世,不能不清不楚,虽然这天下,不清不楚的大有人在,如果仅仅是活下去,那自己跟祖母当初也不必与父亲结下这份亲缘了。要活,还要活得正大光明,不能成日躲躲藏藏,这便比较麻烦了。这个宋家堡,延续几百年,它的创立者是个心腹天下身怀治国梦想的英才,估计是期望天下太平,却不愿立身朝堂,便创立了这么个宋家堡,于儒道之外自成一派,教导天下才子治国之道,几代经营下来,于宋家堡求学的才子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人,不少在朝堂变迁之中,成为叱咤风云的弄潮儿,宋家堡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受到各路豪杰大族的重视,纷纷想尽法子意图与其交好。只是宋家堡的几代创立者都见识非凡,为保证其超然世外的中立地位,并避免宋家堡沦为朝堂豪杰争抢的鱼肉,立下几条家规,其中一条便是宋家堡认嫡不认庶,嫡出男儿只许教书育才不得出入朝堂。因此一条,宋家堡几百年没有任何一个嫡出男子领过什么官职,起初还有人出去历练,哪怕是不入朝堂,便是长些见识也是好的,可是,因几位外出的嫡子出现种种意外,有被设计陷害,有被拉拢迷惑,有为酒色所迷,因此折进去不少大好男儿,由此外出的越来越少,直至后来,宋家堡大门,除了婚丧嫁娶,几乎再未打开过。

如此影响力的宋家堡,哪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阴谋家不能争取呢?堡内男子不出来,可总要繁衍生息吧?于是,不断有身份高贵的女子被嫁进来,宋家堡的媳妇们,随便拎出来一个,身份足以让天下人瞩目。光嫁进来还不行,宋家堡的男儿不外出,女儿总不能不嫁出去吧?于是,宋家堡的女孩,成为全天下争夺的目标,当然,堡内的女孩都被教导的不错,即便是有些许错,也被宋家堡女儿这几个光辉的字眼掩盖掉了,因此,几百年来,宋家堡的女孩,无论长相如何,品行如何,嫁的,都如意得很。远的不说,就比如现在的八姑娘,敷一出生,就被无数世家盯上,直到去年,才敲定了山东孟家,成为孟家族长嫡长孙媳妇。嫁出去的风光无限,嫁进来的,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就几乎没几个人知道没几个人关心了。

几百年下来,如今的宋家堡,如今的宋家堡男儿,受着祖辈余荫,却早就忘记了祖宗遗志,堡外至名,堡内污垢成河,套句红楼梦的话,就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老祖宗,原是长安嵇氏嫡次女,自小聪慧异常,又因分外美丽,备受长辈宠爱,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着长大,求娶者众,却不想,正当其父母在众多求取者中衡量斟酌的时候,宋家堡大管事木三爷登门造访,为当时的宋家堡堡主宋七爷求娶。嵇氏族内一片混乱,乱的是内宅,外院的男人一致决定允了这天下难得的婚事,认为这是让嵇氏从二流大族走向一流大族的求之不得的捷径。内院,当时老祖宗的母亲,本是望族下嫁嵇氏,在嵇氏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对自己这个小女儿,一向珍爱纵容,想到宋家堡的家规:堡内女人概不外出。想到她与女儿从此不得相见,想到她肆意长大的女孩从此被困方寸之地,想到隐约听到的坊间传闻,看到女孩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惧,几乎竭全力,与嵇氏,与丈夫闹了个底朝天,最后,被其丈夫,老祖宗的父亲,抱着孙儿跪在面前要挟如不同意就掐死其长子嫡孙时,才万念俱灰,抱着小女儿昏厥过去。嵇氏嫡次女,嫁给已死了两任妻子的宋家堡主,成为三十年前,天下豪杰热议了好久的一大话题。一年后,嵇氏主母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接到小女儿一方帕子。再一年后,一场大火,吞噬了正在召开族长会议的嵇氏祠堂,嵇氏主母站在祠堂外,狂笑吐血而亡。自此,嵇氏没落。这些,是今年夏天,才得到的消息,是老祖宗母亲身边的一个幸存的小丫头,隐名埋姓嫁到西村,被她查到,用了药,才知道的。

缓缓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暮苍斋,进了门,下了车,有婆子带路,九姑娘虚扶着老夫人,祖孙俩通过回廊,慢慢往内堂走去。宋家堡没有花草,一年四季闻不到花香,唯有参天松柏,遍布堡内各个角落。暮苍斋的大树,树龄最大,几百年长下来,又高又粗,原本的树间变小,有的树之间,几乎已经走不过人了。从回廊往外看,大树遮天蔽日,黑压压,偶尔有树枝承受不住堆积的雪,垮下来,弯下来,便会有一团团雪掉下来。内堂很温暖,随行的冬梅她们被暮苍斋婆子引到旁边的耳房吃茶,九姑娘与祖母一进内堂,就感受到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拜见老祖宗时,老祖宗笑着对祖母说:“你且坐下,我与这小孩儿亲近亲近。”九姑娘看祖母坐到下首,便跪倒在老祖宗面前的蒲团上,盯了一眼她脚上黑色锦缎鞋子上一朵大红的牡丹花,恭敬地问安:“喜娘问老祖宗安。”老祖宗微微俯下身,拉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来,起来,我看看,长得真是好看,这么可人,真是让人稀罕的孩子。”说着,竟有让她坐到自己旁边的意思,喜娘急忙推让,老祖宗也不勉强,由着她坐到旁边的脚凳上,只拉着她的手,笑着说话。宋喜娘不是第一次见老祖宗,可是,再次见面,依旧震惊的几乎要战栗。祖母告诉她,没见过这么美,又这么,祖母说的时候,停顿了良久,才说,没见过这么惊心的女子。是,惊心,美到极点,四十多的年纪,却几乎二十几岁的样貌,眉眼如画,肤色极浅,细长的眉细长的眼殷红的唇和如墨的发,作为宋家堡的老祖宗,同时作为宋家大老太爷的遗孀,她的服色总是暗沉的,可是,她总要在这些暗沉的衣裳上摆弄出一些花样,来比如今天的栗色锦缎长袍子配赭色裤子,袍子领口和底边上,绣上了连绵的大红色牡丹花,十分扎眼,甚至裤脚上,也绣上的鲜艳的翠绿色缠枝花。老祖宗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候,宋喜娘低垂着头,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黑缎鞋面上各一朵惊心动魄的盛开的牡丹,宋喜娘把目光移开,端坐在老祖宗旁边,腰背挺直,保持着端庄又不失羞涩的神色。

老祖宗巧笑嫣然,轻抚着九姑娘的手,细细端详她的容颜,愈看愈满意,笑着对老太太说:“老九家,你养的孙女好,打那年头一回见,我就喜欢,现在越看越觉得像我小时候。”老太太微笑:“这丫头要是能得老祖宗三分好处,便是她的造化了。”老祖宗眉毛一挑,嘴角一勾:“老九家,你出去这些年,确实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嘴皮子功夫真是长进了。”老太太遮面而笑:“在外有在外的苦,还是堡里让人安心。况且,媳妇可并非说好话给老祖宗听,不过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句实话罢了。”老祖宗怡然而笑:“怪不得人家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听了,耳也顺了,心了畅了,浑身舒坦啊。”说吧,呵呵大笑。又道:“今年风雪大,小五想是不能回堡了。”老太太:“是。大雪封山前才接到家书,说是公务繁忙,待来年再回,这一耽搁,就得到来年夏天了。”老祖宗:“可不是,咱这就这点不好,出去难,回来也难,来一趟,得备一年。”老太太:“是呀,小五信中说,本打算早些回来,陪我们过个年,可是算来算去,咱这待雪化路通怎么也得明年四月,这一待就是半年,不好与上峰交代,也恐误了来年春种,耽误农时,不好与百姓交代。”老祖宗:“大丈夫为君尽忠,为国效力,为民谋福,是该恪尽职守。”老太太:“老祖宗所言甚是,小五也是惦记她媳妇,九丫头和梧哥儿都是他看着出生的,他喜欢孩子,前几年老惦记着再要个,盼了几年也没盼到,这些年不见动静,两个都渐渐大了,儿女双全也算知足了,不曾想却有了,小五喜欢得很。”老祖宗:“这倒是,孩子多了总是热闹,就说咱这堡里,也是几年没见有孩子出生了”,说着又叹气,“哎,我这里又偏远,又冷清,也没有孩子愿意来我这里陪陪我这老婆子。”老太太赶紧安慰:“老祖宗这是说哪儿的话,一者说,老祖宗虽说是老祖宗,可这不是祖制辈分在这立着嘛?您看您这气色容颜,说句不敬的话,您这哪是老祖宗,活脱的小媳妇嘛!”看老祖宗被她几句话逗得咯咯笑,接着说:“再者说,孩子嘛,时不时来看看您,你闷了便招来说说话逗逗乐顺便教教规矩,您也热闹些,孩子们也能亲近您还能跟您学些好处,这样才两相得益呢。”老祖宗笑看她一眼:“老九家,近来愈来愈觉得,你这些年出去没白历练,嘴皮子确实是越来越顺溜了。是不是,九丫头?”

宋喜娘抿嘴而笑:“回老祖宗,祖母倒是常说,我们家,父亲是个谦谦君子,母亲端庄贤良,梧哥是个闷嘴葫芦,九丫头则是块顽石,一家子都不肯说话,倒逼得她成了个话痨了。”“哈哈”,老祖宗抚掌大笑,摸摸就姑娘头上的粉嫩珍珠,“老九家,你这孙女也是个促狭的。”老太太佯怒,瞪了自家孙女一眼:“儿女都是债,原来我看人家,一家子吵吵闹闹热热闹闹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偏着我家这大大小小都惫懒得很,大的装稳重,小的装深沉,若我再不说说笑笑,这家哪还有个家的样子。”老祖宗忍不住笑:“看来你倒是辛苦了!”说笑了好一会,老祖宗又道:“开春琅琊王家欲来拜访,倒是可以让小五拜会一下。”老太太:“琅琊王家,闻名天下,甚是荣幸。”老祖宗一笑,拍拍九姑娘的手,正欲说话,却见一个小丫头悄悄走进来垂首答话:“二老爷求见老祖宗。”老祖宗看了小丫头一眼,又朝祖孙俩笑笑:“今天倒是热闹了,难得老二大驾光临,那就请进来吧。”小丫头屈膝答是,利索退出去。

回去的路上,宋喜娘缠着祖母,祖孙俩挤进一架车里。天气有些变化,突然有些风大雪急,车子走得很慢,祖母招呼跟在外面的杨妈妈和冬梅上了跟在后面的喜娘的车,不叫再跟着吃风雪。再走了大概一刻钟,祖孙俩互相看了看,喜娘张嘴:“她......”欲言又止。老夫人叹口气:“是清醒的,也是疯的。”沉默了一会:“这宋家堡的这些人,都是清醒的,也都是疯的,包括你父亲。”喜娘把脸埋进祖母的手里:“随了他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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