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岁。南方人。冬天,跟随爸爸到中国最北的北极村旅行。第一次看见冰天雪地的村庄,看见结冰的大江。
……窗外,是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雪村。室内,好热的暖气,热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玻璃窗结上了奇异的冰花。透过冰花朝外望去,月光下的小房子,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积雪,就像森林里的小矮人头上戴着高高的雪帽子,静静地藏在雪白的蘑菇之中。
……天是黑的,地是白的;天是冻得硬邦邦的梨膏糖,地是冻得圆乎乎的冰激凌。走到室外,随意地呼出一口气,刹那间,就冻成了一丝丝的棉花糖。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方传来嘤嘤的哭声。
他猛地惊醒了,仔细一听,真的是哭声,一个女孩的哭声!
他急忙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棉裤、雪地靴,戴上了毛茸茸的皮帽,还有皮手套啊、口罩啊,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宾馆。
天上还在飘着雪花,像银色的蝴蝶在漫天飞舞。银白色的白桦林,树林里是膝盖深的积雪。
嘤嘤的哭声好像从江边传来,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是一个女孩的哭声。她嘤嘤地哭,偷偷地哭。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朝着江边走去。
寒气越来越重了。他抬头看看天空,一朵一朵的云也开始结冰了,冻成了松松软软的棉花糖,沙沙沙沙地飘落下来,一团团,一片片,挂在了白桦树的树枝上。
星星也开始结冰了。
他看见一颗红色的星星被晶莹的冰包裹着,越来越重,摇摇晃晃的,似乎要坠落下来。透过晶莹的冰层,他看到星星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果冻。哇!这么大的果冻啊!可以吃多少天啊!
嘤嘤的哭声好像从江边传来,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是一个女孩的哭声。她嘤嘤地哭,偷偷地哭。
他不顾一切地走到了江边。放眼一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这哪里是大江啊?分明是大海!是他家附近的大海!
是的,这就是他的家乡的海湾——月亮湾。在夏天,金色的沙滩上开满了色彩鲜艳的遮阳伞,一眼望去,就像草原上星星点点的鲜艳的野花。大海是蓝色的。近海有好几座礁石与小岛,礁石与小岛是黑色的。海浪不停歇地扑上去,哗哗地撞成了漫天飞溅的雪浪花。
现在,浩瀚的大海结冰了。涌动的海浪,飞溅的雪浪花,分明还保持着涌动与飞溅的模样,仿佛在刹那间被魔法冻住了。
浩瀚的大海结冰了!
而女孩嘤嘤的哭声,正是从结冰的大海上隐隐约约地传来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海面。大海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了,但是很滑。他一下子没注意,差点滑倒在冰面上。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叮当叮当的马铃声。一匹棕红色的大马,拖着一架木制的爬犁,咴咴地叫着,跑到他的身边,停住了。
噢,这不是白天拉着他到黑龙江上奔跑的那匹马吗?现在,它的身上冒着热气,但是背上的鬃毛已经结上了薄薄的白霜,长长的眼睫毛也结了霜,白白的,像是涂上了白色的睫毛膏。
棕红马,你也知道我要去救人吗?那赶快拉我去海上吧!
棕红马点点头,待他坐上爬犁,便开始小跑起来。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马铃在结冰的大海上敲响了,马铃声显得格外清脆,好像是过滤了一样。
嘤嘤的哭声从大海深处传来,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是一个女孩的哭声。她嘤嘤地哭,偷偷地哭。
棕红马开始飞跑起来。
前面出现了一座雪山。雪山上好像有一棵高高的大树。
咦,大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雪山呢?
马拉着爬犁渐渐地走近了雪山。仔细一看,他不禁惊异地叫了起来。哇!那不是什么雪山,而是一条山一样大的鲸鱼,被冻在了大海上。鲸鱼头上喷出的水柱,也在刹那间结了冰,被冻成了一根高高的水晶般的冰柱。
但是,鲸鱼并没有被冻死。他看见鲸鱼的大眼睛仍然在转动着。一只雪豹守候在鲸鱼的大眼睛旁边,不停地用嘴哈着气,企图用微弱的暖气去融化大鲸鱼眼睛里的冰块。
就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上传来咔咔的炸裂声。
他抬头一看,发现月亮也开始结冰了!
好大好大的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还有水汽在月亮的表面聚集,然后不停地结成了越来越厚的冰层。
月亮越来越重了,咔咔咔地响着,好像就要坠落下来了!
而那女孩嘤嘤的哭声还在前面!
他焦急地催促着马儿:快跑啊!快跑啊!
棕红马跑得更快了,简直就像在海面上飞!
突然,前面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海盗船,尖尖的船头,高高的桅杆,船上架着火炮。但是,空无一人。
他看见海盗船的桅杆上、风帆上、缆绳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钻石、珠宝、黄金首饰和各种各样的宝石。在白皑皑的海面上,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整整一船的黄金和珠宝啊,肯定是海盗掠夺而来的。现在,海盗船上空无一人。棕红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而那女孩嘤嘤的哭声还在前面!
他拼命地甩了一下马鞭,大喊着:快啊!快跑啊!
月亮越来越重了。
好大好大的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还有水汽在月亮的表面聚集,然后渐渐结成厚厚的冰层。
月亮咔咔咔地响着,离海面越来越近了,好像就要坠落下来了!而在月亮即将坠落的海面上,他看见了一只斑斓猛虎,不停地长啸着,围着什么东西在打转转。
而那女孩的哭声,正从猛虎的旁边嘤嘤地传来。
棕红马拼命地朝着猛虎跑去,急促的马铃声惊动了猛虎。它猛地转身,朝着他们咆哮起来。
棕红马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时,他看见冰面上躺着一个女孩。女孩的双腿似乎被冰面冻住了,动弹不得,正趴在冰面上嘤嘤地哭泣着。
那只猛虎想救女孩,正用自己柔软的舌头,不停地舔着冰面,企图融化海面的坚冰。
他下了爬犁,一步一步地向女孩走去。
猛虎看见了他,瞪圆双眼,冲着他,吼叫了一声。
棕红马吓得急忙后退。
他却不害怕,笑着对老虎说,我是来救她的。
老虎望着他,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便趴了下来,双手撑着冰面,伸出舌头,也用舌头舔着冰冷的冰面。
老虎明白了,转身继续去舔冰面。
他快步跑过去,仔细一看,呀!原来是一条美人鱼!她的下半身全部被坚冰冻住了。但是,她的上半身,尤其是脸蛋,一看就是一个邻家小妹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此时,她冷得直打哆嗦,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立即被冻成了一颗颗的冰珠。
他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披在美人鱼的身上。
棕红马见老虎不再示威,立即拖着爬犁来到美人鱼的身旁,咴咴地叫了起来。
他回头一看,爬犁上,放着一杆锋利的冰镩。
冰镩是专门用来凿冰的工具,头部尖尖的,呈三棱状。每到冬天,黑龙江畔的村民们,就用冰镩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然后,从洞里捕鱼。白天的时候,他和爸爸就专门到江面上看人家用鱼叉在冰洞里叉鱼。好大的鱼啊,有半人高呢!爬犁上的冰镩,就是村民们捕鱼时凿冰用的。
他急忙抓起冰镩,开始凿冰了。
月亮上的冰层越积越厚。整个苍穹咔咔咔咔地炸裂着,月亮就要坠落下来了!
老虎望着渐渐下坠的月亮,凶狠地咆哮着。
可是,严寒一点也不怕老虎的咆哮,继续冷酷地加剧着月亮的下坠。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冰球慢慢地悬在他的头顶上,倘若一下子砸下来,他,美人鱼,还有老虎,都会被压成肉饼。
老虎几乎是绝望地咆哮着,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举起冰镩,想抵住这个巨大的冰球,但是,马上就放弃了。他知道,那无异于用一根牙签顶住一头笨重的大象。
美人鱼也意识到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可以逃跑,老虎也可以逃跑,只有她,是不能逃跑的!她绝望地朝着他张开双手,号啕大哭起来。
别怕!别哭啊!有我呢!
他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美人鱼。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他身体的热气与美人鱼身上的冷气相互渗透着,相互交换着。渐渐地,美人鱼尾巴上的坚冰融化了。就在月亮即将坠落的一刹那,美人鱼尾巴上的冰块全部融化了,美人鱼一个鲤鱼打挺,翻滚开去。而他,则高高举起双手,全身开始结冰,托住了金色的月亮。
月亮停止了下坠。
他没有感觉到压力。他只感觉到好像托着一个巨大的冰激凌蛋糕,一个金色的圆圆的奶油的冰激凌大蛋糕。
他看见美人鱼开始吃蛋糕了,老虎也开始吃蛋糕了。嗯,金色的月亮蛋糕一定很好吃,一定是桂花香味的,因为月亮中有桂花树。中秋节的时候,月光都散发着桂花的芳香。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他热得将被子蹬到地上去了。
现在,他感觉有点冷了,双手紧紧地抱住枕头。
枕头上,绣着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大海上,有一条美丽的美人鱼,正在含笑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