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男他们一家四口到了茅草房前时，才发现茅草屋已经挤满了人。那些，都是南下要饭的北方人。
换男跟着父母进入茅草屋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父亲的身子有些紧绷。母亲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沁出了一丝微薄的汗。
同样的，那些本就在茅草屋中的人，也一个个严阵以待。有孩子的，会下意识把孩子搂地紧紧的。
直到他们一家，找了个满是蜘蛛网的小角落坐下。那些人，也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处在互相防备的状态。当然，除了孩子。
第二天一早，换男一家便直接离了茅草屋，一路向南而去。
换男这才意识到不对。
“娘……”换男欲言又止，“弟弟……”
“走快些。”父亲僵硬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换男低下头，慢慢跟着母亲向前。
这一路，没人再提回去的事。王父王母也像是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一样。
他们一路向南，直到某天横渡一条换男不认识的长河。他们才算是真正入了江南。
那条河很宽，那也是换男第一次坐船。
船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的，异常有趣。换男想，弟弟发根或许会喜欢坐船。因为他走路就是这样左右摆动的。
可惜，弟弟不在。
在“南蛮”要饭时，换男碰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刚要来了热腾腾的白米饭，女孩却因碗太烫而打了碗洒了饭。
女孩的母亲见此，立马训斥起了女孩：“你有什么用？连个碗都拿不住！碗没了，你用什么来要饭？用什么来吃饭？”
女孩被训得直掉眼泪。还是当地人家见女孩可怜，出面送了一只碗，女孩的母亲才停止了呵斥。
接了人家的碗，女孩的母亲便没好意思再要人家的饭。而是拉着女孩的手，走向了下一家。
换男看着走路有些踉跄的女孩。忽然又觉得，幸好弟弟不在。
也不知道在这“南蛮”讨了多久的饭，一家人才决定回家。
再次站在船上，换男又忍不住想起了弟弟发根。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发根走路还晃不晃了？如果他能来坐船，会不会很高兴？他喊的“姐姐”，有没有清楚一点……
换男就这么想着，直到脚下的船靠了岸。她才停止胡思乱想。
再次体验到，从船上刚到陆地的那种飘忽感时。换男不再觉得彷徨，取而代之的，是心安。
返程的速度，似乎要快上一些。因为，当他们站在那户人家门前时，换男在心里默默对比了下去时和来时的时间。很明显，回程的时间，要短。
可惜的是，面前的这进院子，已经换了主人。
一家人站在门口向内望，良久之后王父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走吧。”
“我想去看看。”王母面上带着一丝期盼和一丝祈求。
王父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便走。
王母看了王父一眼，一闷头进了院子。盼弟也跟在王母的身后走了进去。
换男看了看紧抿着唇的王父，慢慢收回将将迈出的脚。
她还是有些害怕。万一那两个人还在，母亲会不会改变主意，用她去换弟弟？
虽然她很想弟弟能够回来，可是……
这边换男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王母已经红着眼出来了。就连跟在她身后的盼弟，也是一副明显哭过的样子。
换男看到父亲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她以为父亲会说些什么。可父亲却是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掉。
那一刻，换男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恨。她怎么可以在心底偷偷期望，那对夫妇早就带着弟弟走了呢？
换男慢慢低下了头。她害怕，害怕自己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会被人发现。
此时的王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王母也慢慢地跟了上去。然后是盼弟。换男则是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
换男偶尔抬头，看着母亲的背影，忍不住有些伤心。
往常的母亲，是一定会牵着自己的。现在母亲因为弟弟的事，竟然不理自己了。她是不是后悔当时丢下的是弟弟，而不是自己了？
“换男。”
盼弟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换男一抬头，便看到姐姐盼弟一边对着自己微笑，一边向自己伸出了瘦瘦的手。
换男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递出了自己的手。
换男觉得，姐姐的手虽然没有母亲的有力。却一样让自己安心。或许，这就是姐姐。
换男的情绪忽然又低落下来。因为她想到，自己也是发根的姐姐。
“唉——”盼弟叹气，“别伤心了。”
“我……”换男抬头看了盼弟一眼，又低下了头。
盼弟没有再说什么，换男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人牵着手，却仿佛活在不同的世界。
就这样，一行人辗转回了家。
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换男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也让王母和盼弟一同红了眼。
唯一没哭的王父，则是开始默不作声地清扫屋子。王母见此，慌忙擦了眼泪去帮忙。没一会功夫，盼弟也整理好了情绪，加入了他们的行动。
只剩下换男还在一抽一抽地哭着。
没人喊停，她也不好意思不哭。直到自己没了一丝丝的哭意，换男才边看着家人的眼色，边抹了抹眼泪。
那时换男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着“矫情”一词，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现到底是何种心理。
半天之后，家里才被收拾妥当。
王母取了些她和王父在“南蛮”帮人做活计换来的白米，做了白米粥。又取来家里剩下的，被晒干了的红薯叶。把它碾碎，和了水，做了几张贴饼。
一顿饭，也就这么过去了。
如此几天过去，换男便发现，在家的日子，并不比当初的风餐露宿好多少。除了住的地方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外，吃的竟然还不如当初讨饭时的吃食。更不用说，家里还有数不完的糟心事。
换男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弟弟发根。
她在自己家都过得如此不愉快。那弟弟在别人家，是不是更不愉快？
换男偷偷找过姐姐盼弟，并向她说了自己心中所想。
盼弟听了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希望弟弟能过的比我们好吧。那对夫妇看起来也挺好的，应该会对咱们的弟弟好吧。”
换男摇头：“万一他们要是对弟弟不好呢？”
盼弟这次不说话了，而是伸手轻抚着换男的头顶，眼神发散的注视着远方。
换男又唤了几次“姐姐”，也不见盼弟的动作表情有什么变化。便把自己的脑袋，从盼弟手下解救了出来。
盼弟看了换男一眼，淡淡收回手，语气幽幽道：“换男，这都是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