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观一抬头,是她家小姐醒了。
柳茜如不做声摇了摇头,又示意阿观别出声,继续仔细的听着院子里丫鬟们的讨论。
阿观瞧着自己的小姐一脸的淡定,气鼓鼓的揪着自己的手指说:“小姐,你瞧她们!竟然敢背地里妄言主子家事。”
茜如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这听八卦的好时刻,怎么能打断。
直到阿素从小厨房回来听这些丫头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制止了她们,这一场持久而热烈的讨论方才停歇。
阿素端着一盘豌豆黄走进了屋内,一脸愤愤的将豌豆黄放到了桌上,又向柳茜如福了个礼,“小姐,这些小丫头片子也太猖狂了,什么都敢胡呲,该好好罚她们。”
“小姐您可别听他们胡说,老爷不会给您乱选人家的,未来姑爷肯定是青年才俊。”阿观也在一旁劝慰。
柳茜如轻轻的笑了,这笑容犹如拨开了一抹新雾,看起来十分动人。
她从罗汉榻上起来,走到桌旁,喝了一口温水,又捻起一块豌豆黄放进嘴里。
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说道:“阿观,阿素,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是她们说的也对,万一我嫁的不好,她们这些比外头庄稼汉的女儿过得还好的家生子,哪里愿意出去过苦日子呢,何况在尚书府当差,说出去还是不一样的。”
柳茜如话锋一转:“你们说我是不是用这个做理由,和母亲说一声,重新选买一些丫头婆子?”
阿素看了一眼柳茜如,似乎在确认她的想法,犹豫了一会才说:“小姐,这太委屈您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到这年纪才重新选婢女调教呀,都是提前几年选好丫鬟小厮婆子呢,也就是白夫人走得早,没人帮您打点这些,才匆匆忙忙选了这些个不成器的东西。虽然她们嘴碎,但好些都是家生子,比较可靠,调教好了还是可用的。要是重新采买,还不知合不合用,况且夫人未必会答应。”
阿观看着阿素说完了,却是有不同意见。她急忙跟着说道:“小姐,夫人说得好听,说是给芸霁院添到多添两个二等丫鬟,结果来的都是那府里最爱嚼舌根的。我觉得换掉她们才是对的!”
茜如笑眯眯的看着她俩,阿素沉稳,一向不用她操心,阿观活泼,孩子气比较重。
她可能之前闷久了,最近就喜欢逗着阿观玩。
“所以你俩看法不一样,但是都是为了我好。”柳茜如就势歪到了正堂的罗汉榻,右手托腮撑在小几上,懒洋洋的说道。
她发呆看着院子里洒下的日光映在白雪上,这慵懒的模样就像一只猫。
“但我呢,我出去了这么一遭,想明白了,统共过日子罢了,自然要让自己舒服点,谁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让他不舒服。”柳茜如淡定的说。
“何况,我宁可要听话忠心的,也不要一虽然做事麻利熟悉但是嘴碎的。”
茜如心中默默说,况且这样也可以试试母亲的态度,若是她同意更换丫鬟,便说明,院子里这些牛鬼蛇神是有可能是另一方势力收买的。
这便更有趣了,是谁紧紧盯着自己这一个无足轻重的女眷呢?
先是通过家里流言的瓦解她的信心,在通过外头的蜚语让自己不敢出门,最后让自己慢慢变成个孤僻怪异的人。
何其诛心的做法,想起这个,冬日的风都寒了三分。
茜如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汤婆子。
阿素心如明镜,知道自家小姐已有打算,扯了扯依旧撅着嘴的阿观,“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做事再麻利,也抵不过祸从口出,这些夫人选来的丫鬟婆子,还不知是什么居心呢。”
阿观、阿素两名婢子都是当年白家给悄悄送来的,再是忠心不过。
但是周围的小丫鬟,她可不打算忍,这挑三拣四一脸傲气的模样,倒像半个主子,留在身边,还不懂要使什么绊子。
“阿素你去院门口和看门的婆子说一下,让他们请母亲过来,我有话要和母亲说。”茜如想了一会决定说做就做,直接找黄氏要求换掉她们,采买新人。
阿素寻了一个小丫头进屋伺候着,自己便走出院门和婆子交涉起来。
次日午饭过后,黄氏带着吴嬷嬷并一串小丫鬟来到了芸霁苑,柳茜如带着阿观阿素已在房门候着。
黄氏进屋便坐到了罗汉榻上,柳茜如请安后也寻了个墩子坐下,乖乖等着黄氏发话。
黄氏看了看她这一系列举动,饮了口茶水问道:“茜如今日有什么事寻我。”
“回母亲,女儿想麻烦母亲帮找人牙子在买几个人进来。之前安排的人,多数都是母亲院里得用的家生子,女儿是在觉得愧疚,就还是想着重新选人进芸霁苑,也好将她们还给母亲,省的母亲那边短了人手。”柳茜如认真的回禀,将想好的理由也都说了出来。
院里伺候的小丫鬟也在侧头侧脑的偷听,听到的心中都一阵狂喜,终于能调离芸霁院了。
而黄氏犹如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给噎住了一下,她念了一句佛,笑着说:“你今日这番说词我是半句不敢相信的,我怕把人给你换了之后,你又转身翻墙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敢随意放你出门。”
柳茜如站起来向前一步也坐到了罗汉榻旁,轻声说道,“母亲,女儿脸皮薄,这些年来统统跟您就提过的请求也没几个,不是女儿嫌弃家生子,只是想到未来不定,不想让这些跟了柳家几辈子的家生子与家人分离。”
“这为人奴婢本就是跟着主子讨生活,哪来那么多挑剔,况且这些都是家生子,打小跟着柳府,忠心耿耿,往后跟你嫁出去了也是助力一件。”黄氏话到嘴边突然停住,她意识到,茜如只是不想留她的人在身边。
于是话一转,又接着说道:“你也长大了,也该学着怎么管制奴婢,若是几个家仆都管不住,以后我可放不下心。”
黄氏又对着吴妈妈说:“你去把院里的几个丫鬟都叫进来,我有事问她们。”
不一会,地上便排开跪了四个小丫鬟,这便是那院里的一二三四。
她们见着黄氏,都吓得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平日在芸霁苑的嚣张样。
黄氏神情严肃:“我也不问那么多,我放你们过来伺候大小姐不足半月,让大小姐非要换掉你们不可,那想必便是你们的错了。”
又对吴嬷嬷说道:“她们几个先罚五个手板,罚完了若大小姐这边不要这几个,便让她们去外院扫地吧。”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几个丫鬟便纷纷磕头高呼:“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黄氏拿起盖碗茶,并不理会,她撇开茶沫,饮了一口,淡淡的说道:“你们没伺候好小姐,要求饶便还是看看大小姐给不给你们机会罢。”
她以为小姑娘要面子,又心软,但凡看到这样的场景,便也不好意思退人了,求求情她便可又把人留下了。
几个丫鬟又朝柳茜如看去,不住的磕头。
柳茜如心知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逼自己开口重新收下这些人。
于是她慢悠悠说道:“母亲,我就是不想用她们,我就想从头开始选,重新挑人重新调教。”
接着又看了看黄氏的神情,说:“若您觉得不妥,或者家中不便给我配置人手,年后舅舅那边便有人过来,让舅舅帮我买几个也是一样的。”
黄氏忍了忍,终于没说出反驳的话,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伶俐了许多。
这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好管,整日瞎闹腾,到时候要是需要白家来出钱给柳府买奴婢,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话。
要是自己亲生女儿这番又是逃婚又是闹腾,非得狠狠骂一顿。
但是对着这位娇客,却是骂不得打不得说不得。
老爷又不在家里,到时候闹出点什么事,更是难办。
她嫁入柳家十几年,始终和这个白氏留下的嫡长女关系不怎么亲密,若不是为了老爷欢心,对着这便宜女儿只怕连个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既然如此,过几日我让人牙子带些小姑娘进来给你自己选罢。但是只有一点,选了人换了人,也依旧不能出这芸霁院大门。什么时候老爷回来了,待我禀明你的事之后再由老爷决断。”黄氏叹了一口气说道。
转头又吩咐吴嬷嬷将几个丫鬟拖到外院处理。
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茜如有些惊奇,她本以为还需要多费一些口舌,可没想到搬出舅舅她便直接同意了。
黄氏是个行动派,不出三日,便有人牙子带着十几个小姑娘进了芸霁院给柳茜如选人,还派了身边的吴嬷嬷过来帮压阵。
说是帮忙提点,无非是想看看柳茜如选了什么人罢。
芸霁院房内,齐溜溜站着十几个粗布麻衣的小姑娘,高矮胖瘦都有。
吴嬷嬷在一旁笑着介绍道:“大小姐,这是刘婆子,咱家惯用的人牙子,她送来的小丫头们,都是手脚麻利的,您看看。”
柳茜如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站着的小姑娘,她首先选了个看起来踏实肯干的。
再选了个衣服虽然打着很多补丁,但是衣裳洗的整洁干净的,这个应该做事比较细致。
又随手指了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正准备选第四个,右边角那个小小个快被埋没在人群中的小丫头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说话只是不停的磕头。
刘婆子紧张得赶紧去拉扯想把她扯出去,谁知柳茜如看着却生了恻隐之心。
“好了小丫头,你不停磕头做什么。”柳茜如好奇的对着这小姑娘说。
瘦小的小姑娘依旧不停的砰砰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回答:“求小姐留下奴婢吧,求小姐留下奴婢吧,求小姐留下奴婢吧。别看我个子小,我吃的不多但是什么都会做。”
“你抬起头来,别磕了,在磕头我可不要。”柳茜如听着磕头声感觉瘆得慌。
小姑娘慢慢抬起了头,黑乎乎的小瓜子脸,瘦不拉几的身躯,但是眼睛却是十分有神。
“你几岁了。”
“回禀小姐,婢子今年十四岁。”瘦小小姑娘说。
“你有十四岁?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呀。”柳茜如猜想这不会是骗自己吧,这么小个,买回来东西都搬不动。
“启禀小姐,这小丫头的确十四岁了,只是她家闹了多年的饥荒,一路随着她阿婆走到了大兴城,一顿饱一顿饥,这是饿出来的。不瞒您说,我已经带她走了四家了,没有一家要她,可是她家阿婆还等着钱治病……”人牙婆子赶紧上前回答。
茜如听得心酸,便同人牙子把她也定下了。
送走了人牙婆子之后,茜如吩咐院子里的小姑娘们一人带一个教他们事务,又让阿观阿素做监工盯着她们的学习进度。
至于这四个小丫鬟,柳茜如大笔一挥,给她们起了四个颇为好记的名字。
头一个憨厚老实的,就叫立春,衣裳整洁为人细致的,叫立夏,斯斯文文的那个叫立秋,瘦小个子就叫立冬。
担子就压在了阿观阿素身上,每日除了伺候小姐,还得带新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