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希望能再次见到月亮，那被片片荒冢似的灰云掩埋的月亮。
即便此刻正跌坐于一片血泊中。
四周传来夜鸦兴奋的高啼，热血汇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流向八个角落，渗入园泥，悄悄散发恶臭。
猎猎风声也刮不透这凄伤的夜，冻意透入髓中，口角渗入一丝苦咸，她哭着，哭着，但面无表情。
“小师弟，随我走罢。”
“吴满，你怎么来了？”
“我左右寻思，这婚你成不得。”
瞳生脸上一抹苦笑，“多谢，但我走不了。”
“这些死人都是你的家人么？谁杀的？”
“他们自己。”
吴满静了静。
“你真够苦的，我心疼你，从今以后，你我浪迹天涯去，我们一起睡觉，一起逃命，再一起死，你说如何？”
“走吧，我不配，心疼我的人都死光了，我娘，我义父义母，甚至我的乳母，我的书僮，他们原本都是好人，我不吉利，不想累你。”
“呸！哪来的这些屁话！我若带你走，便是抢了钟肇的女人，说出去多牛啊！死不死我不怕，反正终有一死，我想要惊天动地的死。”
“此话不假，抢了她，你就能遗臭万年了，可你先得修出那等本出事来，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谁在说话？”
瞳生亦不知，只是忽感觉手背有细小的东西在爬动，如虫蠕，接着是肩头，然后一道细声在离耳朵很近的地方荡开：“聪明啊，明白死在爷的手上不好看，不如一了百了。”声音戏说着遍地的死骸。
“猴？好小的猴！”吴满听上去诧异至极。
“是墨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区区破猴倒挺嚣张。”
“你是常侍派来的吧。”
“是，爷让我迎亲。”
“那走吧。”
“你身上沾了血，这不吉利。”
“我没有其他红色衣裳了。”
“好，你去换一件干净的，什么颜色都无所谓，爷不说你的。”
“能不能放过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爷没给我下指示，所以我就当作没看见吧。我一向如此，虽然像在偷懒，爷不说我的。”
“多谢，我叫瞳生。”
“夫人别哭，你的泪是红色的，太明显。我叫阿汩，汩汩的汩。”
“我没哭。吴满，你回去吧……吴满？”
“出不了声了，晕了。”
瞳生叹了口气，“也好。”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步出大门，只感肩上一沉，猜想应是墨猴落在上面。
“哭了？”竟是钟肇。
不曾有元压，她却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好在一双大手及时挽住她瘦累的身子。
“常侍。”她有些惊慌。
“余不吃人。”
“你亲自来了。”
“依循礼制，你出了家门，便是余的人，余自当来接。”
瞳生想，没进去正好。
“我闻到了血味。”
“他们自刎了。”
“也好。”他极其冷静，“至少有具全尸。阿汩，后事交由你了。”
“爷放心，阿汩从不多干活，也绝不少干活。”
他挽着她朝前。
然后听见雷夔的声音：“夫人。”她点点头，与他一同骑乘在他背上，她在前，双手紧握雷夔冷硬的鬃须，他在后，一股淡淡的幽荼花香在逆风吹响时灌进她嘴里。
自从失去眼睛，余下四感倒是变强许多。
不知今夜的星多不多。
她微抬颐，感受星下的风，想起义父来。
义父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星字。
是他临死前告诉她，前日文武百官听闻玄鸟有后，皆谏应当斩草除根，是钟肇出面，才保全下她。
义父义母为了大计，当初费尽力气方将她瞒好，今日同样为了大计，选择义无反顾而去。
雷夔飞快的游走。
他们在云里穿梭，离星更近，风也冷的更彻透。
今夜她大喜，同日亦大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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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有深宫特别的味道，它是静寂的，也是闲锁的，更是萧瑟的，准确来说，是守卫手中玄铁兵矛的味道。
钟肇扶她步下雷夔，然后摸着她的手，在里头放下两样东西。
形状像是眼睛。她大为惊慌。
“这是食梦貘的双目，能夜视万物，用得好的话，还能觑见未来。虽比不上彻天瞳，倒也难得一见。”
“常侍费心了。”
“这辟芷轩是尊后专门为你准备的，一个人住，若嫌孤单，前面江离轩便是余居处，只管过来，并无禁设。”
一个人住。
瞳生咬了一下嘴，“可不可以先将阿汩留下，我对宫规尚不熟悉，怕有所冒犯。”
“可让解语过来，她闲，又是女的。”阿汩主动推脱了。
“好，就让解语过来。”
说完即走。
瞳生握了握手中的兽眼。
指间散开一阵全然不经意的幽荼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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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安上眼睛是很好，可她很难习惯，从前只需一闭眼睛，如今非要闭两下，才能望见深黑。
仅闭一次，会进入一个昏沉沉的世界，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但不明亮。
跟解语抱怨过，她才解释，这食梦貘的眼睑有两层，只眨一次，进的是梦界，自然什么都没有，自然白茫茫的一片，不明亮。
解语是一株能跑会跳的兰花，知晓很多道理，会说话，还会背诵宫规，陪她谈天说地，就是每当累了，总要飞快奔回花盆中，或任何有土壤的地方，她说自己不能离开土太久。
“住在坤元宫的是尊后，而麟趾宫的是侧后，魔尊违反祖制，多娶了一个女人，生下一大堆皇子公主，多到连皇宫都快住不下了。”解语说。
“别看爷平日冷冰冰的，他其实怕热，他也有缺点，并非真的完美无缺。”解语说。
“辟芷轩的后花园有一口大井，里面盘着一条毒蛇，名叫勿吻，多少年多少人杀他都不死，他并不害人，每天只看一看太阳与月亮，听一听虫鸣与鸟叫，只喝井水度日。他求过爷，要爷收他作灵侍，爷没搭理他，因为爷已经有雷夔了，而雷夔最恨蛇，有一次他盘在万橡树下睡觉，一条蛇偷袭了他，他尾巴上有道疤，正是这么来的。”解语说。
说完了，就把双脚插进土里，美滋滋的睡起大觉。
她累，总是突如其来的累，要跑去睡觉，总是自顾自的跑开，有时瞳生正听到精彩的地方，想要多问两句都是不行，她就是这般恣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