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尧追着那个身影消逝的方向,一路跑到北街外,灯火越来越稀疏,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街灯余影中,那人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零落的、不相干的看客在街上往来。
温尧喘着气,目光不停地左右张望。
尽管只是一眼,可就是那样一个眼神,他相信,绝不会认错。
“杜轻霜。”他焦急地喊出声。。
“杜轻霜!”他加重了语气。
“杜轻霜!”温尧几乎是对着街道咆哮出声。
路上稀少的几个人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然而没有人应答他。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真的没有,哪里没有,他像是泄了力气。精疲力尽地蹲下,喃喃道:
“真的就这样了吗?”
他紧紧地咬着牙,红了的眼在暮色下暗了下来,眼里映出的,尽是破碎的灯火阑珊。
“温公子还想怎样?”
忽然间,一道清澈的声音,如带着戾气的冷箭一般从身后刺来。
温尧猛地回头,瞳孔中,映出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她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具下傲然的神色,时隔多日,现在,正端端地摆在那里。
“轻霜……”温尧又惊又喜,黯然的双眸在映出那道人影时,渡上了光。
“你去哪了?”温尧问道。他起伏的气息里止不住地透露出颤抖。只是十多日不见,再遇见,却有如数年般漫长。
“我去哪里,温公子管得着吗?”
这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杜轻霜撇开眼不看他。
温尧看着她唇瓣一开一合,冰冷话语,一字一句扎着他的心,正要开口说话时,她却先抢着话说道。
“不必再说了,我去同杜叔道别了就走,方才路过,只是凑巧看了一眼。”
温尧看着她,神色中尽是破碎的悲伤,听了这话,好似自嘲一般,木然地笑了,道:“不打算同我告别吗?”
“温公子的告别礼,上次已经请教够了。”杜轻霜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告辞。”
杜轻霜说着转过身,然而就在此时,从北街里突然跑出来一群孩子,将她撞了个趔趄。
孩子们一哄而过,却有一样东西从杜轻霜怀里掉了出来,落在温尧近前。
她察觉之时神色一慌。还没来得及去捡,温尧抢先一步拾了起来。
手中闪耀之物玲珑剔透,五色斑斓,温暖亲切,一个“尧“字在夜色中晶莹发亮。
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那人的眼睛,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切的迷题似乎已经解开。
“愚蠢!”杜轻霜见他这般神色,不自然地僵着脸,低骂了一句,转过身就要走。
温尧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住住。不等杜轻霜动作,就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杜轻霜一掌将他推了开。
“你以为什么都可以对不起来解决?”
那一掌是带了些内力的,若非常年习武,大约是会疼上一疼,但温尧只是捂着胸口,眼角傻傻地弯着,道:
“是,是不够,要如何弥补?我都照办。”
杜轻霜道:“除了叫人死,本尊……我不会别的惩戒方式。”
“……现在吗?”温尧看着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玉佩,满眼都是笑。
“现在死太便宜你了。”杜轻霜不看他。
“那……那在我死之前呢?”温尧问道。
“谁管你死之前干什么。”杜轻霜皱着眉说道。
“那……为了防止,轻霜姑娘想让我死的时候,我不知道。”温尧道。“在我死之前,要一直待在你身边。
时间好似就在这一刻跌了一跤。
“你是狗皮膏药吗?”杜轻霜看着他,忍不住微微挑眉。
“随你怎么想。”温尧转头看着北街内斑斓的灯光。“总之,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就是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杜轻霜瞥了他一眼,回过头,瞳孔中也映出他眼中的风景。压住心中暗涌,她轻飘飘地说道。
“人不可言而无信。”
温尧闻言,转头看着她,本就满载幸福的笑容越发放肆。
“笑什么。”杜轻霜说道,但话中却是藏不住的愉快。
“我忍不住。”
杜轻霜嘲笑似地轻哼一声,道:“只是几日不见,人变得愚蠢了许多。”
温尧道:“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当然愚蠢。”
杜轻霜冷笑道:“噢?我看倒是有人贴心作伴,快活得很。”
温尧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地看着她,说道:“难不成,你方才是在吃婉儿的醋吗?”
杜轻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某些人,可别把自己想那么金贵。”
婉儿两个字,让她听来不舒服。
温尧笑道:“这几日,若不是她,我怕早就驾鹤西去了。”
“那你便西去啊。”杜轻霜轻飘飘地说道。
“可你不在西边,我西去为谁呢?不是亏大了。”温尧嬉皮笑脸地说道。
“油嘴滑舌。”杜轻霜道。
“句句都是真心话。”温尧真诚地笑道。
杜轻霜翻了个白眼,说道:“行了,走吧。”
“去哪?”温尧跟上她的步伐。
“回家。”
“现在人这么多,灯市好玩着呢,待会儿再走吧。”温尧说道。
“你方才还没玩够吗?”杜轻霜瞥了他一眼,说道。
这家伙,醋坛子翻了吗?温尧在心里想着,怕惹她不痛快,只道:“人太多了,我怕她们挤到你。”
“那就不走寻常路。”
杜轻霜话音刚落,便捉住温尧的手,足尖轻点,一瞬便上了北街街口的房顶。
“阿?……喂!”温尧大吃一惊。
“抓好我的手。”杜轻霜说着,带他在北街商户布满彩灯的房梁上奔跑起来。温尧手中那块玉佩在暮色中,留下一道浅浅的、五色绮丽的光影。
即使动静非常小,北街汹涌的人群中,依然有不安分的人很快发现了房顶的异常。
“房顶上那道光是?”
“有两个人!”
“那是谁?”
“那不是杜轻霜吗?还有温尧?”
“轻霜姑娘回来了?”
“温尧把轻霜姑娘带回来了?”
“你们看!是轻霜姑娘牵着尧公子的手!”
“真是轻霜姑娘!”
街道人群中,姜婉儿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愣,接着看见温尧满是喜悦的容颜,忽然也笑了。
这就好了,这么长时间的单恋,该结束了,她也该彻底长大了。
温尧看着杜轻霜的侧影,感受着从她手那边传递来的温度,注视着脚下的霓虹万象。
他心里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用这一幕,堵住那些长舌妇的嘴。
杜轻霜功夫极好,很快,两人落到了杏雨阁庭院之中,没有烛火的庭院,竟也因月辉泛着几分暖意。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温尧道:“这下,那群人又有的八卦了,你又要站上风口浪尖了。”
“不是我,是我们。”杜轻霜松开他的手,看着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温尧心里咯噔一下,一抹深刻的情绪从心中蔓延上来。
“今日疲惫,早点休息。”杜轻霜说着,转身向东厢房走去。
“杜轻霜。”
在她已经快走到房门口,要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温尧喊住了她。杜轻霜回过头,见他向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像风一样,只是一瞬间的动作。
单薄的唇瓣在她脸颊上飞快地扫了一下,那人便飞快地转身跑回了堂屋中。
“明早见!”温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杜轻霜远远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愣了片刻,胸腔中雷鸣音渐起,暮色中,谁也不知玉面桃花已经悄然盛开。
“明早见。”
堂屋中,情窦初开的少年,憋着满腔的情愫,对着窗外的月亮明眸皓齿地笑着。
情非得已,明月应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