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把它们刮掉的呢?是写字的人,还是另有其人?”肖勇问道。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齐恩点点头,“事实上,在看完这些文字后,我脑中便浮现出这么一番情景:某个人,我们姑且称他为甲。甲因为某些原因,被何诺元和闫村长联手陷害,险遭不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人所救,救他的人有一些特殊之处,被甲误认为是娘娘。甲想找何诺元复仇,同时也想找到白龙村的宝藏和锦盒,于是就在墙上写下这些字。这地方可能是他被陷害时关押他的牢笼,也有可能是他落难时的藏身之所,总之,对甲非常重要。而中间那行字,我认为应该是甲自己刮掉的,因为这行字透露出关于他身份的某些关键信息,他一写出来就后悔了,不得不刮掉。如果是别人刮的,没理由只刮这一行,至少要把宝藏和锦盒两个词也一并刮掉,因为这两个词代表了一大笔潜在的财富,非常惹人注意。从那些刮痕看,动手脚的人非常从容,非常细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可见并不是匆忙之下做的处理,那么多刮几个字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却没做,所以应该不是其他人刮的。你们说对不对。”
“嗯,确实是这样。可甲究竟是谁呢,是不是这具尸骨?”肖勇手电转向旁边的角落,焦黄的枯骨突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映入众人眼帘。
齐恩心底涌起一股寒意,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具尸骨虽然一动不动,但齐恩总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动起来,爬过来……他甚至能听见关节扭动的咔咔声。
“我不知道。”齐恩坦白说道,“我可不是法医,我连这尸骨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失踪的大眼。”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凭直觉,再加上……”
齐恩蹲下身子,指着尸骨的右脚,“你们瞧,他的脚趾头有六个,大眼可没有。”
“什么?”三人闻言大吃一惊,均凑上前来仔细观瞧。没错,连着脚掌骨的确实是六根骨头,有一根特别小。
“眼镜,你的观察力太敏锐了,我们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样一来,确实可以排除大眼的可能性了,他的脚很正常。倒是肖大哥……”
楚科洋观察良久,然后扭头问肖勇,“你那兄弟该不会是六趾吧。”
“谢天谢地,也不是他。”
肖勇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舒缓了许多,不似刚才那么焦虑:“第一眼瞧见尸骨时,我心里便咯噔一下,生怕是我弟弟。不过我弟弟肖梁应该比他高,你们没发现这尸骨的腓骨和胫骨短得出奇吗?他生前应该是个矮个子的人,而且腿有点残疾。”
“这倒没看出来,我连哪个是胫骨哪个是腓骨都闹不清。”
“不管怎么说,此人既不是肖梁也不是大眼,对你我来说都是个好消息。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与闫村长何诺元究竟有何过节?”
“等等,你说过节?”眼镜摇了摇头:“看来你似乎先入为主认为这具尸骨就是甲了。”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啊,你什么意见?”
“恰恰相反,我认为甲不大可能是这个人。首先,如果他是甲的话,请问他为何要刮掉那行字。”
“为了隐瞒身份呗,刚才你不是分析过了。”楚科洋说道。
“没错,但这就与现状不符。先问一句,在我进入这地下牢笼之前,你们肯定尝试了无数次,想打开头顶的盖板,但始终没办法打开,对吧。”
“没错。”
“这说明地下牢笼十分坚固,如果有人被关在里面,是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逃生。而这具尸骨,便是这样的情况,我认为他是无意中被困住而最终病死的。”
“病死?眼镜你连这都能瞧出来?”
“推断的。我说的病是广义上的,包括各种疾病、窒息、饥渴等,相对来说,渴死的概率较高。总之,他不是被人杀死的。”
“唔……病死。眼镜你这说法我姑且接受,毕竟尸骨上未见刀砍斧劈的痕迹。可是无意中是怎么回事?”肖勇问道。
“如果他被人——假设叫乙——关进这里,是被动的,那为何乙不用锁链锁住他。刚才我一掀起盖板,就瞧见你们蹲在下方洞口里,如果那一刻你们想对付我,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因此对乙来说,保险的做法是锁住甲,以免下次进来发生意外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墙上会出现锁链的原因,打造这座地下牢笼的人早已考虑到这个问题。”
“也许乙已经不打算放甲出去,关他三五个月,肯定死翘翘,所以没必要再锁着他啊。”
“没错,另一种可能,这与我的推测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否存在一个乙。乙的事稍后讨论,至少对于甲的死因,我们可以达成一致,他是被困死的,对吧。好了,现在我们站在甲的角度,他像孙猴子一样被困住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经过多次尝试后,他已经完全绝望,自己死定了。最后,临死前他将遗言刻在了墙上,希望留下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那么问题就出现了,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何要刮掉那行字。”
“也许是他的身份很特殊,不能让人知道?”楚科洋又问道。
“特殊?有莫雷特殊吗?像莫雷这样的人,遗言上都清清楚楚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处在那种环境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更何况甲是被困在隐秘之处,他自然希望后人能发现他,知道他究竟是谁。他连白龙村宝藏都能写出来,却不愿留下自己的名字?绝不可能!所以这具尸骨不是甲,他是丙!”
“那行字可能是乙刮掉的呢?”
“刚才已经分析过了,那行字只可能是甲自己刮的,不会是别人。如果真有一个乙,他在甲死后进来收尸,发现了墙上的字,他单单只刮掉甲的名字?”
“也许那行字不是甲的名字,而是乙的名字。甲想告诉世人是谁害他。”
“既然这样,何诺元,闫村长的名字也应一并刮掉。直觉告诉我,即使真的存在乙,他也应该是何诺元和闫村长中的一个,否则甲也太倒霉了,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害他。并且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几个名字,而是白龙村宝藏和皇帝锦盒这两句,无论如何,乙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它们。”
“所以你的意思是,甲刻下墙上的字后逃出生天,被困死在这里的这具尸骨是丙,乙这个人实际上并不存在。那为何丙不刻下自己的遗言呢?”肖勇追问道。
“不识字,手头没工具也没照明设备,来不及刻就死了,以上几种皆有可能,但与甲无关。关于甲的逃走,有两个潜在的佐证。”
“哪两个?”
“大慈大悲娘娘救我。从用词的角度看,这句说明甲已经被人救了,而不是向娘娘求救,否则他应该写救救我,而且这句也应该挪到末尾去。联系上下文,整段文字从被害到被救再到复仇,节奏上一气呵成,堪比《基督山伯爵》的情节,便间接证明了甲并未被困死在此地。接下来是第二个证据,我事先提醒各位一句,有几分吓人的。我姑且一说,你们也姑妄听之。”
“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甲被何诺元及闫村长陷害,得救之后便想要复仇,复仇对象自然是何诺元和闫村长。何诺元老早已经跑了,甲遍寻不着,因此写下何诺元在哪这句。但是……闫村长呢?”
“闫村长?”
“甲并未写下闫村长在哪,而我们知道闫村长一直呆在大昌村,所以甲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如果他要找闫村长复仇的话……”
“什么?难道说铁牛和结巴的死……”在场人等瞪大了眼睛。
“没错,甲便是凶手,他在写下这段文字后便开始策划针对闫村长的复仇计划,铁牛和结巴很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怎么会这样,可铁牛的死分明是个意外啊。”
“各位稍安勿躁,这仅是我的猜测,对这具尸骨身份的猜测。但如果甲是凶手,那尸骨必定另有其人,这个结论没错吧。”
齐恩抛出的重磅炸弹威力太大,他也不得不有所收敛,切换到保守一点的立场上。
可这就如同一滴墨汁落到白纸上,无论事后再如何擦拭,留下的阴影依然令人惴惴不安。
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死寂,人人都沉默了。
最后是肖勇开的口:“眼镜,你这番推论……老实说,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做得不错。但我有一个疑问,尸骨身上的衣服哪去了?”
“啥?”齐恩愣住了。
“你能看出尸骨有六个脚趾头,却没发现他是赤身裸体的吗?骨头间长满了菌丝,但没有哪怕一片纺织物的痕迹,连个纽扣都没有,这难道正常吗?”
“怎么会这样?”
齐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疏忽之处。没错,白花花的尸骨上没有覆盖任何衣物,这说明什么,说明丙要么是赤身裸体进了牢笼,要么……衣物被人拿走了。
乙依然阴魂不散!
肖勇拍了拍颓丧的齐恩,说道:“你的分析有很多内容可以作为参考,但眼下还无法完全说服我。我建议赶紧回去找到闫村长,想办法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如有必要,我们可以直接把他带到这里来。”
“对,先回去找闫村长,我们在这里呆得也够久了,他要等急了。”
说到这,齐恩猛然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王大爷在哪?
其他人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肖勇率先问道:“眼镜,你刚才是不是出去了,有看到王大爷吗?”
“没有,我就是去周围转了转,外面漆黑一片,连个……连个人影都没有。”
齐恩本来想说连个鬼影都没有,可转念一想,眼下这地方阴森恐怖,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免得刺激到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于是便立刻改了口。
“我只瞧见树林中有两道亮光闪了下就不见了,不知道是哪来的。”
“你看到树林中有亮光?”
“对,不过我没看清楚,感觉像是两只灯泡闪了一下,消失得很快。”
“什么!你看到两只灯泡?”
苗苗突然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呆住了,“你没看花眼吧。”
“这我可不确定,那两道光转瞬即逝,凭感觉像是吊在树上的一对灯泡,怎么了?”齐恩很奇怪,苗苗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在他看来,这说不定是手电光的反射造成的罢了。
可苗苗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她面无血色,双目圆睁,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颤,不时还喃喃自语几句,看起来像中了邪似的。
见到这幅场景,在场三人均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苗苗这是怎么了。楚科洋伸手贴近苗苗前额,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突发急病了,可指尖堪堪碰到苗苗额头,她就惊叫起来:“不得了了,快出去!”
一个去字尤在空中回荡,苗苗就真的跑了起来,她敏捷得像只猴子一样,一个大踏步跳上台阶,转眼间就爬出地窖口。底下三人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约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于是纷纷像没头苍蝇似的跟着脚步往外跑。爬出地窖后,苗苗倚着门栏探出头向外窥视了一番,随即问齐恩那两盏灯泡出现在哪个方位。齐恩指给她看,大致是在大门的左前方。苗苗点点头,轻声示意众人把手电关上。
整个世界顿时回归黑暗,与此同时,齐恩耳边响起了苗苗故作镇定,实则惊恐慌乱的悄悄话:“这下麻烦大了,我们可能被盯上了,待会你们跟着我跑,别开手电筒,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们不走来时的路,这屋子背后有一条偏僻山道,我们要沿着山道一直跑,穿过板溪,从反方向跑回家。路可能有点远,但是中途千万不能打开手电筒,也尽量不要说话……好了,跑!”
话音未落,苗苗便冲出门去,几乎没有给人任何思考的时间。齐恩等人纵然满腹狐疑,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紧跟上苗苗。
在苗苗带领下,一行四人贴着墙壁疾步绕到屋后,顺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跑。道旁树林茂密,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所以齐恩压根就看不见跑在前头的人,也不知道他往哪跑。齐恩只能本能地追逐前方那人的喘气声,同时时刻留意脚下。因为他渐渐发现,脚下这条所谓的山道,恐怕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不止一次,齐恩被匍匐在地上的藤蔓或树根拌倒,摔成狗啃泥。而脚下踩着的,也不是石板或者泥土,而是松软的,有点像地毯的某种东西,或许是落叶吧。
很快,齐恩发现道路越来越难走,树林也越来越茂密,从一开始偶尔划过脸颊的树枝,到后来全身上下都被枝叶裹袭,齐恩觉得自己应该是走进了原始森林。在这种情况下,他内心的不安和困惑开始蔓延,苗苗到底发现了什么危险,她到底要将他们这群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前方带路的人真的是苗苗吗?齐恩忽然想起王大爷讲述的那个故事,那个陈猎户的离奇遭遇。眼下,自己好像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但这些疑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齐恩发觉自己已经走出密林的怀抱,踏入了溪谷。夜空中,依然是乌云遮月,但起码不像刚才在林中那么暗了。溪谷中央那条不算宽阔的板溪闪闪发光,照得四周也敞亮起来,相比之下,两旁的密林看起来是那么的阴森可怖。此刻,齐恩终于能分辨出前方跑着两个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苗苗和肖勇。他又转头往后瞥了一眼,楚科洋紧跟在身后,虽然瞧不见面容,但瘦高个和爆炸头是不会错的。看来人都齐全,方向也没错,齐恩暗自宽慰。
可就在转头的一刹那,他发现对岸幽深的密林中又有光点在闪,而且不止一处!虽然隔了较远的距离,但齐恩能感觉出来这就是之前在怪屋门前见到的那种亮光。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光点跟他们一样,也在快速移动,并且是与他们相同的方向。齐恩不觉悚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追在他们身后这么久,甩都甩不掉。
有那么一小会,齐恩真想停下来接近那些光点瞧个清楚,可其他人对此浑然不觉,再加上苗苗之前那番叮嘱,使得齐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无论那东西是什么,只管向前跑才是明智之举,毕竟这里是黒酆山,妖魔鬼怪出没的黒酆山,凡事需小心为上。
沿着溪流跑了一阵,右侧出现一个山洼,苗苗带头越过溪流,拐了进去。山洼里遍布长至脚跟的草甸,踏上去沙沙作响,比在溪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要舒服得多。不过,由于这片山洼是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过渡地带,地势比溪谷略高,且呈上升态势,所以风是从两侧山脊向下交汇然后吹向溪谷的。四人沿着坡路向上逆风而行,不免觉得有点吃力,不多一会,便累得气喘吁吁。迎面而来的凉风嗖嗖地吹在身上,把热汗都憋了回去,身体更加难受。可即便是这样,也没人停下脚步——应该说苗苗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大踏步前进。
山洼并不太深,在到达尽头之前出现了另一条狭窄的山道,这回可是正儿八经的青石板路了。这条路绕山势而行,时而往上,时而向下,起伏不定。这也是今晚齐恩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了,长到他根本就不知道去向何方。拐过一个接一个的弯角,翻过一座接一座的大山,脚下坚硬的石板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前头静悄悄,背后静悄悄,脑中静悄悄,万物静悄悄,这场景似曾相识啊。齐恩努力回想着,在记忆深处搜索着,最后他终于想起,这与白龙村塔密道中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嘛。
不妙!
齐恩的心沉了下去。他依然记得那段恐怖的经历,记得那种绝望和无助的心情,虽然最后幸运地脱险了,但他绝对不想再来一次,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可眼下,情况似乎更糟,他被人——还是一个小女孩——牵着鼻子,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毫无目的毫无方向,他甚至都不知道身处何方。这莽莽黒酆山,到处是猛兽和陷阱,身边危机四伏,远非白龙村那条小小的密道可比……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那些光点……那些光点难道是……
他不由得脊背发凉,脚步也乱了方寸。
“苗苗”,齐恩终于喊了出来,声音惊起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苗苗马上跑了过来:“你喊什么,不是叫你不要说话了吗?”她轻轻说道,带着埋怨的情绪。楚科洋和肖勇也围了上来。
“你老实告诉我们,灯泡一样的亮光,是不是油彪的眼睛?我们是不是被油彪盯上了?”
“吓?这是真的吗?”楚科洋闻言也大吃一惊,只有肖勇神色无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这大呼小叫的,是想招来更多的油彪吗?”苗苗这回答,相当于是坐实了齐恩的话,“我不说是怕你们担心。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还不赶紧跑。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天啊,你们快看!”
突然,楚科洋失声喊叫起来,众人虽然不知道他意指何处,却都不约而同地向来时的方向望去……
密密麻麻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