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刀斧手将刀举起的那一瞬间,竹姑走过来,急喊:“慢!”,于是拿出一件染血的衣服,对余成虎说,“少爷,凤姐讲的是真话。当时她把你交给我手里,从此我成你奶妈。”
余成虎一挥手,说:“刀斧手,且慢。”走到奶妈跟前,仔细翻看血衣。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便问母亲:“娘,这是真的吗?”
三奶奶疯疯癫癫的,说:“大,大,大牛是你哥,是大黑猫。”
余承主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怎么办?怎么办?难怪余耀祖三番五次想占她的便宜却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原来这种深藏不露的女人太有心计了,太可怕了!现在真相即将大白,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余成虎问他:“管家叔,这是真的吗?”
他愣在那里,心想,人证物证俱在,余耀祖也死了,不如见风转舵,赶紧转向,便对余成虎点了点头。
余成虎一脸的惊惑与茫然。余承主趁机靠近余成虎,说:“哎呀,好险啊!如果不是竹姑在这时说出真相,少爷啊,你可要背上杀兄的骂名咧。”他偷看了余成虎一眼,见他陷入茫然中,对家丁骂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快给少爷的亲哥嫂松绑!”
家丁赶紧扶起王大牛,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又把凤儿的绳索解开。
余成虎又问:“那王大牛。凤儿盗金银的事儿……?”
竹姑说:“是你那狠心的老子,为了保住你,生怕大牛、凤儿说出真相,便讹大牛、凤儿盗你家财私奔,以便杀人灭口。”
余成虎看着大管家:“这也是真的吗?”
“小少爷这不关我事,这全是老爷的主意。”余承主怯怯地道。
原来全是骗局!余成虎恍然大悟,但面对的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杀养父的仇人,又不知所措。再想亲娘被逐不知现在何方,养母已疯傻到如此地步,心情有说不出的沉重。他只好求助奶妈,问计管家叔。他们都说,这要靠少爷自己拿主意。
余成虎思索片刻,走到王大牛跟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叫道:“大牛哥——”
“成虎弟!”大牛露出幸福的微笑,尽管遍体鳞伤,伤口剧烈疼痛。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呢?”余成虎十分难过地问。
“我不希望你从饭锅跳到粥锅,像我这样受苦啊!弟弟——”
“少爷,恭喜你,兄弟相认。我看大牛哥的伤势太重,还是赶快将他送往房间歇息,派人去请郎中来救治吧。”余承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大牛,又瞄了眼余成虎,说。
“好吧。管家叔,你去安排。”余成虎点头同意。
余承主为显示殷勤,亲自出去安排王大牛的饮食起居与治伤事宜。竹姑在他背后说:“这条狗真会变色。少爷,你要当心点,免得落得老爷那样的下场。”
余成虎没听懂奶妈的意思,不大高兴地望着竹姑。过了一会儿,他吩咐家丁,将老爷的后事简单办了。明天全府的人开会。
三奶奶在灵堂前拿着烛台摇动,大叫:“好抱抱,好抱抱……”突然,整个灵堂着火,外面一阵狂风吹进屋,火势蔓延,不到几分钟,将个灵堂化为灰烬……
王二虎在团部外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嘀咕:怎么办?老秃驴告密了,我娘很危险,怎么办啦!
余耀武跟传令兵从团部走出,王二虎速闪身躲过。等余耀武同传令兵骑马远去,他才速到团部后院找母亲。但四处寻找,不见。忽然,一个穿一身破棉袄的脏脸婆婆向他走来,撞了他一下,小声说:“帮我脱险!”王二虎机灵一看,正是母亲。他正想开口,那位监视戴芝的勤务兵向他们走来。王二虎急中生智,推骂娘出门:“你这个要饭的疯婆子,怎么闯到军营来了?走,快走,再来,我打死你!”王二虎赶走娘后,向勤务兵迎去,亲热地说,“兄弟,好忙啊。夫人找我有事,请快帮我通传一下。”
勤务兵觉得可疑,紧抓不放地问:“刚才被你赶出的是什么人?”
王二虎不慌不忙地答道:“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一个要饭的老婆婆。怎么你认识她,她是你什么人?要不,我给你追回来?”
勤务兵一惊:“啊!不,不,不。我还有特殊任务呢。”
“兄弟,什么特殊任务?有仗打?”
“不是打仗,我有监视任务。”
“哦,监视什么?”
这时,三姨太从卧房出来,边走,边喊:“戴姨,好好看护孩子,当心点。”
勤务兵忙向三姨太卧房看了看,听到三姨太喊话,放心笑了笑。
三姨太从戴芝口里得知她被监视后,她有意让自己帮忙脱险,心想,这两全其美的事儿有何做不得,既根除自己与王老五私通生下儿子成名让人知晓的后患,又卖了戴芝的人情。于是又叫勤务兵过来,说:“我小儿病了,去买些感冒药吧。”勤务兵准备去,她又喊道,“啊,王连长也在这儿,勤务兵,你有要事就呆在这里,让王连长代跑一趟吧。”
王二虎忙应道:“好吧。”
三姨太等王二虎一走,对勤务兵说:“你去叫炊事员弄一碗发汗的汤来。”
勤务兵:“是。”
王二虎快步赶上离开了团部的母亲后,问:“娘,你打算去哪儿?”
“我打算去黄州找小豹。”
“那我就放心了。娘,你马上改从小路走。我留在这儿,怕后面有人追来。”
“儿呀,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三姨太是个好人,她的儿子是你的亲弟弟,他是你父亲的骨肉啊!你要暗中好好保护他们母子俩。”
王二虎听后,十分惊讶:“娘,这是真的?”
戴芝伤感地说:“是的,这些都是你大(父亲)作的孽……但是,你要记住,小成名是你同父异母兄弟,此事切不可张扬外传。”
王二虎怕母亲伤心,便宽慰母亲说:“在军营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有可能大是被逼的。娘,你一路保重!”
王二虎站在原地,目送母亲远去,边想,难怪刚才三姨太还在为我们打掩护哩。父亲一向对母亲好,对家庭负责,怎么离开母亲后,会这样靠不住呢?难道这感情的事儿那么当不得真么?可是,娘啊,你依旧那样善良,无私,博大!他眼睛模糊了,自己还不觉得,直到母亲消失了踪影,眼前一片苍茫,心底一片空虚,他才确信母亲的离去;直到泪水流进嘴里有一似苦涩,他才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前面的路曲折而艰险,对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军人来说,他开始迷茫了。路在脚下,但怎么走下去?他懵懵懂懂地往军营跌撞着,紧锁着双眉。
戴芝离开山村崎岖小路,走上长港大道,不由得长嘘了一口气。走的乏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会儿。这时,前面不远处,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向她坐的地方走来,距离越来越近。好像和尚在唱,歌声愈来愈清晰:“如今乡风短为长,少的时尚老遭殃。生个儿子是债主,添个孙子是蚂蝗;养个女儿犹还可,接个媳妇是老娘……”
戴芝听得笑了,又以为言过其实。等他来到跟前,仔细一看,惊喜地喊:“啊,是了了法师!”
“戴施主一向可好?”
“大师安好?你一路唱来,我听得心里不安,你唱的什么?”
“阿弥陀佛——我唱的是《颠倒歌》。”
“《颠倒歌》?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是太明白,你走到前面的小集镇就会全明白。施主,少陪了。”
戴芝望着了了和尚远去,心里直犯嘀咕:就会全明白,我明白什么呀?她见时间不早了,便继续赶路,不觉来到一个小集镇。
集镇不大,但还算热闹。她无心闲逛,打探前行的路,从镇东头往西头走去。没走多远,只见前面不远处,围聚着一群人,正在愤愤议论着什么,便好奇地挤进人堆。原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倒在血泊中,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婆婆跪在尸前恸哭。
戴芝挤出人堆,向站在附近拿着碗筷的一位中年妇女打听:“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嗨,没说头。”
“是老爷子不成器?”
“不是的。这老头姓郑,人家都喊他犁头郑,他是个老铁匠,手艺不错,赚了些钱,屋也做了,还在村东头开了一个小杂货店,让儿子经营,这日子本来很好过。我们村没有哪家不羡慕他家,可是啊!自从他的儿子抽上大烟后,家道中落;但是,他的儿子不知悔改。接着儿子的儿子也抽上了,你说,这大烟抽得吗?何况一家两代抽?一个好端端的殷实之家就葬送在他的儿子和孙子手里。今早,孙子没钱抽烟,找他爹要,他爹没有,只好找他爷要,他爷已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家里早被儿孙掏空,吃饭都成问题,哪有现成的钱买烟抽?老爹爹一气之下,打了儿子一巴掌。儿子气急之后,对前来再次索要钱的儿子也打了一拳。于是,儿子与老子对打,儿子的老子与老子也打起来,家里打成一团遭,结果……你看到了。”
戴芝听罢,心头被人猛打了一拳似的,难受:唉……这人啊,死时总怕死,投生时总怕投错生,可是一旦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就是痛苦、无奈……她长叹一声,继续上路。她想,只要找到小豹,自己就会好起来。
余耀祖的丧事极其简陋,不到两天就办完了。余成虎原想通知余耀武、余耀财,管家余承主建议说,如今是暑热天气,路途遥远,再说兵荒马乱的,不见得能会到他们本人,不如先葬了,让他入土为安。余成虎想想也是,只通知附近亲友,草草将他父亲安葬。大牛的伤势因为他年轻体壮,医治及时,也恢复较快。府内重归平静。
这天,余府上下吃过早饭,又集聚大厅,举行家庭例会。
余承主、三奶奶坐在正方形餐桌的上方,大牛、成虎坐在餐桌两边,凤儿、竹姑、留芳等散坐一旁。厅内气氛和谐中又显得有些凝滞。大家看着沉默却透着几分成熟的余成虎,这个刚成年却胆识过人的新老爷,等待他的发话。
余成虎环顾大厅,清清嗓子,说:“今日在座的都是这个新家的成员,当着大家的面,我有几句话要说:第一,我的奶妈——竹姑姑,是我的再生父母,本来我应养她一生,但我想成全她老人家和她家人团聚,就送几亩田地给她,供养贻年;第二,管家叔为余家奔波一生,至今未娶,我想做主让大叔和我妈妈联姻,老来相互有个照应。房屋、行李、家具,田地菜园,我都给他们另拨一分。但余家的户头、家长还是由管家叔承担。”
余承主想不到成虎会这么安排自己,无限感激地说:“谢谢少爷想得这么周到,一家之主应是少爷。老头子不应当、不能当,也不敢当,谢谢了!”
余成虎打断他的话:“不用多说了,你的事就这么定了。第三,我想管家叔辛劳一世,也该歇歇了,就让大牛哥接替你管理家务与生产。我呢?就管管余杏林春大药店吧。凤儿嫂嫂,主管家政内务,你们看,怎么样?这样分工行不行?”
大家都说:“好,好,行,行。”不禁对余成虎投去敬佩的眼光。
余成虎举起双手,扬了扬,大家赶紧停止私语,听他说:“第四件我要申明的是,既然,我是王氏血脉,在座的都是证明人,那么我就得认祖归宗。”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互相觑看。余承主心想此一时彼一时也,不如顺水推舟,于是首先表示赞成;竹姑想,本是如此,也点头同意。三奶奶只是傻笑。
余成虎见管家叔、奶妈都没持异议,就宣布:“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余成虎,而是王文犬,我大给我取名小狗,狗即为犬,我是王氏文字辈分,所以定名王文犬。”
众人鼓掌。
三奶奶指指坐在旁边的女儿留芳和王文犬,打着结合的手势:“你们,哎哎,好好。”
余承主怕众人不懂她的手势,就解释:“少爷,你妈妈的意思我明白,她是说你已改正姓王,她愿把女儿许配你做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文犬笑了笑,未出声。
竹姑看了留芳一眼,认为人长得俊俏,也灵巧,觉得与成虎很般配,就怂恿说:“小狗你就答应了吧,留芳是个不错的女孩。”
凤儿也喜欢留芳,帮腔道:“五弟,你俩少小无猜,青梅竹马,喜结良缘,是再好不过了。”
王文犬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留芳,脸刷地红了,吞吞吐吐的说:“这个,这个……得等大和娘的意见。”
竹姑呵呵笑着,说:“不用等,我做主,亲事就这么定了!”
文犬望了望奶妈,轻声“嗯”了一声,众人鼓掌祝贺。留芳害羞地躲开了。
“留芳——”竹姑想喊她停下,可留芳不好意思,还是往外走。竹姑又示意文犬:“去追啊。”
大家都笑起来。文犬放下众人,真的追她去了。三奶奶见状,哭笑闹着。余承主连忙把她拉进她的房里,闩上门,花哄她,好久才使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他贪婪地看着她,觉得依旧丰韵,于是帮她脱掉衣服,按倒床上,再脱掉自己的裤子,两人做起那事来。
又是一个飞雪的黄昏。黄州城区天色阴沉,北风凛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到个把时辰就把原野、街道覆盖一层洁白的雪地毯。户外行人稀少,街旁残存的几盏路灯,老迈地洒着凉兮兮的黄光。
戴芝在街道上顶风冒雪,忍饥挨饿,寻一字门方向而来。王小豹正在余家货栈二楼的凉台上关窗户,目光无意中落在街道远方,那个正向自家方向前来的妇人身上。她好像在向稀少的路人打探着什么。王小豹觉得,这妇人的走路姿势和与人交谈的举止似曾相识,难道是久别的亲娘?他好笑自己想娘想疯了,准备关紧窗户,让心情宁静些。突然,她一个踉跄,跌倒在街上,叫了一声:“豹儿——”。他忙伸出头,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再仔细看,妇人艰难地站起来,朝他这里张望。啊,是娘!他惊喜地差点叫出声来,但是看到朝思夜念的娘这等穷困、潦倒,心酸痛不已。平日里,他多么盼望与娘见一面,但又怕母亲真的来了。老婆最反对他家的亲朋戚友上门,怕打她的主意。如今母亲就在楼下,如何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