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凭清楚的记得那是去年的三月份。彼时她已经住在了琼桑山,小木屋前有几棵桃花树,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她最喜好收集一些花瓣酿酒。
那夜风大了些,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她辗转难眠,起身检查门窗。这木屋也不大,一间她的卧房一间稍大些的客室,另有一间小客房,白逸偶尔会来歇息。
柳无凭披了外衣离开卧房,再回来时发现窗户竟开着!她分明记得自己先检查了卧房的床,莫非是风太大的缘故?
房中的蜡烛已经吹灭,柳无凭摸着黑关了窗,摸索着火折子。
等等,空气中有一丝淡的几乎闻不出的香!旁人或许闻不出,可她素爱调香,那分明就是兰香。而这个季节她房外独有一棵桃树!
就在这时,她刚好点燃了蜡烛。与此同时,青光一闪。一只匕首已经稳稳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果然,一股清淡着兰香夹杂着血腥味儿。一个男声响起:“姑娘,仔细刀剑无眼。”他的声音有些不寻常的沙哑,应是受了伤。
柳无凭稳了稳心神,嫣然一笑,“我说这位公子,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一山间小小女医罢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我又没有得罪你,我这里英雄不问出处,来了便是客,你受了伤,需要包扎一番。”
那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也有道理。况且,柳姑娘号称‘医仙’想来也不会趁人之危。”他说着利落的收了匕首,显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只懂得行医就有人罢了,不过公子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柳无凭?”柳无凭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疑惑的问。
玄衣墨发,面如冠玉,少见的美男子,比白逸还要俊美上几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细看才发现腹部有一道剑伤,伤口比较深,现在还在出血。
“听闻柳无凭行走江湖,虽冷情冷心,却也是医者仁心。山野之中怎会有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又怎可能会在匕首架在脖子上时如此淡定,不是柳姑娘又是谁。”
柳无凭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依着医者仁心的原则为他疗伤,没错,就是医者仁心。
他并没有拒绝,柳无凭将他安置在了床榻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客房不客房。他的伤不轻,柳无凭此时只忙于准备物件。寻了上好的金疮药,又烧了一盆水,拿了些干净的布条。
苏煜在榻上闭目养神,柳无凭走上前将东西放下,想叫他脱衣服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平日里以面纱遮面示人,有时也为江湖中人疗伤,可到底不是这般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况且这人生的也忒好看了些。
她敛了敛心神,拿出了素日里清冷的做派,道:“公子,还未请教。”
他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叫人看不透。
“在下苏煜,江湖中人罢了。”
柳无凭尝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苏公子,麻烦你脱下衣服,我好上药。”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俗话说的好,这医者无性别……”
“患者亦无性别,嗯?”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柳无凭有些尴尬,见他衣服已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了口气,用剪刀将中单剪开。
她尽量放轻了动作为苏煜上药,但他皱着眉头,虽一言不发,但出了冷汗。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那伤口看着挺深,但所幸未伤及要害。柳无凭指尖微凉触着他温热的皮肤,十九岁的少女头一回红了脸。
她匆匆为他包扎好便端着一盆血水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将白逸一件不曾穿过的衣服扔给了他。
非礼勿视!
柳无凭幼时经历了不少变故,也算看透了人情冷暖,性子格外清冷些。虽跟了个不着调的师傅十二年,偶尔有些跳脱,可多半还是冷漠。
她出门吹了吹风,思绪清了不少,觉得有些奇怪。
苏煜自称一个江湖中人,可他一举一动那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却叫人觉得奇怪,也不知今夜是不是仇家追杀。
这样想着,她望向房中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少顷,柳无凭回了房中见苏煜正优雅的把玩着那把匕首,可神色却像是在出神。
柳无凭笑了笑:“这看上去可是把削铁如泥的好东西。”
苏煜穿上了白逸的衣服,白衣出尘,安静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真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即使不动也流光溢彩。见她进来,将匕首收了起来,没有搭话。只浅淡一笑:“飘若柳絮,无可凭借,无所归依,姑娘这名字未免凄凉了些。”
他回望着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柳无凭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觉得这个男子能一眼看透人心。
随后是令人尴尬的沉默,终是柳无凭打破了僵局:“公子当真是个江湖剑客?这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质,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我这庙小,供不起大佛,可更不敢得罪些什么人。”
他没有什么表情,看着这个周身拢着美丽光华的女子,只淡淡回应:“哦?我更是不曾见过这乡野之中会有如姑娘这般世家小姐都不能比的女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咬重了女一医二字。
他话音初落,二人同时看向窗户的方向,随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柳无凭拿起剑就要出去,见苏煜也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却见他摇了摇头,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院中剑拔弩张,柳无凭对面十几个黑衣人,只怕追杀苏煜的不止这个数。
她看了苏煜一眼,对方仍是气定神闲的负手而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丝毫看不出像个受了伤的人。
黑衣人中为首一人对柳无凭道:“我们只要他的命,识相的速速离开!”
柳无凭轻蔑一笑:“他是我的病人,想要杀他,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语罢,软剑出手,舞若灵蛇,剑花纷飞。苏煜愣了一下,随即拔剑加入混战。
笑话!他即便受了伤也不能叫一个女子挡在身前。
二人虽素昧平生,却出奇地配合默契。黑衣人人多势众,皆是长剑,都是个中高手,招式凌厉,却一时也找不出二人破绽。
剑气凌厉,带的桃花纷飞。柳苏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变换招式。柳无凭轻喝一声直取为首那人性命。
鲜血染就桃花,溅在柳无凭脸上几滴,在月光的映照下说不出的妖冶。
看着同伴横七竖八的尸体,剩下的几个人不再进攻。虚晃几招后便想撤离,柳无凭见状几只浸了毒的飞刀出手,又有几人受伤,随剩下的人离开。左右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二人没有心思去追。剩下那几个留着回去报信也罢。
这边苏煜伤口崩裂,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侧身含笑对柳无凭说:“不想柳姑娘还会用暗器。”
“暗器伤人非君子所为,可我是女子,是你们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女子。”柳无凭边擦剑上的血边说。
随即她将剑归了剑鞘,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都叫你别出来了,伤口裂了还要再包扎,我还要将这些尸体弄走,不然天亮了万一有人求医可就麻烦了。”她往房中走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似是有几分嗔怪。
二人共同对敌一番,虽还是各怀心思,但气氛有所缓和。
这回柳无凭将苏煜带回了白逸的房,又出去为他寻药。回来时见苏煜坐在桌边,一手按着腹部伤口,另一手摆弄着桌上几个小玩意。
烛光映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无端生出了几分柔和。
见她回来,苏煜将东西接了过来,道:“不劳烦姑娘了,我自己来吧。”
柳无凭没有说什么,他又不是只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这点小事她还是放心的。
他白色衣袍上的血扎眼的很。柳无凭又另外找了一件白逸的衣服给他。白逸统共不过两件新衣在她,这如今她都给旁人穿了,他来不晓得会怎么念叨。
柳无凭为苏煜换上干净的床铺。苏煜换好药后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莫名的开口问道:“柳姑娘可是已经有夫君?”
柳无凭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才明白,他问的是桌上的小玩意和男子的衣物。
“那些都是我师兄的罢了。这些都是干净的,你先凑合下吧。”她说完后端着东西离开。只留下苏煜看着她的背影,眸子晦暗不明。
“师兄……”
翌日,柳无凭抱了琴到院中,她一夜未眠,给自己找点事做,醒神静心也好。
清晨的山中寂静的很,只偶尔有几声鸟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香,仿佛昨夜的厮杀只是一场梦。
清泠的琴声响起,如玉珠滚落玉盘。柳无凭缓缓开口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并没有思慕之人,这歌在她唱来清冷凄然的很。
这时,琴声中和进了箫声,琴箫合鸣,在寂静的山林中毫不显突兀。一曲终了,柳无凭回首,只见他在门口收了萧负手而立,长身玉立,姿态优雅,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宛若天人。
“此琴名‘上邪’此曲名《上邪》,只是柳姑娘唱的凄凉了些。”他如此评价,随即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的问:“此琴已失落许久,不知如何辗转到了姑娘手中?”
“苏公子的萧吹的也是极好。这琴是家师所赠,听说是从友人手中辗转得来。”她不愿多加解释,只淡淡回了一句。又思忖是否该提点提点他伤在养几日便离开,却不想他先开了口:“蒙姑娘相救不胜感激,只是在下欲多叨扰几日,不知可否方便?”
“这自然可以,好说好说。”毕竟人家伤还没好,好人做到底也成,她如是想。
于是,苏煜这叨扰数日,硬生生成了叨扰一个月。柳无凭虽无可奈何,却也承认那段日子过得确实不错。毕竟白逸不在,她也没个说话的人。
苏煜时常会消失不见,或是凝视窗外久久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柳无凭也不问。那一个月他们二人喝酒下棋,吟诗舞剑。各自心中的小心思暂且都放下,到底是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