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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叔孙豹之死所透射的三桓乱象

假如有人用“起于鲁庄公时代的、以孟氏和叔孙氏以及季氏为主体的、对鲁国春秋时期历史演进起主导作用的公族集团”来描述三桓,那三桓的形象显然是不够丰满的。

三桓与鲁国国君的亲缘关系,使得三桓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具备了某些既统一又对立的特质,归纳起来大致有三条。

在维护国家利益方面,同为公室血统的三桓和鲁君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在维护集团利益方面,同为贵戚权臣的三桓紧密协作,瓜分君权;在维护家族利益方面,同为世代大家的孟氏、叔孙氏和季氏连横合纵,明争暗斗。

关于三桓之间相互倾轧的具体表现,前文中陆陆续续有所展示,想必大家不会感到陌生。

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再通过一起非正常死亡的案例,来继续深度审视三桓之间的利益纠葛。中国历史几千年来无非就是成王败寇、分合往复,乍一听全一个套路,但细数下来各有各的精彩,对吧?

叔孙豹,谥号曰“穆”,史称叔孙穆子。

“穆”是一个常用的褒谥,随便去度娘家找找,就能翻出一堆诸如布德执义、中情见貌、贤德信修、德政应和之类的释义。显然,鲁国人给予叔孙豹的评价是非常高的。

阅诸《左传》,叔孙豹确实给我留下了上佳的印象,为人处世忠直诚恳,既不屈于强权和淫威,又不耽于私利和小人,无愧于正人君子的称号。

叔孙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深刻印记,当属名满天下的“三不朽”言论。

公元前549年,叔孙豹出访晋国。晋国正卿范匄与之会见时,两人之间展开了如下一番谈话。

范匄问:“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请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叔孙豹沉思而未作答。

范匄翘起尾巴继续发问:“匄的祖先,在虞舜以前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以上四氏皆为上古有名的氏族),在晋国称霸中原的时候是范氏,应该当得上‘不朽’的名称吧?”

平心而论,陶唐氏、御龙氏、豕韦氏、唐杜氏的说法虽有牵强附会的嫌疑,但范氏自范会经范燮而至范匄,祖孙三代均入职晋国六卿,确实都是晋国巅峰时代的顶尖人物。要说人过留名,范氏还真够格。

可是叔孙豹并不以为然,他回答道:“您说的这种情况,只能称为‘世禄’,而不能称为‘不朽’。豹听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身死而令名不废。至于保姓存氏以使祭祀不灭的家族,哪个国家没有,它和‘不朽’还差得远呢!”

“三不朽”作为伦理思想史上的伟大命题,揭示了一种凡世的永恒价值,历来受到中国知识分子的备至推崇。

中国历史上能够摘取“三不朽”单项奖的人不少,譬如三皇五帝之于“立德”,大禹之于“立功”,鲁国大夫臧孙辰之于“立言”,等等。

而能够包揽“三不朽”大满贯的人却不多,确切地说,公认的代表人物只有两个半。

第一个是万世师表的孔子,第二个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王守仁,最后那半个是晚清中兴名臣曾国藩。

曾国藩勤修己身,功高盖世,连传世的家书都被时人奉为至尊宝典,只不过因为镇压太平天国时手段残忍,被世人讥刺德行有亏,所以未能荣膺与圣人等高的殊荣(孔子和王守仁都被称为圣人)。

“三不朽”的标准如此苛刻,由此不难想见,创制这一价值评判体系的叔孙豹,本身亦具备了极高深的修为。

上述文字算是我对先贤叔孙豹的一点儿菲薄致敬,也是与三桓政治生态无关的题外话。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把目光回转到叔孙豹的人生轨迹上来。再确切一点儿说,看看活得精彩的叔孙豹是怎么窝囊死的。

在详述叔孙豹的最后那段光景前,我要强调一句,每个人都有青涩的过去,贤良如叔孙豹者亦不例外。而叔孙豹的人生之所以会以悲情的方式落幕,就起源于他早年的一桩风流韵事。

本书在“三郤之戏”那一章曾经说过,鲁国叔孙氏的宗主原本是叔孙豹的哥哥叔孙侨如,叔孙侨如与鲁成公的生母穆姜通奸,并试图迫害同为三桓的季孙行父和孟孙蔑,后来事败逃往齐国,以致叔孙氏无主,身在齐国的叔孙豹这才被召回鲁国以继承叔孙氏。

至于在此之前,叔孙豹为什么会去鲁适齐,史籍中没有交代。据推测,大概是预见到了叔孙侨如的所作所为将给叔孙氏招引祸患,故叔孙豹早早地离开了鲁国这个是非之地。

本书意不在探讨叔孙豹单飞的原因,但叔孙豹的故事要从他单飞说起。

话说叔孙豹离开叔孙氏后,走到鲁国的庚宗时,邂逅了一个女人。当时这个女人很落魄,几乎快要饿死了。

叔孙豹虽然同为天涯沦落人,但好歹是个“曾经阔过”的贵族,稍微救济这个女人一下让她不致倒毙于路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他弄了点儿东西给她吃,救了她一命。

故事至此本来比较平淡,但随后的情节就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不知道是叔孙豹旅途寂寞,还是这个女人感恩图报,反正救命饭授受完后,两个人忽地来了雅兴,竟然天当被地当床地做起了露水鸳鸯。

事毕,叔孙豹提起裤腰准备闪人。女人新承恩泽,对叔孙豹正自依恋,就问:喂,你不带我走吗?

叔孙豹扼要地介绍了自己的处境和打算,说你放心吧,我们有缘还会再见面的,毅然抛下女人走路。

女人虽然不舍,但也清楚叔孙豹势在必行且前途未卜,只好哭着送走了叔孙豹。

叔孙豹到达齐国后,在与高氏齐名的国氏那里娶妻,并陆续生育了两个儿子,分别叫孟丙和仲壬。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定生活对于叔孙豹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庚宗那个与他有过一夕之缘的女子,在我看来,忘了也罢。

有的人万花丛中过,尚且片叶不沾身,叔孙豹和她也只是因缘巧合,而且饭肉两清,互不相欠,犯不着把一次冲动的野合刻意上升到感情和责任的高度。

可是,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说一笔勾销就能一笔勾销的。就算在叔孙豹的表意识中,他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她还是一个不能被抹除的存在。

因为,从生理的角度而言,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那点儿事,除了会带来即时的快感外,多半还会带来另一个衍生产品,那就是骨血。

而一旦有了骨血,那么做父亲的,即便完全不知情,也会产生奇妙的感应,在看似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和与其骨血相关联的物事发生某种遭遇。

叔孙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叔孙豹旅齐期间做过一个梦。

梦境中,天塌了下来,叔孙豹独自死命支撑,眼见力气不支,马上就要被压成肉饼。

惊恐之际,叔孙豹仓皇四顾,想找个人来帮忙。当他把头转向身后时,发现了一个怪人。

此人浑身皮肤黝黑,含胸而屈背,双目深凹,口吻暴突,乍一看,就像是一头牛往人进化的中间阶段。

叔孙豹不假思索地喊道:“牛,快来帮我!”怪人似乎真的叫牛,听到呼救,一把奔过来,解了叔孙豹的困厄。

在古人的认知里,梦境和现实是互通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叔孙豹回想起昨晚那个噩梦,兀自心悸不已,便召集下人,看能否找到那个叫牛的家伙。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叔孙豹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但叔孙豹没有料到的是,牛并非只行走于他的梦中,他俩有朝一日还会在真实的世界里相见,只不过,这个梦中救了他的贵人,异日将把他迫害致死。

叔孙豹被召回鲁国后,接掌叔孙氏,一跃成为显赫的重卿。

有一天,下人通报说门外有个女人求见,叔孙豹让带进来。当看到这个女人时,叔孙豹的第一感觉是似曾相识。

女人一开始很羞怯,言辞间闪闪烁烁,出现了庚宗的字样。叔孙豹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当年在庚宗委身于他的那个野女人吗?

道破这层关系后,女人的勇气大了些,便将一只随身携带的野鸡送给叔孙豹。

以野鸡为赠品,放到现在那就是一普通的土特产;若放在春秋时代,那名堂就多得不亦乐乎了。

根据《周礼》的记载,春秋有“六挚”之说。

“六挚”即人们相见时互相馈赠的六种礼物,根据送赠方身份等级的高低,所执的礼物各不相同,其中“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即野鸡),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假如送赠方拿一个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礼物送给别人,那受赠方是非常忌讳的。为啥?非礼勿受呗!

“六挚”的实物虽然并不怎么值钱,但谁要是胡乱收受而被人斥以违礼,那可就是上纲上线的原则性问题了,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眼前的这个女人,顶了天也就是一介庶民,她凭什么敢赠人以野鸡?更加奇怪的是,叔孙豹非但没有呵斥,反而笑纳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是一种隐晦的表达方式。野鸡确实与士相对应,但名义上的送赠方绝非这个贫贱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到底是谁?答曰叔孙豹的儿子。

叔孙豹的身份是卿大夫,他的儿子套级别的话,正好是士,送只野鸡恰如其分。

因此,若以一言概括庚宗女人的意图,那就是:你留了一个私生子在我那儿,你看着办。

叔孙豹十分欣喜,问起儿子的近况。女人说已经能够打酱油了。叔孙豹说那还不快快领来与我相认。女人依言带来一个小男孩儿。

叔孙豹见到小男孩儿后十分惊讶,因为他居然和梦境中的那个牛长得一模一样。

叔孙豹也不问他名字,尝试着叫了一声“牛”。小男孩儿毫不迟疑地应答道:“唯。”叔孙豹感受到了一阵融融的暖意。

春秋时代,卑者回应尊者,一般都是答“诺”,唯独儿子回应父亲时答“唯”,此所谓“父召无诺,唯而起”也。

因此,小男孩儿的一声“唯”,不但确定了自己的名字,也落实了他和叔孙豹冥冥之中的父子渊源。一场认亲圆满收官。

叔孙豹对牛极是喜爱,立即将族人全部召集起来,把牛正式引见给他们,并让牛担任了一个小臣。旧时称“小臣”为“竖”,故人们后来称牛为竖牛。

“担任小臣”和“极是喜爱”似乎不怎么挂钩,但我要提醒大家,此时竖牛年纪尚幼,实在没办法出任高官要职。

等到竖牛成年之后,叔孙豹让他主管家政。这个职务就非同小可了,它意味着,由于全面掌控家族的行政资源,竖牛成了同父兄弟中最有实力的选手。

说起同父兄弟,就不得不提到叔孙豹的另外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

从理论上说,孟丙和仲壬与竖牛相比,具备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俩是嫡子。像竖牛这种庶子,哪怕再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单凭无缘家族继承权这一条,就得自叹弗如,掩面而退。

而事实上,孟丙和仲壬并不怎么讨叔孙豹欢喜,处境相当艰难。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身为嫡子只是一种优势,只有等到真正继位为宗主之后,优势才算转化为了胜势。换句话说,在接掌家族之前,孟丙和仲壬不敢说自己日后一定能混得比竖牛好。

更进一步的事实是,孟丙和仲壬被竖牛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但没有接老爸叔孙豹的班,反而一个接一个地丢了性命。

孟丙和仲壬会黯然出局,原因还要追溯到叔孙豹自齐国返鲁。

公元前575年的十月,叔孙侨如奔齐,而身在齐国的叔孙豹约于次年年初返鲁,两兄弟在齐国有过短暂的交集。

叔孙豹当初主动离开鲁国,本意就是为了和举止不端的叔孙侨如划清界限。对于和叔孙侨如在齐国的意外重逢,叔孙豹心里当然很是郁闷。

但是,令叔孙豹更加郁闷的还在后头。叔孙侨如这厮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在鲁国勾搭太后穆姜招惹众怒,跑到齐国后,居然又和齐太后声孟子通奸,直把叔孙氏的脸都丢尽了。

叔孙豹气得吐血,偏又没办法和叔孙侨如保持距离;幸好迎来了鲁国的召唤,于是连夫人国姜和嫡子孟丙、仲壬都来不及带,就一个人匆匆地回到了鲁国。

叔孙豹没想到,他这一走,后院起火了。

叔孙豹和齐国大夫公孙明要好,在齐国时两家人就相互走动频繁,公孙明和国姜也是熟识的。

国姜被落在齐国,或许怨恨叔孙豹寡情,又或许原本就和公孙明有奸情,反正一眨眼的工夫叔孙夫人登堂入室成了公孙夫人。

叔孙豹羞愤交加,无数次想象自己提一支劲旅将奸夫淫妇捉拿归案;壮志未酬之下,也只能以疏远孟丙和仲壬作为发泄,一直等到两个嫡子成年,才派人将他俩接回鲁国。

孟丙和仲壬回到鲁国时,竖牛已然是须臾不离叔孙豹左右的大红人,兄弟俩虽然顶着个嫡子的闪亮头衔,但一者不为父亲待见,二者在家族内没有人脉基础,所以处处落于竖牛的下风。

到了公元前538年,也就是楚灵王破朱方杀庆封那年,叔孙豹患了很严重的疾病,身体状况一落千丈,看样子也没多少寿数了。

长期执掌家政的竖牛终于有了非分之想,他意欲趁叔孙豹从病至亡疏于视事的当口,搅乱叔孙氏的内部体系,然后攫取更大份额的财富和权力。

作为一个庶子,要想多拿多占,一道绕不过的坎儿就是必须先把拥有家族优先继承权的嫡子打倒在地。竖牛正是准备拿孟丙和仲壬开刀。

竖牛首先试探性地邀孟丙盟誓,强迫孟丙服从他。孟丙贵为嫡子,当然抵死不从。

认识到孟丙不存在和自己沆瀣一气的可能性后,竖牛下定了弄死孟丙的决心。

当然,竖牛不想亲自操刀赤膊上阵,他要把杀人这件事做技术化的处理。具体而言,就是既要达成杀死孟丙的目标,又要不暴露自己。

而要实现这样的技术化操作,其实也很简单,想必大家都能猜得出,借刀杀人就行。

那借谁的刀好呢?当然是借叔孙豹的刀最好。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做老爸的要杀儿子,即便是冤假错案,孟丙固然无法躲避,旁人也无从置喙。

恰在此时,叔孙豹自觉来日无多,想把世子的人选定了,就送一口钟给孟丙,叫孟丙准备为大夫举行享礼,还说自己届时亦将赴会为钟举行落成典礼,并正式宣布孟丙为叔孙氏世子。

孟丙大喜,多年来忍气吞声,总算熬到了见青天的时刻。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想提醒孟丙一下。钟是个中性的东西,本来没什么忌讳;但别人如果送一口钟给你,那你可就要倒血霉了。为啥?你不觉得“送钟”和某个词语是谐音吗?

孟丙沉浸在白日飞升的兴奋之中,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触了霉头,于是喜滋滋地把享礼准备妥帖,接着央请竖牛到叔孙豹那里征询举行享礼的日期。

竖牛的喜悦绝不亚于孟丙,自己朝思暮想要弄死孟丙,眼下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吗?

竖牛假惺惺地满口应承,然后真的去见了叔孙豹。只不过,竖牛面见叔孙豹时对孟丙的央请绝口不提,出来回复孟丙时却又谎报了一个日期。

孟丙自然没料到竖牛玩这么一手阴的,遂按部就班广邀朝中大夫前来赴宴。

举行享礼那天,叔孙豹毫不知情,一直在家中安坐,忽然听到孟丙的住处钟声鸣响,似有贵客造访,心中怪异,便唤竖牛去问个究竟。

竖牛当然不会说孟丙衅钟[27]享客必须撞钟,而是捏造了一个极其卑鄙的谎言:“孟有北妇人之客。”

孟指孟丙,北妇人指叔孙豹的前妻国姜,至于北妇人之客,除了叔孙豹的姨夫公孙明还能有谁?

叔孙豹闻言大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国姜恬不知耻也就算了,你孟丙乃正宗叔孙之后,竟然和公孙明打成一片,甘愿当个王八羔子,这不是典型的无耻之尤吗?亏老子还准备立你为世子,真是瞎了眼了!

叔孙豹吹着胡子就要冲到孟丙处发飙。竖牛赶紧一把扯住他,让他先忍一忍。

叔孙豹一想,家丑不可外扬,动静闹大了自己也脸上无光,于是强压怒火,布置好人手,单等那边招待“公孙明”的宴会一散场就要处死孟丙。

孟丙全然蒙在鼓里,左等老爸不来,右等老爸还不来,和一众大夫强颜欢笑,眼见得钟息人去,席间一片萧索,一股悲凉之意不禁涌上心头。

兀的一彪人马夺门而入。孟丙刚要开口问询,来人已不由分说将他拿下,拖到外面立即执行死刑,节奏无比欢快。

嫡长子孟丙屈死并未令病入昏沉的叔孙豹有所醒悟,这就助长了竖牛继续作恶的气焰。接下来被列入黑名单的,是叔孙豹的嫡次子仲壬。

竖牛对付仲壬的方法与对付孟丙的方法如出一辙,走的都是威逼不成再陷害的路数。他首先邀仲壬盟誓,强迫仲壬服从他。仲壬不从,于是竖牛给仲壬下了一个套。

一天,仲壬私自和鲁昭公的车御莱书在公宫里游玩,偶遇鲁昭公。鲁昭公并未见怪,反而赏给仲壬一个玉环。仲壬觉得这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就托竖牛把御赐的玉环呈送给叔孙豹观赏。

竖牛自然乐得趁机上下其手,于是带着玉环面见叔孙豹,却偏偏不拿出来给叔孙豹看,回过头又哄骗仲壬,说老爸叫你戴上。

等仲壬戴好了,竖牛就装着一副急公好义的样子对叔孙豹说:“让仲壬觐见国君如何?”

卿大夫推举自己的儿子觐见国君,那是含有深意的,基本上可以理解为确立世子的节奏。

因此叔孙豹随口问了句为什么。竖牛说:“反正就算不让他见,他也见了。听说国君还赐了他一个玉环哪。”

叔孙豹的表情瞬间愤怒起来。虽然从理论上说,世子之位迟早是仲壬的,但仲壬这种不等不靠私自觐见国君的做法又置他叔孙豹于何地?仲壬眼里还有家规宗法没?还有礼义廉耻没?

叔孙豹气咻咻地令人驱逐仲壬。仲壬百口莫辩,只好流亡到了齐国。

孟丙和仲壬或死或亡,叔孙豹身边已无嫡子侍奉。这种局面的直接后果就是,叔孙豹丧失了处置竖牛作乱的转圜余地。

当叔孙豹终有一天察觉竖牛的狼子野心时,身为叔孙氏唯一有权力即时制裁竖牛的人,或许他的病体已不能为他提供最低限度的精力。

如果仲壬在的话还有一线转机,叔孙豹可以紧急立他为世子,然后由仲壬以世子的身份出面制裁竖牛。

可是,仲壬远在齐国,就算叔孙豹召他返鲁,这一去一来在路途上耽误的时间里,态势很可能已经恶化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事实证明,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仲壬亡齐不久,迭遭家庭变故的叔孙豹病情迅速恶化,已然危在旦夕。病危中,满脑子正统思想的叔孙豹终究不想坏了传承规矩,便令竖牛召仲壬回鲁国继承叔孙氏。

竖牛岂肯功败垂成,于是应而不召。

大家瞧瞧,叔孙豹的手令甚至出不了卧房,仲壬返鲁一事又从何谈起?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竖牛为了彻底断绝仲壬返鲁的可能性,竟然又动起了杀念。这一次,他想杀的人,是父亲叔孙豹。

亲子弑父,乃大逆不道的行为。竖牛倒也不敢做得太浑若无人,他为叔孙豹量身定制的死法是饿毙。

饿毙这种法子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明显。

优势在于杀人不见血,等到叔孙豹死了,别人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因病死的,还是因饿死的,竖牛正好蒙混过关。

劣势在于把人弄死的速度太慢,而只要叔孙豹还剩一口气在,谁也不敢保证竖牛不会被翻盘。

事情的两面,竖牛都很清楚,所以他的具体措施是:逐渐减少对叔孙豹餐饮的供应量,同时以叔孙豹病重不宜见人为由,尽量阻隔叔孙豹与外界的联系。

这样一来,叔孙豹死于谋杀的证据不明显,外界实时了解叔孙豹病中景况的机会也收窄。

尤其对竖牛利好的是,叔孙豹的领导权力与外界的执行力量,在相互无法接触的情况下,根本就构不成对竖牛的威胁。

如果说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叔孙豹已经危在旦夕的话,那接下来一件事,则相当于提前宣告了叔孙豹的死亡。

这天,一个叫杜洩的忠直家臣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见到了饥渴交迫的叔孙豹。

此时的叔孙豹还未虚脱,一天到晚吃了几粒米、喝了几滴水还数得清,也终于看清了竖牛的嘴脸。于是他愤愤控诉竖牛的罪恶,然后递给杜洩一只戈,叫杜洩帮他去杀了竖牛这个人面兽心的逆子。

杜洩不由得百感交集。眼下竖牛大权在握,他区区杜某人即便有替天行道的勇气,又岂能动得了竖牛一根汗毛?再说了,当初接纳竖牛的是你叔孙豹,宠幸竖牛的也是你叔孙豹,盲从竖牛的还是你叔孙豹,现在死到临头了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你说你是不是自作自受?

与杜洩的密晤,是叔孙豹反制竖牛的最后一线机会。当然,在局外人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机会。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即从杜洩内心里——出于势单力薄也好,出于愤懑叔孙豹昏聩也罢——放弃营救叔孙豹的那一刻起,叔孙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活活等死。

叔孙豹的饮食表面上并未断供,但竖牛在中间玩了手脚。他让下人把饮食送到偏房,称由自己亲自进呈给叔孙豹。等下人转身走了,竖牛就铁石心肠地把饮食统统倒掉,然后把空的盛器留在偏房里,造成叔孙豹进食完毕的假象。

叔孙豹积病积弱之躯,哪还经得起这般恶毒的折磨,绝食三天之后的十二月二十八日,便一命呜呼了。可怜一代大贤,不意晚境如此凄凉。

叔孙豹死后,鲁昭公令杜洩操办丧事,这一任命使得竖牛焦灼不已。毕竟杜洩是叔孙豹临死前的见证人,而且极有可能掌握了孟丙和仲壬事件的真相,如果杜洩将这一切捅出去,那竖牛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竖牛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堵住杜洩的嘴。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竖牛按照自己那下三烂的习惯性套路,又打起了借季氏之力的主意。

季氏是三桓中势力最庞大的家族,时任宗主季孙宿掌鲁国正卿之位,甚是专横。应该说,竖牛向季氏求助还是很明智的,因为季孙宿具备打压叔孙豹的原动力。

本章开篇的时候说过,季氏和叔孙氏有明争暗斗的传统。就季孙宿和叔孙豹这两位代表人物而言,个性差异造成的对立更加严峻,前者多表现为飞扬跋扈,后者多表现为知礼守法。

反映这种个性差异的典型案例发生在公元前542年。当年六月二十八日,鲁襄公去世,季孙宿积极拥戴鲁襄公夫人敬归的儿子世子野继位。

可是等到九月十一日的时候[28],情况有了重大变化,世子野因为哀痛过度,也追随老爸西去。

季孙宿随即又立敬归之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裯为储君。

叔孙豹站出来表示反对,大致意思是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年同立贤,贤同立卜,公子裯无所依据,凭什么立为储君?

讲完这番大公至正的道理后,叔孙豹继续分析道:公子裯丧父而面有喜色,这叫作不孝,不孝之人,不可立为国君;如果季孙宿一意孤行,只怕会殃及自身。

季孙宿置若罔闻,强行立公子裯为君,史称鲁昭公。

是时,三桓中与季孙宿不睦的孟氏宗主孟孙羯恰巧死了(死于九月十七日),叔孙豹居于下风又孤立无援,只好怏怏作罢。

叔孙豹的主张得不到季孙宿采纳,搞笑的是,鲁昭公却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叔孙豹“支持”。

关于鲁昭公的行状,为了避免提前泄露剧情,远的我暂且先不说,单挑一件近的说说。

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比及(鲁襄公)葬,(鲁昭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

衰指孝服,衽指衣襟。全句的字面意思是说:为鲁襄公举行葬礼的时候,鲁昭公三次更换孝服。每次换完以后,孝服的衣襟很快就变得肮脏,直如穿了很久的孝服一般。

这句话的内涵又是什么呢?

内涵是说:鲁昭公心智不成熟,举行葬礼时,他嬉戏打闹,不停地把孝服弄脏了,实在不像样,以至于换了三次。

有人或许会发问:这么不懂事,难不成鲁昭公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

我的回答是:恭喜你猜中了,鲁昭公的确是一名心理年龄远低于生理年龄的十九岁大小孩儿。

在葬礼现场目睹了鲁昭公童真风采的臣僚不由得暗自摇头,认为他将来不能善终。

或许只有季孙宿不忧反喜,君主暗弱,不正好给权臣提供了广阔的发挥空间吗?

上面讲了一些季孙宿和叔孙豹的个性差异,下面继续季孙宿和叔孙豹争斗的话题。季孙宿虽然久欲打压叔孙豹,但下手的机会极其不好找。

叔孙豹为人正派,基本上没有把柄被别人抓住;而且通晓礼仪,常年穿梭往来于各国,声名蜚于海外,为天下所敬重。

对于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搞穿小鞋、泼脏水之类的动作是徒劳的,而且搞不好还会被斥以妒贤嫉能,羊没捉着,反惹一身膻。

所以当竖牛贿赂叔仲带和南遗,请叔、南二人在季孙宿面前说杜洩的坏话且干扰叔孙豹的丧礼时,季孙宿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为了消减阅读障碍,必须插空稍微介绍一下叔仲带和南遗。

叔仲氏即叔彭生开立的氏族,与叔孙氏同为叔牙的后裔,叔仲带和竖牛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

叔仲带原本有些本事,前途一度被叔孙豹看好,可惜心术不正[29],因而获罪贬职,此后就再也没能出人头地。

南遗是季氏家臣,担任着季氏封地中一个大邑——费邑的邑宰。

叔仲带想要讨好季氏以打通仕途发展的瓶颈,便利用自己担任隧正管理役夫的便利,通过额外多拨付役夫帮南遗在费邑筑城的方式,成为南遗的哥儿们,进而成为季氏的座上宾。

好,介绍完毕。

杜洩打算用周灵王赐给叔孙豹的路车陪葬。

南遗向季孙宿挑拨道:“叔孙从未乘坐过那辆路车,怎么可以用来陪葬?再说了,您作为正卿都没获赐路车,叔孙作为次卿倘若用路车陪葬,这叫您情何以堪?”

季孙宿深有同感,传话不准杜洩用路车给叔孙豹陪葬。

杜洩据理力争说:“夫子(指叔孙豹)受国君之命觐见天子,天子念夫子有功而赐以路车和衣服。夫子回国后遵循礼节主动将车服上交给国君,国君不敢违逆天子的命令又赐还给夫子,并特意令朝中的三位官员记载此事。当时,您司职司徒,记载了夫子的号位;夫子司职司马,让工正记载了车服的形状;孟孙司职司空,记载了夫子的功勋。如今,夫子死了,如果不用路车陪葬,那岂不是违拗国君的命令并废弃三位官员的职责?”

季孙宿理屈词穷。杜洩终以路车为叔孙豹陪葬。

路车的风波过后,季孙宿并未消停,不过在继续插手叔孙豹的丧事前,他决定先推行一项重大改革,即裁撤中军。

说起春秋时期鲁国军队的沿革,那真是翻来覆去,充满了戏剧性。

鲁国作为镇守周王朝东部的大国,一开始是三军俱全的。

后来,王道中落,群雄竞起,齐、晋、楚三国相率称霸于中原。鲁国不进则退,沦为中游之国,时时须向霸主缴纳贡献。

这种状况下,如果仍然保持三军规模的常备军,那就说明鲁国人口较多,而人口较多意味着需要承担更多的贡献。鲁国不堪重负,遂识时务地自减中军,只剩上下二军,属于国君,有事,则三桓更帅以征伐,不得专其民。

公元前562年,季孙宿欲增设中军,因其时年幼,遂寻求司马叔孙豹的配合。

叔孙豹恐季孙宿一人专三军之政而导致三桓彻底分裂,便予以拒绝。季孙宿固请,叔孙豹只得以季孙宿发毒誓三桓各主一军为条件,同意了季孙宿的要求。

于是三桓利益均沾,各主一军之征赋,由此国君益弱而三桓益强。

公元前538年叔孙豹死后,季孙宿又谋求再度裁撤中军。当然,季孙宿绝不是想原路返回到三卿更帅二军的年代,他的真实目的是把国家的军队一分为四,季氏独掌其二,孟氏和叔孙氏各掌其一。

如此严重损害孟氏和叔孙氏利益的举动,要是叔孙豹在世的话,必然会奋起阻拦。这也正是季孙宿为什么早不早迟不迟,叔孙豹刚一死就推行这项改革的原因。

对于这项改革,叔孙氏的代理掌门人竖牛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夫子固欲去之(去之即裁去中军)。”

去之去之,还固欲去之。真是无知无耻,不可救药!

次年一月,在季孙宿的主持下,鲁国裁撤中军的番号,所有军队半数归为季氏,号左师;其余均分归为孟氏和叔孙氏,其中孟氏之军号右师,叔孙氏之军号叔孙师。

《春秋左传正义》对此评论道,“三家自取其税,减已税以贡於公,国民不复属於公”,“作中军,卑公室之渐;舍中军,卑公室之极”。如果说鲁昭公是此次军改最大的输家,那最大的赢家非季孙宿莫属。

可是季孙宿得了便宜还要作践别人,军改完成后捣鼓了一封策书叫杜洩念给棺木中叔孙豹的尸身听,书曰:您本来就想裁撤中军(很聪明地引用了竖牛这个畜孽的话),现在已经如您所愿,请您安息。

叔孙豹若泉下有知,听了这样的祷告,非给气得活转过来不可。

杜洩不肯念,说夫子当年和季孙共同盟誓增设中军,如今哪有自毁之理?言罢将策书甩在地上,念及季孙宿欺人太甚,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等到叔孙豹将要出葬时,叔仲带到季孙宿处煽风点火,说什么非善终者[30]须从曲阜西面的侧门出葬。季孙宿依言照会叔孙氏。

杜洩再次挺身而出反驳道:“按照鲁国礼仪的规定,卿士的灵柩须从正门出葬。季孙执掌朝政,未曾听闻他修改国家的礼仪,为何现在突然加以改变呢?下臣害怕被诛戮,不敢服从。”

一席话把季孙宿顶到了墙上,叔孙豹得以顺利地从曲阜正门出葬。

三番五次的较量,杜洩虽然维持了叔孙氏起码的尊严,但他也心知肚明,自己在季孙宿心里种下了深深的仇怨,加之叔孙氏家事糜烂,了无廓清之日,鲁国已不宜久留,于是在操办完叔孙豹的丧事后,就跑到楚国避祸去了。

走的时候,杜洩想必意兴阑珊,对叔孙氏的前景抱着深深的忧虑,不知这风雨如晦的暗夜何时才能迎来曙光。

不过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希望看起来很远,其实近在眼前,重振叔孙氏的人很快就将闪亮登场。

叔孙豹的嫡次子仲壬,先前流亡于齐国,在叔孙豹死后亦回到鲁国奔丧。

季孙宿想立仲壬为叔孙氏的宗主。南遗劝阻说:“安定叔孙氏,就无异于削弱季氏。现在叔孙氏内乱,您不要急着扶正,让他们乱得久一点儿不好吗?”

拦下季孙宿,南遗又去联络竖牛,他知道,竖牛现在急需季氏的帮助。

前面说过,仲壬是遭竖牛陷害而被迫流亡的,心里当然对竖牛恨之入骨。现在,叔孙氏无主,仲壬身为嫡子,是当仁不让的头号继承人,一旦他正式执掌叔孙氏,那竖牛就甭想再过一天安生日子。

所以,竖牛对仲壬十分忌惮,亟欲除之而后快。

南遗和竖牛狼狈为奸,筹划合力攻打仲壬。仲壬防备不周,被团团围困。乱党中有个死太监,射别的东西不行,射箭倒是挺顺溜,扑哧一箭正中仲壬的眼睛,仲壬当场倒毙。

竖牛为了表示酬谢,事后将叔孙氏名下的三十个城邑送给了南遗。

“停停停,仲壬这么快就死了,他拿魂魄来重振叔孙氏呀?海棠老师,你不要以为我们边打麻将边听课就好糊弄。告诉你,交了学费,怎么听课是我们的事;拿了工资,你就得那啥,克克业业、一丝不句、格尽职守。你这样胡说八道、满口大白字,难道不怕被我们耻笑?”

“歪歪,你不耻上笑的功力果然登峰造极,震古烁今。仲壬确实死得太快了一点儿,不过他天生就不是当主角的料,真正重振叔孙氏的,是一个叫叔孙婼的人。”

叔孙婼是叔孙豹的另一个庶子,若非竖牛乱政接连害死了孟丙和仲壬,估计叔孙婼一辈子都籍籍无名。

情况是这样的:叔孙豹的嫡子一个不剩,导致叔孙氏的宗主只能从庶子中产生,于是竖牛就把叔孙婼推到了前台。

至于竖牛推举叔孙婼继承叔孙氏的原因是什么,已无从考究。或许叔孙婼居长,又或许竖牛还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计划。但有一条我们可以肯定,竖牛不认为叔孙婼是个威胁,否则他断无推举叔孙婼的道理。

可无情的事实是,竖牛错得万里无云。他亲手扶植的叔孙婼,不管之前看起来多么良善无害,其实是一个内心充满了正义感的勇士。

即宗主位之后,叔孙婼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撇开竖牛召集族人聚会,然后义正词严地宣布:竖牛祸乱家族,罪在不赦,必须及早处死。

竖牛是那种标准的银样镴枪头,顺风顺水的时候状若坚挺,遇到点儿像样的反击就一泄如注,瞬间暴露出了虚弱的本质。

一听说叔孙婼要杀他,竖牛吓得赶紧脚底抹油往齐国开溜,压根儿就没想想,凭借他在叔孙氏经营多年积累的权势,再辅以季氏的襄助,如果豁出去大干一场的话,鹿死谁手很不好说。

而且竖牛这一跑还没跑成功,刚刚出得鲁、齐边境上的塞关,他就被孟丙、仲壬的儿子们截住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群苦主战斗力飙升,三下五除二就把竖牛杀了,然后将贼首割下来,挂在了路边的荆棘上。于是竖牛的灵魂和他的罪恶一起,自此日日夜夜被风吹雨淋,永世不得超脱。

叔孙婼以异常果决的手段平息竖牛的动乱,结束了叔孙氏持续下行的势头。日后孔夫子教导芸芸众生时,常常援引叔孙婼的事迹来彰扬君子之道。

叔孙婼拜竖牛所立,但他不酬竖牛拥立之功,反议竖牛乱政之罪,这体现了中国政治文化中“不赏私劳,不罚私怨”的高贵品质。故孔子赞颂道:唯有具备了这种正直的德行,才能赢得天下的归服。

以叔孙婼之立和竖牛之死为标志,季氏和叔孙氏的争斗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只要三桓依旧作为三个独立的派系并存于鲁国政坛,钩心斗角就是一个近乎不变的主题,要想保持长久的相安无事比登天还难。因此,我们很快又将看到季氏和叔孙氏的再度争斗。

如果拿即将发生的第二次争斗和业已发生的第一次争斗做横向比较,我们会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发现。

其相同点在于:争斗都是根源于三桓之间固有的政治生态;而且因为季氏长期执掌国政,势力更加庞大,所以季氏在争斗中基本上处于主动进攻的一方。

其不同点有三。

第一,诱发争斗的导火线不同。第一次是因为叔孙氏内乱,第二次是因为季氏内乱。

第二,卷入斗争的方式不同。第一次是季孙宿受邀与竖牛外合里应干预叔孙氏家政,第二次是叔孙氏躺枪,被季氏家臣引入争斗以削弱季氏宗主。

第三,开展斗争的形态不同。第一次起止于三桓内斗,第二次则由单纯的三桓内斗发散开去,具备了某些“陪臣执国命”的雏形。

所谓“陪臣执国命”,是春秋后期政治斗争的一种新形态,鲁国尤以为甚。鉴于这个话题比较深邃,此处就不展开叙述了,往后再开辟新章予以介绍。

大家眼下只需知道,陪臣执国命的一个重要初期特征就是家臣叛主。而引发季氏和叔孙氏第二次争斗的,是一个叫南蒯的、不安分的季氏家臣。

公元前535年的十一月,季孙宿去世。由于其世子季孙纥早夭,所以季孙纥之子季孙意如继立为季氏之主,接掌鲁国朝政。

季孙意如少年得志,举止之间时时显露骄纵之色。与之相对的是南蒯,承袭其父南遗的职务担任费邑的邑宰,手下兵马钱粮广众,常以勋劳之后自居。

这一主一臣,行事均相当高调,于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碰撞的火花。

季孙意如自即位起,对南蒯不加礼遇。南蒯窝着一口恶气在胸,久而久之,便萌生了叛主的意识。

叛主这种活计,南蒯并不陌生。当年为了支援竖牛叛主作乱,其父南遗可谓上蹿下跳,不遗余力,想必南蒯耳濡目染,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理论基础。

果然,南蒯一出手就显现出了行家的深厚功底。他首先策动鲁昭公之子公子慭作为外援,振振有词地说:“事成之后,把季氏的家产悉数充公,以扭转国君衰微的局面。然后您取代季氏的地位担任正卿,我带着费邑担任公臣(由家臣而至公臣,身份等级跨越式提升)。”

报酬如此优渥,公子慭根本无法拒绝,于是一拍即合。

南蒯又去拉叔仲小下水。叔仲小乃南遗好友叔仲带之子,和南蒯算是世交,也爽快地接受了南蒯的邀请。

骨干成员陆续召集到位,接下来就是怂恿季孙意如和叔孙婼争斗,以耗费季孙意如的实力,窥测季孙意如的破绽,为攻击季孙意如做准备。

而引发季孙意如和叔孙婼争斗的着力点,在于周礼中一个叫“命”的概念。

“命”的含义比较生晦,其实我们可以参照“品”这个相对通俗的词来加以理解。

“品”自魏晋而下多用来描述官员的职级高低,一般分为九等。其中,最低为九品,例如周星驰扮演的县令包龙星;最高为一品,例如晚清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的曾国藩。官员的品级不同,衣食住行的规格都有着严格的区分。

“命”流行于春秋战国时期,它具备和“品”类似的标识功能,同样分为九等。只不过品级和职级成反比,而命级和职级则成正比。

九等之中,可以颁予诸侯国之臣的“命”是最低的三个等级,即一命、二命(或称再命)、三命。

具体来说,公、侯、伯的士以及子、男的大夫授一命;公、侯、伯的大夫以及子、男的卿授二命;公、侯、伯的卿授三命。

季孙意如即位前,叔孙婼已获二命,并担任鲁国的卿。

公元前532年,为了争夺边境的土地,季孙意如和孟孙玃(孟孙羯之子)以及公室大夫叔弓(“三郤之戏”一章中子叔婴齐的孙子)率军攻打莒国,凯旋之后,叔孙婼又获三命。

关于叔孙婼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获封三命,历来有两种解读。

第一种解读是正常晋级,和鲁国伐莒没有任何关系。鲁国本就是侯爵国,叔孙婼作为侯爵国的卿,获封三命再正常不过。

第二种解读是赏功。叔孙婼本人虽未随军出征,但其四分公室所得之师必出,故叔孙婼理应授予军功。

总之,无论如何,叔孙婼获封三命,看起来并未违反春秋时代升官加爵的一般规则。

但叔仲小还是鸡蛋里面挑骨头,硬生生地给叔孙婼找了个碴儿,他对季孙意如说:“(叔孙婼)三命逾父兄,非礼也。”

“三命逾父兄而非礼”的意思就是说:哪怕是身受三命的显贵之人,在入座的时候也不能排在父辈和兄辈之前。

单就叔仲小原话的八个字而言,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命题。

《周礼·地官·党正》里清清白白地写着:“一命齿于乡里,再命齿于族,三命不齿。”一命之官于乡里中依年龄大小为次,二命之官于家族中依年龄大小为次,三命之官则无须序齿,尽管堂堂正正地居于上座。

那么,叔孙婼这都明摆着三命之官了,叔仲小还指责他逾越父兄,岂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其实,叔仲小并不傻,他明知故犯,是想引出叔孙婼履历中一处不怎么经得起炒作的记录。这处记录就是叔孙婼以庶子身份而继承叔孙氏。

据《礼记·文王世子》载:“庶子治之,虽有三命,不逾父兄。”大家瞧见了没,三命不齿是有条件的,即庶子不在此例。原来,叔仲小意图所指,乃是质疑叔孙婼的正统地位。

季孙意如认为叔仲小说得很有道理,叫叔孙婼自行贬黜以谢天下。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真心狠毒无匹。

面对如此清晰而有力的攻讦,抵赖是行不通的,默认又将把自己置于非常被动的境地,所以叔孙婼采取的应对之策是防守反击。

他辩解说:“叔孙氏遭遇家门不幸,以致杀嫡立庶,让我得以担任宗主。如果您以庶子继位越制为由来讨伐我,我不敢躲避。但是,如果不废弃国君的命令,那我本来就应该拥有今天的位次。”

言下之意,越制继位的事我的的确确做了,但那是出于家门不幸,非出于我故意夺权。倘若你揪住它没完没了,那就印证了一句俗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今日我主叔孙氏之政的局面已经获得了国君的认可,你若想把我斗垮批臭,对不起,除非你连国君一起否定。

叔孙婼很聪明,拿鲁昭公当挡箭牌。季孙意如再嚣张,总不可能推翻鲁昭公授予叔孙婼爵禄的一系列决议,只好偃旗息鼓,悻悻作罢。

可是,叔孙婼受了憋屈,反而不依不饶,横下一条心要和季孙意如对簿公堂,并严正警告有司不要徇私枉法包庇季孙意如。

季孙意如搞得焦头烂额,只好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叔仲小身上,准备拿叔仲小顶罪。

叔仲小原本想算计季孙意如,没料到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身板也绕了进去,当下紧张万分,便找南蒯和公子慭商议。三人决定加紧步骤,尽快举事。

鉴于季孙意如权大势强,为了提高胜算,政变三人组试图寻求鲁昭公的支持。于是,公子慭向鲁昭公汇报了他们削季氏以张公室的想法。

鲁昭公也很感兴趣,但尤恐力有不逮,便带着公子慭拜会晋国,以期获取晋国的强援。

可是鲁昭公和公子慭到达晋国后,公关工作开展得很不理想,迟迟得不到晋国的首肯。[31]这就苦了留守鲁国的南蒯和叔仲小,随时面临着被季孙意如定点清除的危险,一刻都不得安宁。

千钧重压之下,首先求变的是南蒯。既然斗不过季孙意如,那么淹留鲁国就无异于引颈待宰,唯一的出路,只有将叛主升级为叛国,完全从鲁国的政权体系中跳脱出去,以躲避季孙意如的打击。

有乡人察知南蒯的心思,深以为不妥,就故意走过他的门口,长叹道:“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浅谋,迩身而远志,家臣而君图,有人矣哉!”

前面那三组感叹表示极度的忧虑,后面四个短句则是阐释忧虑的原因。

“深思”指欲去长年专政之季氏,“浅谋”指求助于地远且恶鲁之晋国;“迩身远志”指身为季氏家臣而志欲去主;“家臣君图”指身为家臣,而谋以费邑及季氏家产奉公;“有人矣哉”意即实现上述意图的难度极大,是个人精或可放手一搏,而南蒯还差了点儿。

族人的委婉暗示,一度令南蒯逡巡犹豫,他思来想去,决定问计于卜。

占卜得到的卦辞是“黄裳元吉”,该卦出自《易·坤》卦:“六五,黄裳元吉。”

易经是极其晦涩难懂的上古典籍,本书也不想费力巴筋地详细解读,只是笼统地介绍一下,这个卦辞的中心思想是:人若能保持谦逊之德(黄裳),便可收获祥吉(元吉)。

很显然,这是一个设定了前提条件的善卦。

可是,南蒯一知半解,唯独看懂了“元吉”的含义,而忽略了“黄裳”的限定。他喜滋滋地拿着卦象给孟孙玃的堂叔子服椒看。

子服椒倒是精通易学,他告诫南蒯,“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忠信)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简而言之,遵循为臣之道可修得善果,如果以下犯上的话那就是不忠不信,到时候别指望神仙会保佑你。

子服椒的箴言,并没有对南蒯造成多少触动。随着局势演进,季孙意如反击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南蒯最终还是坚定了叛国之心。

公元前530年,临叛前夕,南蒯在曲阜请乡人喝酒。

乡人中有贤良之士尤望点醒南蒯,便借着酒兴在席间唱道:“我有圃(菜园),生之杞乎(杞指杞柳,常生于水畔,非圃应有之物)!从我者子(子即美好的男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倍即背)其邻者耻乎!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

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

歌声苍凉遒劲,宛如刻刀划过。但南蒯心如铁石,旁人的劝谏,他已听不进半分。歌罢酒终,南蒯去往费邑,通告宣布费邑从此并入齐国。

费邑乃鲁国的大邑。为费邑之失,鲁国朝野震动,公子慭和叔仲小这两个南蒯的同谋也渐渐浮出水面。

公子慭自晋国空手而归,行至卫国境地时,闻知国内将有动乱,立即兼程倍道往曲阜赶。待行至曲阜郊外时,又收到了南蒯携费邑叛逃的确切消息。

公子慭瞬时明白,局势已经彻底崩坏,继续入城非但无力回天,反而会沦为瓮中之鳖。想清楚了这一节,他仓皇拨转马头,三脚并作两脚逃到了齐国。

至此,季孙意如还未出手,政变三人组已去其二,独剩叔仲小还在硬挺。

季孙意如也动起了脑筋,他意欲驱逐叔仲小,却把这个差事交给叔孙婼执行。

叔仲小已是惊弓之鸟,一听说季孙意如要搞他,吓得连朝都不敢上了。

叔孙婼对季孙意如的计谋洞若观火,他叫人通知叔仲小但宽心上朝无妨。

旁人疑惑:叔仲小离间季氏和叔孙氏的关系,您又何苦为他站台?

叔孙婼释答:季孙意如要驱逐叔仲小,自己动手就行,假手于我,只不过是想让我当怨府而他当人望罢了,我才没那么笨呢!

在季氏和叔孙氏争斗的大片中,叔仲小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叔孙婼要是连这点都看走眼,那还混个屁呀?

次年春,鲁大夫叔弓率军攻打费邑,冀图收复失地,然折师于城下。

季孙意如气恼,通令全国:以后凡费邑之人,见一个逮一个,统统打入囚牢。

大夫冶区夫说这样可不行,倘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只怕费人会愈发依附南蒯;何不“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如此则“费来如归,南氏亡矣”。

季孙意如依言行事,对费人采取怀柔政策。费人的抵抗意志遂渐渐瓦解。

等到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漫天飘的时候,原本就对南蒯叛国不满的费邑官吏老祁和虑癸联手发动政变,叫南蒯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别留在费邑丢人现眼了。

南蒯只好卷起铺盖逃往齐国。

有一天,南蒯和齐景公喝酒,齐景公戏谑地称南蒯为“叛夫”。

南蒯狼狈不堪,强辩道:“臣欲张公室也。”

在座的齐大夫子韩晳嗤之以鼻:“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

南蒯无言以对,早知道当叛徒里里外外都不是人,当初还不如和季孙意如拼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稍后,老祁和虑癸要求齐国把费邑还给鲁国。齐景公也觉得费邑来路不正,不想招惹大国干涉和世人讥议,便派鲍国主持交割了费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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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小姐太妖娆帝君请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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