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座钟一步一停地走着。
今天又是在凌晨画画。并非我刻意,而是怕遗忘。忘记梦的样子。最后看了几眼画架上的新画,我终于关了灯。黎明后的光线透过窗帘,向屋里撒来一层朦朦胧胧的蕴气。我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幽蓝色的天。窗外的虫鸣鸟叫都还没醒,所以还没有天亮的意思。暮色刚好,我也就任由将落的月光肆意,最好能混合着雾,弄出点蜃楼气来。
胡闹,屋里哪来的雾?
定是有的,只不过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时,削减了大半,停在屋里的,便薄的如同蝉翼那般了。总之,这大概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我也每每乐在其中。
时间又向前挪了挪步子。愈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了起来,便倒头在沙发上囫囵睡了。
醒便看见眼前的一幕,此时已临近晌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把大地的温度向上抬了抬,又把窗台上的颜色换了换。我揉揉眼,目光从桌上移开。
活动着酸疼的脖颈和肩周,希望它们能放开些。走下楼来,推开紧闭的店门,任凭阳光肆意。我闲倚着门栏,看着眼前的景象——今日的老街上人不算多,对面的铺子新出炉一屉包子和蒸饺来,刚揭了盖儿,白白的水汽便一股脑地往上窜,然后向四周散开,香气扑鼻而来,引着街面上的人一个接一个为它驻足。隔壁插糖葫芦的架子上,冰糖葫芦整齐地排放着,阳光恰巧照在棕黄的糖衣上,反射出诱人的蜜色。这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跑了过来,站在架子下站定,抬起头,伸出舌头,我先是纳闷,后又笑了起来。
金黄的糖水沿着糖衣光滑的外皮滚落,滴在小男孩的鼻尖;又一滴,从脸颊滑向嘴角,他用伸出的舌头舔了舔;紧接着再一滴下来,正中把心,不偏不倚,落到了嘴里。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用食指蘸下鼻尖的糖水,放到嘴里吮吸。心满意足。
我瞧着可爱,于是走出店门,问隔壁店铺的老板买下一串,递给小男孩,说:“吃吧,以后不可以这样喽,糖水滴到眼睛里怎么办?”说完,摸了摸他的头,又道:“快去找你的家人吧,再不去,她们该担心了。”听到这,小男孩并没有跑开,而是摇了摇头,指着街口的方向,然后拉着我的手,说:“那边有一个人,好像一直在等你。”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笑着说:“胡闹,那边只有一座桥啊,哪有人了?”话音刚落,竟不觉有些寒意顺着脚底爬了上来。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座桥的呢?我不记得了,可怎么瞧着,都觉得眼熟呢?这大白天的,像什么话!
时间已经到了晌午,但天色却有些忽明忽暗起来。远处天上的云结成一大片,黑压压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你要过去看看吗?”小男孩问。见我不说话,便又问:“你害怕了?”
“怎...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了。再说了,这大白天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还跟陌生人待了那么长时......”话没说完,小男孩便放开我的手,向桥那边跑去。
“喂!你不要乱跑啊!”我急忙追了上去。
在闷热的午后,这条老街突然变得好长,可能是我这一天滴水未进的缘故,才跑到桥边,便是气喘嘘嘘的样子了。我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插着腰,向四处望去。
奇怪,小男孩不见了?我明明看到他跑过来的。这下可好了,回头他的家人找上门来,说我弄拐卖儿童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再找找,说不定在桥上贪玩呢。
于是我便顺着方向,走上了桥。登上两级拱桥的石阶,隐隐约约看到桥的那边有一个身影。想着兴许是让我找着了,就又急忙连着登了好几级,可越近看着越不像。那身影看起来足有一米八几了,又怎么会是他呢?这时想起小男孩说有人在桥上等我,心里便咯噔一下,不敢再向前走。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是....是你在等我吗?”
听到我说话,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手里那株鲜红的花十分抢眼,似乎与我店里茶几上那株一样。
一样?难道是他放在茶几上的?
我揉了揉眼睛,想看清他的脸。可站着的人却变成了小男孩。
“不对,我明明看见.....”
“姐姐,我送的花,你喜欢吗?”
“什么?”
“你喜欢吗?”
心里无数个疑问向失控的野兽冲了出来,扭打在一起,脑子里一片狼藉。
“老板?老板?老板——”我猛地睁开眼。
“老板,你们店是在营业吧?”还没从梦魇中清醒的我有些懵,转头看着说话的人:“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名,顾名思义那个顾名。”视线这才渐渐清晰起来,定睛一看,正说话的这个男生,看起来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头顶的发丝蓬松地散在额前和耳朵的上面,鬓角理得很整齐,加上高高的鼻梁和自然上扬的嘴角,说不上帅气,但给人阳光、干净的感觉。
“你是来买画的吗?只是我这里,可能没有你需要的画。它们都太沉了,而你还年轻。”说完我站起身,走向茶具室。心里正嘀咕着:怎么在桌上杵着头就睡着了呢。手上便拿起抹布和被子开始擦拭。
见我没有卖画的意思,那个叫顾名的男生就又开口说到:“你都没问我要什么?”
我听完,笑了笑:“像你这个岁数的男生来我这,不是想来挑女朋友的生日礼物,就是来买给女朋友道歉的礼物。我建议你啊,还不如出门左转,买串糖葫芦,都比送画来的实在。”
他没有接着我的话,而是想了很久,说:“老板,我要这幅。”
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我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出茶具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无奈地说:“你指着我的吊灯干嘛?那是真的,不是画的。”
“我要你楼上放着的那幅画。”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楼上还放着一幅?肯定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上去了?!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家长没教过你......”
这时,顾名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除了该有的阳光气以外,还多了些意味深长。
先是不语,后又笑道:“因为,我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