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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婚前的忙碌

有人钟情,出了阁,生活下去[1]。

“伊迪丝!”玛格丽特轻轻地喊了一声,“伊迪丝!”

但是,如同玛格丽特多少料到的那样,伊迪丝已经睡着了。她蜷曲着身体,躺在哈利街寓所后客厅里的沙发上,身上穿着细白布衣服,头上结着蓝缎带,显得非常妩媚。假如泰妲妮娅[2]曾经穿着细白布衣服,结着蓝缎带,在一间后客厅里的一张深红缎子沙发上酣睡过的话,那么人家也许会以为伊迪丝就是她哩。玛格丽特又给表妹的姿色吸引住了。她们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除了玛格丽特外,别的人一直都夸赞伊迪丝长得美,可是直到最近这几天以前,玛格丽特都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最近这几天,眼看很快便要失去她的同伴了,她才强烈地意识到伊迪丝的种种亲切可爱的品质与魅力。她们俩一直在谈着结婚的仪式和礼服,谈着伦诺克斯上尉,以及上尉告诉伊迪丝的,她将来在科孚[3]的生活情形,他的一团人就驻扎在那儿。姐妹俩还谈到把一架钢琴的琴音调准是多么困难(伊迪丝似乎认为,这是她婚后生活中所会碰上的最棘手的困难),以及伊迪丝婚后到苏格兰去游历时,应该带些什么衣服,不过那种悄悄的话音后来变得越来越含糊,所以停了几分钟后,玛格丽特发觉自己一点儿也没有猜错,尽管隔壁房间里嘁嘁喳喳,伊迪丝穿着细白布衣服,结着蓝缎带,柔软的秀发鬈曲着,已经软绵绵地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在作晚餐后的小睡了。

玛格丽特的父母住在乡间的牧师公馆里。过去这十年,她虽然一直住在肖姨母家,但是快乐的假日一向都是到父母身边度过的。她正想把自己往后回到牧师公馆后打算如何生活、有些什么憧憬说给表妹听听,可是既然表妹睡着了,她只好和先前一样,默默地沉思着自己生活中的变化。尽管她想到这次跟慈蔼的姨母和亲爱的表妹分别,不知多会儿才能再见面,未免有点儿怅惘,不过这种沉思终究还是令人快乐的。在她想着回到赫尔斯通牧师公馆去尽她这独养女儿的孝道的乐趣时,隔壁房间里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进了她的耳里。肖姨母正在跟上这儿来吃饭的五六位太太谈天,她们的丈夫还待在饭厅里。她们都是肖家的熟朋友,其实也就是肖太太称作朋友的邻居们,因为肖太太不跟别人,单单常跟她们一块儿进餐,还因为遇到她和伊迪丝向她们要什么东西,或是她们向她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她们总毫不客气地在午餐前互相串门。那天,这几位太太和她们的丈夫都以朋友的身份,应邀前来吃一顿告别的筵席,庆贺伊迪丝即将举行的婚礼。伊迪丝起先不大赞成这种安排,因为伦诺克斯上尉搭乘一班很晚的火车当天夜晚就要抵达,可是她虽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却非常马虎、随便,自己并没有坚决的主张,因此当她发觉母亲已经独断专行地安排好了后,也就算了。母亲吩咐预备了一些应时的珍馐美味,因为人们一向认为这是可以使别离宴会上不至于过分伤感的。伊迪丝在筵席上只是向后靠在座椅里,拨弄着盘子里的菜肴,神气既严肃又恍惚,四周的人们正在倾听格雷先生的妙论。这位先生在肖太太宴客的时候,向来敬陪末座。他总要请伊迪丝在客厅里给他们弹点儿音乐听听。在这顿告别的筵席上,格雷先生分外讨人欢喜,因此先生们在楼下待的时间比平日都长。他们这样倒也好——这只要从玛格丽特无意听到的片断谈话中就可以知道了。

“我自己过去太痛苦啦。这倒不是因为我跟故世的亲爱的将军过得不太快活,不过年龄的悬殊终究是美中不足的事。我决心不让伊迪丝碰上同样的情况。当然,一点儿不是做娘的偏心,我早就瞧出来,这个可爱的孩子很可能会早结婚的。真格的,我以前常说,她在十九岁以前管保会结婚。我早就有一种预感,打从伦诺克斯上尉……”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窃窃私语,不过玛格丽特可以很轻易地就猜到她接下去说的是什么话。伊迪丝的真挚的恋爱进展得非常顺利。肖太太,像她自己所说的,顺从了那种预感,所以极力促成这场婚事,尽管这场婚事不大符合伊迪丝的许多朋友对她这位年轻美貌的女继承人所抱的希望。但是肖太太说,她只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应该让她为爱情而结婚,——并且使劲儿叹了一口气,仿佛她当初嫁将军的动机就不是出于爱情似的。肖太太对于目前这个婚约的浪漫色彩甚至比女儿还要感兴趣。这并不是说,伊迪丝不是深深地恋爱着,然而她的确宁愿在贝尔格雷维亚[4]有一所好宅子,而不愿到科孚去过伦诺克斯上尉所说的那种生动有趣的生活。凡是玛格丽特听了觉得兴奋的那些话,伊迪丝听了都假装要哆嗦。这一半固然是因为她喜欢要那位怜爱的情人来哄劝她,叫她不要厌恶,一半也是因为她实在很不喜欢什么吉卜赛人的、漂流无定的生活。不过即使有人拥有一所漂亮的宅子、一大宗产业,而且还有一个好头衔,只要伦诺克斯上尉的魅力存在,伊迪丝还是会依恋着他的。等他的魅力消失以后,她也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悔恨的情绪来,认为伦诺克斯上尉并没能具备一切值得想望的东西。在这方面,她不过是像她的母亲。她母亲对肖将军并没有什么热情,只是尊敬他的人品和地位,便决定嫁给了他,可是婚后,她却经常(虽然是暗地里)自叹命苦,嫁了一个自己无法深爱的人。

“我对于她的嫁妆一点儿也不吝啬。”玛格丽特又听到这么一句,“将军给我的那些漂亮的印度围巾和披巾,我决不会再围啦,所以我全给了她。”

“她是个幸运的姑娘。”另一个人声回答。玛格丽特知道这是吉布森太太。这位太太对这个话题加倍感兴趣,因为她的一个女儿几星期前刚结婚。“海伦就想要一条印度围巾,可是说真的,我一看价钱太贵,只好没答应她。听到伊迪丝有好多条印度围巾,她一定会羡慕得了不得。您的围巾是哪一种的?德里[5]的吗?有那种挺美的窄边的?”

玛格丽特又听见姨母的声音,不过这一回,她好像是从半靠着的姿势上直起身来,正朝灯光较暗的后客厅张望。“伊迪丝!伊迪丝!”她喊道,接着她又向后靠下,仿佛这一着力使她感到很疲乏。玛格丽特走到前面去。

“伊迪丝睡着了,肖姨妈。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太太们听到有关伊迪丝的这个使人怜惜的消息,异口同声地说:“可怜的孩子!”肖太太怀里抱的那只小巴儿狗也叫起来,仿佛给这一阵怜惜的声音激动了似的。

“嘘,泰妮!你这顽皮的小姑娘[6]!你会把你的女主人吵醒的。我只是想叫伊迪丝去唤牛顿把她的围巾拿下来。也许你乐意去一趟,玛格丽特,亲爱的?”

玛格丽特上楼到宅子最高一层从前的那间幼儿室去,牛顿正在那儿忙着整理婚礼时需用的一些花边。那些围巾那天已经给人看过四五次了。在牛顿嘟哝着抱怨了一声去取围巾时,玛格丽特朝那间房四面看了看。九年前,当她还很野气地从乡间被带到这儿来,住在表妹伊迪丝的家里,跟她一块儿玩、一块儿读书的时候,她最先熟悉的就是这间房。她记得伦敦这间幼儿室的阴沉、黑暗的外表,一个严厉而古板的保姆照管着她们,她特别讲究手的清洁和外衣的整饬。她回想起在这儿吃的第一顿茶点——没有跟着父亲和姨母,他们在楼下一间房里吃饭。这所宅子的楼梯简直长得不得了,当时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到了天上,要不然他们一定是深深藏到了地底下。在家的时候——在她住到哈利街来以前——母亲梳妆的房间就是她待的房间。由于在乡下牧师公馆里他们早起早睡,玛格丽特一向总跟着父母一块儿吃饭。啊!这个娉婷、端庄的十八岁大姑娘记得多么清楚,当她九岁初到这儿的那天晚上,她是怎样把脸蒙在被子里,那么伤心地哭天抹泪;保姆怎样吩咐她不准哭,因为那样会闹醒伊迪丝小姐的;她怎样继续伤心地哭泣,只是声音比较低点儿,直哭到她初见面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姨母陪着她父亲黑尔先生悄悄地走上楼来,看看他的酣睡的小女儿。那时,小玛格丽特才止住了呜咽,设法静静地躺着,就好像睡熟了那样。她怕自己的伤心会使父亲很不快活,又不敢当着姨母的面流露出来。在家的时候,他们忙着筹划了那么久,才把她的衣服安排得适合这种比较华贵的新环境,才使爸爸可以离开教区到伦敦来上那么几天。她多少认为,经过了那么长时期的希望和筹划之后,再感到伤心,压根儿是不对的。

现在,她已经开始喜欢上从前的这间幼儿室了,虽然这地方如今已经一无陈设、四壁萧然。她四面看看,想到三天后便要永远离开这地方,不由暗暗起了一种惋惜之情。

“哎,牛顿!”她说,“我想我们离开这间可爱的老屋子,都会感到难受的。”

“说真的,小姐,我倒不这样。我的眼睛赶不上从前啦,这儿的光线太坏,除了靠近窗口,要不我拾掇起花边来就瞧不见,窗缝又老有一丝挺大的风——简直把人冷得要死。”

“哦,也许到了那不勒斯[7],你会有充足的光线和暖和的天气。你应该尽可能多留点儿缝补的活儿到那会儿再做。谢谢你,牛顿,我会拿下楼去——你挺忙的。”

于是玛格丽特捧着围巾走下楼来,一面嗅着围巾上芬芳的东方气息。伊迪丝还在睡觉,姨母便叫她站着作为模特儿,在她身上展示一下那些围巾。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过玛格丽特的颀长、匀称的身个儿,穿着替父亲一位远亲戴孝所穿的黑绸衣服,把那些色彩鲜艳的围巾的美丽的长褶子全衬托出来了,而那些围巾要是披在伊迪丝的身上,简直会把她闷个半死。玛格丽特站在枝形灯架下面,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听凭姨母在她身上摆弄着那些围巾。偶尔,在她给拨转身来的时候,她从壁炉台上的那面镜子里瞥视了一下自己,对自己待在那儿的样子——自己这副熟悉的面貌,身上竟然披着一位公主日常的服装——觉得很好笑。她轻轻地摸摸披在身上的围巾,对它们质地的柔软和色彩的鲜艳觉得很喜欢,而且相当乐意穿戴着这么华丽的服饰——她嘴角露出一丝恬静、愉快的微笑,像一个孩子那样觉得怪有意思。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仆人突然通报说亨利·伦诺克斯先生来了。有几位太太不禁一怔,仿佛为她们妇道人家对服装的兴趣有点儿害臊似的。肖太太向新来的客人伸出手去。玛格丽特想到自己也许还需要给围巾做一会儿木头人,所以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面又欢快、好笑地望着伦诺克斯先生,仿佛觉得他对自己这样给他突然跑来看见时的滑稽尴尬之感,一定也会深表同情似的。

亨利·伦诺克斯先生没有能来吃饭。姨母这会儿净忙着向他问这问那,问到他的弟弟那位新郎,问到他的妹妹(她跟上尉一块儿从苏格兰前来参加婚礼,给新娘当女傧相),还问到伦诺克斯家的许多别人,因此玛格丽特瞧出来,自己不需要再做围巾架子了。她于是专心去招待别的客人,因为姨母这时候已经把她们全忘了。就在这时,伊迪丝从后客厅走进来,眼睛在较亮的灯光下不断地眨着,一面把微微有点儿蓬乱的鬈发拂到后面去,那种神气活脱儿就像刚从梦中惊醒的睡美人[8]。她就连在瞌睡蒙眬中也本能地感觉到,一位姓伦诺克斯的人是值得她强使自己清醒过来的。她仔细地询问了半天一直还没会过面的未来的小姑儿,亲爱的珍妮特的情况,还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她,因此,要不是玛格丽特自视很高的话,她也许会妒忌起这个突然出现的竞争对手来了。在姨母加入谈话以后,玛格丽特更加退到一旁。这当儿,她看见亨利·伦诺克斯瞥视着她身旁的一个空位子。她知道得很清楚,等伊迪丝一停止询问他后,他立刻就会坐到那张椅子上来。姨母原先东拉西扯地说过,他另外有些约会,所以玛格丽特拿不大准他那天晚上会不会来。这会儿瞧见他,真有点儿出乎意外,不过现在,她深信那一晚管保会过得很愉快的。他们俩的好恶几乎完全一样。这时候,她脸上诚实、开朗地现出了喜色。不一会儿,他走过来了。她对他微微笑了笑,一点儿也没有娇羞忸怩的意思。

“哦,我猜你们大伙儿都有事忙着——我是说,太太小姐们的事情。跟我的事情完全不同,我忙的是真正法律上的事务。摆弄围巾跟起草授产决定完全不是一回事。”

“哎,我知道你瞧见我们大伙儿那样忙着欣赏花围巾,准觉得多么好笑。不过说实在的,印度围巾的确是很美的围巾。”

“这倒的确。价钱也够高。一点儿不含糊。”

先生们一个个踱进房来,谈话的声音变得深沉了。

“这是你们的最后一场晚餐宴会吧,是不是呢?星期四以前不再举行了?”

“不错。我想过了今儿晚上,我们就会觉得安静了。我可以说我好多个星期都没有觉得安静了,至少没有这种安静——过了今儿,手头就不再有什么事要做啦,一件要人操心劳神的大事全都安排好了。我倒乐意有点儿时间想想,我想伊迪丝准也乐意。”

“我对她可拿不大准,不过我猜想你是会乐意的。最近,每回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总为别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是的,”玛格丽特有点儿惆怅地说,她想起过去一个多月为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忙乱得就没有停,“我不知道一场婚礼之前是不是总得先有一阵所谓的大忙大乱,还是有时候,也可以先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时期。”

“例如,像灰姑娘的教母[9]那样办嫁妆,写请帖,准备喜酒。”伦诺克斯先生哈哈一笑,说。

“不过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麻烦事吗?”玛格丽特问,一面抬起脸来正眼望着他,看他怎么回答。过去六星期,为了使面子好看,大伙儿一直唯伊迪丝的心意是从,忙于作种种安排。这会儿,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感还抑压住玛格丽特。她当真要有个人来给她说点儿有关婚姻的愉快、悠闲的想法。

“啊,当然啦。”他回答,音调变得严肃起来,“是有些礼节、形式方面的事是不得不办的。这倒不是为了要使自己满意,而是为了免得别人说闲话。生活中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事情能免于这种麻烦。不过如果你结婚,你要怎样安排呢?”

“噢,我从来就没有多想过这个问题。我只希望在一个晴朗的夏天早晨举行婚礼。我要穿过树荫步行到教堂去,不要有这么许多女傧相,也不要预备什么喜筵。也许我这只是对正给我招来极大麻烦的这些事极为反感的缘故吧。”

“不,我觉得你并不是为了这个。要求庄重朴实的想法本来就很符合你的性格。”

玛格丽特不大喜欢这句话。她想起以前有好几次他都想逗她谈论她的性格和生活态度(他谈起来总是一味赞美),便更想避开这个话题。她相当唐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自然只是想到赫尔斯通的教堂和通向它的那条小路,而不是想到乘车驶往伦敦一条大街上的一座教堂去。”

“把赫尔斯通的情形说给我听听。你从来就没有对我细说过。哈利街九十六号在你们去后,就会显得阴暗、肮脏、萧条,仿佛冷落无人,所以我很想知道点儿你这就要去生活的那地方的情形。首先告诉我,赫尔斯通是个村庄,还是个镇市呢?”

“啊,不过是个小村子,我觉得压根儿不能称作村庄。那儿有一座教堂,附近草地上还有几所房屋——实际上只不过是村舍——墙上长满了蔷薇。”

“而且一年四季开花,尤其在圣诞节的时候——这就补足了你的这幅图画。”他说。

“不,”玛格丽特有点儿着恼地回答,“我可不是在描摹一幅图画。我是想把赫尔斯通的实际情形叙说出来。你不应该这么说。”

“我很抱歉,”他回答,“不过那听起来的确像故事里的村庄,不像现实生活中的。”

“的确是这样。”玛格丽特热切地回答,“我见过的英格兰所有其他的地方,似乎都非常冷落和乏味,仅次于新森林[10]。赫尔斯通却像一首诗里——丁尼生[11]的某首诗里——描摹的村庄。但是我不再说了。我要是告诉你,我认为那地方怎样——那地方的实际情形——你只会取笑我。”

“不会的,我绝不会取笑你。不过我瞧出来,你是决心不肯再讲了。哦,那么,把我更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吧:那所牧师公馆是什么情形。”

“哦,我没法形容我的家。家就是家,我没法把它的魅力用话表达出来。”

“那我只好依你的。你今儿晚上相当严肃,玛格丽特。”

“怎么样?”她说,一面把柔媚的大眼睛翻起来盯着他,“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相当严肃。”

“哦,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你就既不肯告诉我赫尔斯通的情形,也不肯谈谈你的家,虽然我告诉过你,我多么想听听这两件事,尤其是后面这一件。”

“可是我真没法告诉你我家里的情形。除非你熟悉那儿,否则我认为那不是一件可以谈谈的事。”

“好,那么,”——他踌躇了片刻——“告诉我你在那儿做点儿什么吧。在这儿,你午前看书,上课,或是怎样增进知识,午饭前出去散一会儿步,午饭后跟姨妈乘车出去玩一会儿,晚上参加一个约会。现在,把你在赫尔斯通一天做点儿什么说一说给我听听吧。你出外骑马,乘车,还是步行呢?”

“当然是步行。我们没有马,连爸爸也没有。他上教区最远的地方去都是步行。那些小路非常美,乘车走就太可惜了——就连骑马都未免可惜。”

“你打算常在园里栽种点儿花木吗?我想这是乡下年轻姑娘们做的一件很合适的事。”

“我不知道。我恐怕不会喜欢那种吃力的活儿。”

“有射箭比赛、野餐会、赛马会的跳舞会和猎人跳舞会吗?”

“哦,没有!”她笑着说,“爸爸的俸禄很少。而且就算我们花得起钱去参加这类事情,我大概也不会去的。”

“我瞧出来,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只肯告诉我你这样不会做、那样不会做。我想在假期结束以前来拜访你一次,瞧瞧你到底做点儿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会来。到那时候,你就会亲眼看到赫尔斯通多么美了。现在,我非得去啦。伊迪丝坐下来准备弹琴了,我稍许懂点儿音乐,只配给她翻翻乐谱。再说,姨妈瞧见我们谈天,也会不乐意的。”

伊迪丝弹得动听极了。她正弹着那支乐曲时,房门给推开了一半,她看见伦诺克斯上尉站在那儿踌躇,不知道进来好还是不进来好。她放下琴不弹,奔出房去,撇下玛格丽特慌乱而害羞地站在那儿,向惊讶的客人们解释,是什么幻象出现了,才使伊迪丝突然一下逃跑的。伦诺克斯上尉来得比预料的时间早,再不然时间果真已经那么晚了吗?他们看了看表,全大吃一惊,连忙起身告辞。

伊迪丝这才回进房来,高兴得容光焕发,有点儿羞怯又有点得意地把她那位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的上尉也带进房来。他哥哥和他握了握手。肖太太以她那种温和亲切的态度来欢迎他。这种态度里总含有点儿忧郁的意味,这是由于她多年以来惯常认为,自己是一场意趣不投的婚姻的牺牲者而造成的。现在,将军既然去世了,她的生活又非常美满,很少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所以她觉得简直有点儿犯愁找不出一件忧虑的事情来,更不用说是伤心的事情了。不过最近,她想到以自己的健康作为忧虑的理由,想到的时候,便会神经质地小咳上一两声。有位殷勤随和的大夫劝她上意大利去过一个冬天,这正合了她的心意。肖太太和大多数人一样,意志很坚强,但是她从来不愿意坦白承认,她是因为自己欢喜做而自动去做一件事的。她要人家吩咐她或是请求她,逼她满足她自己的愿望。她的确要自己相信,她是在顺从一种外来的迫切需要。这样她便可以温和地叹息、抱怨,而实际上,她却始终在为所欲为。

她就是这样把自己要去旅行的事向伦诺克斯上尉说了。上尉义不容辞,只好对他未来的岳母所说的一切唯唯称是,可是他的眼睛却不住地瞟向伊迪丝。伊迪丝不顾他说过他刚吃完饭不到两小时,这会儿依然在忙着收拾茶点桌子,叫人端上各式各样好吃的来。

亨利·伦诺克斯先生紧挨着他的容貌英俊的弟弟,靠着壁炉台站在那儿,对这幕家庭景象感到很有意思。伦诺克斯一家容貌全非常漂亮。虽然亨利一人比较平庸,他的脸孔却也显得聪明、敏锐、灵活。玛格丽特不时暗自纳闷,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虽然默不作声,却明明带着一种微含讥讽的兴趣在观看伊迪丝和她正做着的一切。其实那种讥讽的情绪是给肖太太和她兄弟的谈话所引起的,跟他看着的事情所激起的兴趣毫不相干。他觉得看着她们表姐妹俩这么忙着过分琐细地安排桌子,真是一幅悦目的情景。伊迪丝决心大部分事情都要亲自做。她当时的心情使她很乐意做给情人看看,她可以当一个多么好的军人妻子。她发觉壶里的水凉了,便吩咐把厨房里的大茶壶拿上来。她在房门口迎着,想要亲自提进房。可是壶太重,她提不动。结果,她噘着嘴回进房来了,细布衣服上染上了一块黑斑,雪白圆润的小手上给壶柄压出了一道凹痕。她走去给伦诺克斯上尉瞧,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当然,尽管没有办成,她还是同样得到了慰藉。玛格丽特迅速调节好了的那盏酒精灯就是最有效的办法,尽管房间里仍旧并不很像伊迪丝在一时兴头上老想象成极近似兵营生活的吉卜赛人的营地。

那一晚以后,大伙儿忙乱得就没有停,直到婚礼办完了为止。

有人钟情,出了阁,生活下去。

有人钟情,出了阁,生活下去。

他不是生活得挺好吗,

有人钟情,出了阁,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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