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的冬天特别的漫长。太平道带来的黄巾之乱持续在各个州发酵。兖州、幽州、并州、青州都已经陷入了胶着的战局了。
百姓们躲过了疫病的肆虐,却还是躲不过寒冷的冬天。没有一口热饭吃,没有一件完整衣服可穿,泥土草根,树皮老鼠,都已经被百姓们吞噬殆尽。
迟暮的大汉朝进行着巨大的喘息。
而此时的洛阳城中,皇帝刘宏为了庆祝刘元的归来,特意调高了过年庆典的规格。
洛阳皇宫每隔十米就要挂起灯笼,皇宫彻夜灯火辉煌,没得一点暗处。
每一条长廊上的柱子都派了能工巧匠仔细雕琢,一些已经腐朽老化的护栏围守也都重新换了一边。
几个重要的宫门处,还重新铺设了从西域购来的毛毯。在贵人居住的宫殿处,室内保持及其舒爽的温度,即便是在室外,也按照一定距离放置了木炭小暖炉。
主管钱财的大司农叫苦不迭,为了平定各种叛乱,国库里钱财早已亏空。这几年,大司农对着几个世家又是威胁又是哀求,要求预支明年的税收或者借钱。但这商贩世家的家主也不露面,互相推诿。
叫苦不迭的大司农无奈只得求上宫里的财主董太后。若不是董太后开了自己的仓库,中平二年高规格的年怕是没有办法支撑了。董太后当然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做善事,大司农那便也已经答应来年双倍的将这钱奉还。
除夕夜里,皇帝带着皇后和诸皇子,到了开阳门的城楼上与洛阳人民见面。刘宏发现今年皇宫置办的更加高规格了,人气也上涨了许多。
以前的除夕,开阳门外都是些富人子弟聚集,来与皇帝一起放放孔明灯,放放鞭炮。今年的除夕则是热热闹闹,人山人海。此起彼伏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不过这群人里,穿着破烂,面容邋遢的人占了很大多数。
刘宏很满意这个场景,密密麻麻的人群缓缓下拜,皇权之威可谓极盛。刘元站在城楼上,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城楼下的那些衣着破烂的百姓,几乎都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拿着个破碗对着皇帝所在的方向不停的叩拜。
他们啊,无非是想讨个皇宫恩赐,喝口热粥罢了。
仪式性质的城楼观礼不一会儿就结束了,皇帝带着众皇子嫔妃回到了德阳殿。董太后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按照规矩,各个贵人都有了自己的位置。今年皇帝高兴,特意将刘元的位置放在了自己右手边的第一位,刘辩则从右手边的第一位换到了左手边的第一位。
何皇后为了这个事情,跟皇帝不止吵了一次,毕竟右手为尊,刘辩虽不是太子,但一定抢占最尊贵的位置。刘宏以刘元最为年长,离家一年等等,来作为说辞。董太后在一旁煽风点火,吵着要不要让刘协跟着刘元一起坐,何皇后才彻底屈服了。
乳猪是三天前才宰杀的,先是蒸了半天去除多余的油腻,接着又炙烤了一番封锁风味,最后放入调好的酱汁中腌制了三天。上桌前才将这乳猪放入了青铜鼎,鼎下又加了柴火细细的炖着。
主菜的热气在厅中缓缓的升腾着,油香早已经溢了出来。刘元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这道今晚的招牌菜,又想起了刚刚在门楼上看到的外面的景象,不觉尴尬的笑了笑。
上台的菜络绎不绝,菜肴种类也不是很多,只是做法特别的精细和小巧。刘元每一种都尝试了一番,食材倒是十分新鲜,只是烹制方法和用料还是有些落后。
一阵敬酒跟贺词过后,刘宏便开始赐菜。
重要的朝廷大员一个个被赐予了春菜,太傅袁隗则被赐了一道鸽子蛋。刘元心中了有个盘算,便以之前的伤痛复发为由,早早的从席间撤了。刘宏虽然有些不舍,但家宴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就没有过多挽留。
赐菜是由各个掌事太监负责的,他们将皇室除夕晚宴中没有吃完的吃食送到各个官员家中的,以彰显皇帝与众人同乐。主要的对象是太傅、三公、九卿等在京城中居中的要员。
每年除夕都有这么个习俗,所以在开阳门外各个府邸的家丁早早的等着了。
被赐菜的府邸家丁,自然是高兴,拿着灯笼,在赐菜太监的前面小心翼翼的开路。等到再没有菜赐出,那些没有得到赐菜的府邸家丁则是垂头丧气,毕竟失了皇恩是件天大的事。
每走几步,赐菜的太监便会高喊一声,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今日除夕宴御赐某菜给某某大人。京城中的百姓虽然大门紧闭,但也都知道了来年哪一家会最得宠。
洛阳多了这么多的流民,今日来护卫赐菜的家丁明显的比往日要多了许多。饥荒疫病和叛乱,让老百姓们早已走投无路了,拖家带口都往这都城里来。毕竟随便守着某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口都有可能换来一顿饱饭。
袁隗早早的站在了府邸门口等着,披了身厚厚的披风,背着手对着皇城的方向,神色凝重。他是有获得赐菜的自信的,但人心难测,更何况是皇帝的心思呢。
太监的叫菜声越来越近,袁隗的脸也松弛了下来,带着家丁迎了上去。
给袁隗赐菜的太监一共四人,袁隗瞅着这个数量有些奇怪,按道理一般是三名太监一个队伍,但大内的安排不好多做询问,便将众人一一请进了门,给了每人重重的几铢钱,迎到了堂前喝口茶。
他没注意到,某一个小太监在进入府邸后,便偷偷摸摸的不见了。
这小太监自然就是刘元打扮的了,许久没有见到袁绍,他便想了这个法子来见一见了。拐过了几个长廊,刘元明显的感觉到了前面那个屋子里有一个武道高手存在。刘元仔细的调节了自己的气息,将武道气场紧紧地藏了起来。
“请问这里有人吗?”刘元轻轻的扣门,他也无法断定里面是不是袁绍,只得继续佯装送菜的太监走错路。
还没听到里面的回应,一道清丽的寒光从门里突破而来。刘元侧身闪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并不是袁绍。
“小人,小人是宫里头赐菜的小太监,刚刚内急,解完之后便早不到出路了。打扰大人,还请多多包涵。”刘元脑袋里过了一连串的人名,实在想不到袁府的武道高手除了袁绍之外,还会有什么。
“小太监?竟然能轻轻松松避过我的剑?有意思有意思。”那人完全不听刘元说的什么话,举起剑又继续刺了过来。
这人武功还不错,身手凌厉,不过并未到武道高手的境界。刘元一阵躲闪,验证了此人的身手,便松了一口气。刘元不打算与此人纠缠,看好了旁边一个假山回廊,转身便要跳过去。正准备跳过去,另一个黑影出人意料的挡在了前头。
刘元心中一凛,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前头,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察觉,看来今天晚上不好脱身了。来不及多想,刘元续起气力一拳便打了出去。黑影也用一拳迎了过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人纷纷都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院中。
月光之下,两人的容貌都显现出来了。刘元定下身形一看,那黑影正是袁绍。袁绍此时也认清了来人便是刘元,满脸写的都是震惊。
“公路,停手!”袁绍喊住了挺剑正要刺向刘元的人。
刚刚在书房中的人原来便是袁术袁公路。刘元借着月光也仔细瞧了瞧袁术,发现袁术约莫二十多岁,面具贵气,但眉宇之间有一种尖酸刻薄的味道。
袁绍看了看刘元,刘元便冲袁绍使劲的眨了眨眼睛,袁绍又点了点头,对着袁术说道:“公路,此人乃是我熟悉的宫廷内侍,我将他带出去吧。”
“袁本初,你不要搞错了,你为庶,我为嫡,不要总是在我面前一副大哥的做派。”袁术不爽的将手中的剑丢到一边,又对刘元说道:“这位太监小兄弟,看起来很年轻,身手却是不错,改日我请叔父去宫里把你要过来,到时候我们再来比过比过。”
说完,袁术又对着袁绍重重的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袁绍瞅着袁术气哄哄的走了,一把抓起刘元,带进了自己的屋里。
“大皇子殿下,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袁绍关上了房门,扑通便跪到了地上,“刚刚若不是看清了殿下,差点还伤到殿下了!”
刘元在屋里四处看了看,又借着缝隙朝着窗外看了看,确认没别人了,便将袁绍扶了起来:“本初哥哥,你我是兄弟,就不要总是行这种礼仪了。”
袁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刚刚与殿下交了下手,发觉殿下的武艺很是高强。真没想到殿下文武双全,真乃我大汉的幸事!”
刘元不准备花多时间废话,他必须要赶在最后一波送菜回城的太监一起回去才行,否则可就要夜闯皇宫了。刘元说道:“本初大哥,我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原来殿下是为这事而来,待我取来。”袁绍从书案的最里面,找到了一个竹简,递给了刘元,说道:“殿下,事情我已经查妥,都记在了这个竹简里了。只是近日里我也一直在濮阳平叛,未能去宫里。我也不敢交付给其他人,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刘元拿起了竹简看了看,袁绍则在旁边举着灯火讲解道:“一年前,洛阳城也染了疫病,皇宫里或多或少有了人得病。德阳殿、椒房殿都有宫女得病被送出宫外的记录。皇上和皇后当时惧怕疫病,便出了宫了。太后当时因旧疾复发,便留在了宫中。”
“那段时间,宫里的确采买了一些硫磺、桐油。我查了说是太监总管张让要求置办的。置办的条目上写的便是祈福祭祀。祈福祭祀的地点便是昭阳殿了。奇怪的是,宫里几乎各个地方都有疫病出现,只有昭阳殿里没有疫病记录。”
刘元仔细查看了一下文书记录,记录十分之详细,硫磺桐油多少斤,从哪个宫门运入了皇宫,在何处使用,用量为多少,都记得十分清楚。
“当日便有将近五十名羽林的暗卫依诏进了宫,进宫的缘由倒是没有记录。”竹简的内容刘元已经看完,袁绍又补充了这一句。
“羽林暗卫?是什么人?依诏?依谁的诏?”大火这件事看来跟张让逃不了干系,一定程度上来说跟皇帝也就逃不了干洗了。但刘元本能的觉得这个羽林暗卫可能是关键。
“羽林暗卫士护卫皇家安全的暗处部队。他们基本都是武道高手,但都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出现在外,也得是蒙着面的。”袁绍低声说道,“诏书的话,臣找好友帮我查了查,说是依的太后的诏。但具体缘由是什么,却是没有记录的,说是奉太后口谕。”
还没等袁绍继续往下说,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绍小院的门被撞开了。袁府的家丁举着火把,拿着武器跑进了院子里散开了站好,袁术和袁隗便走了进来。
“袁绍,袁绍!快把你房里的那个小太监给放出来,给叔父看看,你这是什么癖好!”袁术略带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几十个家丁的火把将袁绍的这个小院子照得通明。
刘元还在回味袁绍查来的这些资料,被这一声打断也吓了一跳。袁绍此时也愣住了,听袁术的那个口气,不知道在袁隗面前到底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袁绍,你就是个不成器的庶子,平日里声的肤白貌美,没想到竟然,竟然有龙阳之好。快快带着你那小太监出来,难不成还要叔父跟我进去请你吗!”
袁术提高了音调,越骂越难听。袁绍气的直发抖,早已经拔出了佩剑,就要冲出去。
刘元赶忙拦住,灵机一动,便开口道:“袁太傅,今天晚上御赐的鸽子蛋味道如何?”
袁隗听着声音还挺熟悉,便示意袁术停止辱骂。
“袁太傅,我与本初大哥正在讨论前日你留下的那道白马非马的题目。”刘元打开了门,缓缓的走了出来。袁绍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怒气,一出门便死死的盯着袁术,像是要活活吞了他一番。
袁隗仔细的瞧了瞧,又联想起了前几日堂上讲的那道白马非马的题目,便确认眼前这人便是刘元了。“殿,殿下,你怎么来了?还,还扮成太监这个模样,这,这。来啊,快拿套衣服过来,给大皇子换下。”
“不必了,袁隗大人。我今日来找本初大哥,就是因袁太傅那个题目实在太让人困惑。我这除夕饭都没吃完,就想着要回宫去解。但越想越不对劲,便想扮着太监的样子来找本初大哥,与袁隗大人做一个实验。”
刘元转了转眼珠子,在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袁绍在一旁听的是云里雾里,反正也只能跟着连声称是。
“哦?大皇子殿下,除夕夜里也是来老臣府里解题的么?”袁隗心里有些怀疑刘元的说法,但也很期待刘元要怎么解这个题目。
“是也,请问白马非马,那穿着太监衣服的大皇子,是大皇子么?”刘元诡异的抛出了问题。
袁隗一时哑然,没想到刘元竟然用这个方式来解题。既然白马非马,那穿着太监衣服的大皇子自然就不是大皇子了。
这题怎么解,刘元都立于不败之地。袁隗不禁大声笑道:“哈哈,大皇子好敏捷的才思,我袁隗半生也没遇到过大皇子这样聪慧的人。今日这题解的好,解的妙!”
“那袁隗大人,既然我不是大皇子,那请袁隗大人就当没有见到我。我这便走了。”刘元朝袁隗抱拳作了个揖。
“好,好!大皇子今日才思让老臣佩服,今日之事,我也不会再去追究,皇上那里也定然不会知晓。大皇子便快快回去把。出了我这袁府,我可就不会再管大皇子了。”袁隗满意的捋了捋胡子,压低了声音,对着周围郑重的说道:“今晚之事谁都不能说出去,否则赶出袁府!”
围慢院子的家丁让出了一条路,刘元像袁隗行了个礼,便慢悠悠的走出了袁府。
“叔父,你怎么,把那个小太监放走了,还有,还有什么大皇子?什么白马非马?”袁术满脸的问号,本来要抓住这个机会把袁绍整治一番,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袁隗跟刘元在那儿对了半天的机锋,袁术也没有明白。
“你给我闭嘴,真是给我袁家丢人!”袁隗气冲冲的骂了一句袁术,又对袁绍说道:“本初啊,你很好,跟大皇子搞好关系,我袁家以后定然还能是最强大的世族!”
袁绍拱手连连称是,得意的看了一眼袁术,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嘲弄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