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湛斐和夏熙妍卿卿我我的时候，另一个房间的周晟却在苦着一张脸收拾行李。
他明天一早就要去外地出差，去四天，原本打算回来以后利用周末好好休息的，没想到孙雪菲却擅自替他做了回长林的主，他非但没有了假期，还要连轴飞赶去一个他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长林最近一直在下雨，天气不好，你带两件长袖换洗吧，别着凉了。”孙雪菲站在衣柜前帮儿子挑选合适的衣服，假装没看到他的一张臭脸。
“他都说了我们可以不用去，你干嘛非得上赶着？”孙雪菲一直不说这件事，周晟憋不住了，主动问道。
孙雪菲手下麻利地叠着衣服，语气平静，“怎么是上赶着呢？那是你哥哥，别说起来像谈论一个外人似的。你们现在关系不是融洽了很多吗？怎么这会儿敌意又这么大了？”
“我们融洽很多？”周晟无可奈何地冷哼一声，“您说融洽就融洽吧，但是我真的不想去参加那个人的十周年忌日。”
从第一次见到林湛斐开始，周晟就对他喜欢不起来，他处处针对孙雪菲的态度更让周晟心存不满，所以两人只要一碰面必定是火花四溅兵戎相接。但是从韩国回来后，林湛斐对孙雪菲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虽然依旧还是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好歹话里不那么带刺了。
孙雪菲是打从心底里爱着林湛斐的，只要不瞎就能看得出，所以尽管再看不惯林湛斐，他若是不跟孙雪菲过不去，周晟也不会太与他针锋相对。毕竟两人已经是同一个屋檐之下的一家人，没必要梗着脖子给自己和孙雪菲心里都添堵。
周晟不想让妈妈难过。
想必林湛斐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和周晟相处的，他们虽说不上多么亲密，近些日子也能像个同屋室友似的淡淡聊上几句了，偶尔还能互相点赞社交平台的动态，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周晟觉得他们两个能像个成熟的成年人这样维护着彼此表面的体面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深入，深入到一起祭拜一个让他想起来就无比恶心的人的地步。
当年，对于那人的死，周晟没有欢天喜地锣鼓喧天已经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大的涵养了。
就算这样抵触，孙雪菲依旧没有松口，“小晟，妈妈从来都不会逼你做什么，但是这件事上，你还是应该听我的，不管怎样都要回去一趟，陪着你哥哥把这个事情办好。就算是为了完成任务也行，你本人一定要到场。”
“为什么我一定要到场，有什么我一定要到场的理由？当年他死了也是，我正在准备很重要的考试，你非要让我回国，搞得我浪费了一年时间第二年又重考。要是爸爸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我们，他要多难过。你这么做的时候考虑过爸爸的心情吗？你知道如果我们到场媒体要怎么大做文章吗？妈妈，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到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让你连爸爸都不顾及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周晟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他抬高了音调质问道。
孙雪菲沉默了半晌，把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我就是想让你去看看……”
“我有什么好去看看的？爸爸十周年忌日的时候，虽然他当时到场了，但是你也没有强迫他吧？如果他说不愿意，我觉得你也会同意的，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这样了呢？”周晟步步紧逼。
“别问了，小晟……”
“我一定要到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嗯？妈妈，你非让我自己问出口吗？”周晟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周晟一直都知道他跟周德昌并不像。周德昌个子不高，方脸，肤色很黑，周晟则瘦削又高挑，完美继承了孙雪菲白皙的肤色。
他是在父母结婚七个月左右的时候出生的，不过他从没有多想什么，觉得无非是未婚先孕或者早产的戏码，不足为奇。
周德昌对周晟非常好，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小时候反而是孙雪菲对他更严厉一些。
所以周晟其实周德昌更亲密。工作渐渐繁忙起来，父子二人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但每周周德昌也一定会抽出半天时间陪伴周晟，要么是一起吃个饭、要么是一起做运动或者打游戏，绝不让他有一点点父爱缺失的失落感。
周德昌和孙雪菲都从不掩饰二人是重组家庭，孙雪菲总是在周晟面前提到那个他从没有见过面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孙雪菲会念叨自己对大儿子的愧疚和思念，也希望两个儿子有生之年可以重逢。
周晟从未对身世有过一星半点的怀疑。
直到12岁那一年。入学体检时，周晟看到了自己的血型。
他是AB型血。当时拿到自己的体检报告，周晟一度怀疑是结果出问题了。孙雪菲是A型血，周德昌是O型血，周晟是AB型血的概率几乎为零。
他背着父母查了很多资料，得到的唯一一个还能说得通的结果是异形抗原而造成的血型短暂性的检测错误。后来他又偷偷去测过几次血型，但每一次都是AB型血，无一例外。
这件事在周晟心里种下了一个结，只要想到就难以平静。可他不敢问孙雪菲，更不敢去问周德昌。之后没几年，周德昌因病去世，这件事就彻底成了周晟心中难愈的心结。
直到一年后，孙雪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林湛斐，并强迫周晟去参加林展的葬礼。
那时候他看着林展的遗像，又重新燃起了对身世的怀疑。
周晟从小就知道孙雪菲和林展离婚并抛弃大儿子的原因——林展在酗酒之后会出现严重的家庭暴力，甚至会打得孙雪菲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这当然不是孙雪菲或者周德昌专门说给周晟听的，是他听大人聊天，把谈话内容拼凑起来自己猜到的。
周晟的舅舅姨姨、外公外婆，再或者孙雪菲的闺蜜好友，都曾有意无意地谈论到孙雪菲如今摆脱家暴渣男，得嫁良人的幸运。
周晟很不愿意去见那个已死之人，一方面是对他本人的反感，另一方面是源自内心的恐惧。他不想直面这些问题，就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他可以装作不知道血型的事，也希望孙雪菲能放过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提起林展。
只是想到自己可能是林展的亲生儿子这一点，都让周晟忍无可忍的汗毛直立。
可孙雪菲明显不愿意给周晟逃避的机会，她的咄咄逼人让他早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正面迎战。
面对儿子的质问，孙雪菲的神情闪烁了一下，但眼神中的内容大致上已经证实了周晟多年来的猜想。
像是悲愤不满，又像尘埃落定，一时间周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了。
母子二人对坐着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孙雪菲才幽幽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早有个猜测是在美国，爸爸生病那段时间，七年级入学体检，刚好上一学期学了血型这方面的知识，对照了一下，发现你和爸爸并不能生出我这样血型的小孩。不过当时我只是怀疑，毕竟通过血型判断血缘关系，不是太靠谱。”周晟叹了口气，“你老是让我去见那个人、参加那个人的葬礼，我又不傻，渐渐也就想明白了吧。”
孙雪菲的手覆在了周晟的手背上，她一时语塞，只是很苍白无力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你们……”
“这样想想，我大概也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爱你大儿子，却还是丢下他从那个人身边逃跑了，妈妈，你不得不抛弃他的理由，是因为你怀孕了，对吗？”
孙雪菲一愣，眼底微微湿润了。
周晟轻轻回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继续说，“那他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