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赤阳关不远的地方,金戾和楠儿落到地面。“楠儿,这就是我族如今的大本营——赤阳关。以后你就要和我生活在这里。”
楠儿抬眼仰望眼前冷漠的庞然大物,惊骇于赤阳关的肃杀之气。“金叔叔,这座要塞的城墙几乎快赶上神都的城墙了。不过,它让我有点儿不舒服。”
金戾伸出手拍了拍楠儿的肩头,刚想抚慰一下他忐忑不安的心灵,这时城门打开了。楠儿伸长脖子好奇地望向犹如猛兽血盆大口的城门,而金戾则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听见了马蹄铁踏在石路上的叮当响声。
果不其然,当先冲出一队约莫百余人众,黑甲黑骑的精锐骑士。除了黑色长枪上闪烁的阳光,他们全都隐藏在黑色之中,威严而恐怖。楠儿不自主地向金戾靠了靠,似乎这样可以离那令人胆寒的黑色远些。金戾用力搂了搂楠儿的肩膀,这让他好受了许多。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将领在金戾面前勒停战马,恭敬的弯腰行礼。“末将参见骠骑将军。”
金戾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我族和神族全面开战了?”
“回骠骑将军,我等奉大将军令,前往聚集点伏击人族士兵。”
“对付区区人族需要如此劳师动众吗?”金戾瞥了一眼装备精良的骑兵,困惑不解。“大将军是否谨慎过头了?”
“回骠骑将军,大将军担心我军再次被神族军队算计,故加派了将士,并严令我等若发现人族队伍中混有神族将士,不得恋战,立刻撤退。”
金戾记起了那名比他弱不了太多的神族将领追杀张魈的事情。“你们一定要谨遵大将军的将令,不得违逆,否则有可能回不来了。”
那名将领愣了一下,想要多问几句,却瞟见了金戾身边俊美的楠儿,一时竟忘了要问什么,匆忙说了一句:“末将记住骠骑将军的嘱咐了。”
金戾嗯了一声,那名将领带领手下骑兵快速驰向了远方。接着陆续走过了九支几乎一模一样的队伍,每支队伍皆黑衣黑甲黑枪,人数大概百人。每个领头的将领都会向站在路边的金戾行礼,让楠儿觉得他的金叔叔好不威风。
或许是长时间飞行带来的晕眩,也可能是不安引起的错觉,楠儿觉得所有的黑骑兵在经过时,冷峻的目光都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下,好像他是一只没人见过的稀奇小兽。
所有的黑骑兵踏着滚滚烟尘消失在目力所及的尽头后,楠儿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金叔叔,好像所有人都在看我。”
望着楠儿无助的眼神,金戾露出慈爱的笑容,轻轻揉了揉楠儿的脑袋。“我猜他们是在羡慕嫉妒你长得比他们帅气。”
楠儿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真正接触到魔族,他才感到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金叔叔,魔族人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相貌丑陋粗鄙吗?你们之中有没有长相俊美之人?”
金戾哈哈笑了起来。“楠儿,你觉得我长得像传闻中的人吗?”
楠儿羞怯地扫了一眼金戾的光头,小声说道:“虽然金叔叔称不上俊美,但绝对和丑陋不沾边。”他不想让金戾失望或难过,补充道:“和金叔叔待久了,我觉得你挺耐看的。”
“哈哈哈……”金戾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轻轻刮了下楠儿的鼻子。“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还挺体贴的,竟懂得体察他人。难得,难得……”金戾话锋一转,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楠儿,你不是问我族中有没有长相俊美之人吗?等会儿你可不要惊掉下巴哟。”
金戾领着楠儿走进了赤阳关,遇见的每个人几乎都驻足观看他们,准确地说观看楠儿。被封锁在将军府的深宅大院四、五年之久的楠儿变得不自在,那些好奇围观的目光仿若一根根尖刺抵在他的后背,每走一步都奇痒难耐。觉察楠儿的局促,金戾停下了脚步,蹲下身,直视楠儿的双眼。金戾一句话都没说,楠儿却从他的眼睛、脸部表情读到了千言无语,背上的针刺消融于无形。
金戾站起来,松开了楠儿的手。当金戾大踏步走向前方时,楠儿挺起了单薄的胸膛,目不斜视地紧随其后,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楠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拜见魔皇陛下。”
楠儿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之中,好奇地打量着魔皇的居所。魔族至高无上的皇者居住的是之前神族撤退时留下来的最大一座将军府。虽说最大,但在楠儿眼中比他生活成长的将军府甚至大不了两倍。
更令他惊讶的是,堂堂魔皇的府邸连个假山、小溪之类的装点都没有,仅在一角有座简朴的亭榭,周围种植了些许五颜六色的鲜花绿植。他隐约记得朱伯提及过神皇的宫殿,仅各种名目繁多的大殿都让他心驰神往,更遑论其间富丽堂皇的花园楼台。
楠儿的视线第二次扫过蹲在角落里的凉亭,猛然看见一名身着黑衣,年龄与他相仿,手持利剑的少年站在一棵绿树旁边,直直地看着他。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他仍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年不掺杂任何色彩,漆黑如墨的瞳孔。
少年好似手中的长剑,散发着凌厉冷漠的气息,楠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少年倒握着剑柄,将长剑隐在身后,踏着鹅软石铺就的小路自凉亭转了出来。刚才楠儿被少年的眼睛深深吸引,此刻才发现他的容貌虽不及自己,却也相貌清秀,颇为耐看,只是那种拒人千里的漠然让他很不舒服。
“你是皇族之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比人还冷的是少年的语调,楠儿好像被冻结在原地,竟无法开口。“我……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年嘴角掀起讥讽之色,“你是口吃还是胆子小?”
“你才口吃,你才胆子小!”
少年嘲讽的口吻和不屑的眼神让楠儿大为恼怒,他涨红了脸,立刻施以猛烈的反击。
“果然是娇生惯养之人。”少年好像觉得和楠儿谈话是在贬低自己,冷哼一声,打算转身离去。
楠儿被少年骄傲的姿态彻底激怒了,大喊一声,“站住!我甚至都不认识你,你却对我讥讽嘲笑。更过分的是,你哪里看出我娇生惯养了?”
少年停下离去的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楠儿,那神态让楠儿愈发愤怒。
“你敢不敢和我对打几招?”
楠儿畏怯地看了一眼少年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却没有退让。他发出的声音包含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恐惧:“有何不敢!”
“好,很好。”少年手腕一抖,长剑斜指向地面。“亮出你的武器吧。”
楠儿攥紧拳头,底气不足地喊道:“我,我没有武器。”
少年笑了,好像万年冰川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的璀璨绚丽的冰晶花。他随手把长剑扔到一边,“我岂能占你便宜?来吧。”
两个尚不满十岁的小孩高声呼喊着冲向彼此,气势竟不相上下,结局却迥然不同。黑衣少年皱着眉头俯视捂着嗓子犹自咳嗽的楠儿。
“你不懂武技?”
楠儿又咳嗽了一声。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该嘲笑你的愚蠢还是佩服你的勇气?”
“你刚才不是已经嘲讽我了吗?”楠儿挺了挺胸膛,眼睛里有股让少年惊讶的烈火。“现在可以佩服我的勇气了。”
少年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他弯下腰,伸手到楠儿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楠儿迟疑了一下,握住少年五指修长的手,一跃而起。“母亲、朱爷爷和金叔叔都唤我楠儿,不过你可以叫我金楠。”
“金楠?难道你不是皇族中人?”少年困惑地盯着楠儿的脸庞,好像上面写着他期盼的答案。
“我甚至都不是魔族人,更别提皇族了。”
少年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你是神族之人?”说完,往后退了两步。
“你害怕了?”楠儿嘴角掀起一抹凄凉,眼神黯然无光,迷茫的望向少年。“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神族人还是魔族人。”
楠儿彷徨惆怅的样子让少年收住了脚步。他小声地询问道:“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头一次听人说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楠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金戾,本皇很遗憾你没能将汐诺夫人接到我族。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顺变。”
魔皇冷漠的声音里难得的含有一丝同情,俊美的脸上透着不易觉察的淡淡哀伤。
金戾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内心的悲痛,沉声说道:“多谢陛下关怀,金戾感激不尽。”他犹疑了一下,说出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陛下,那名舍弃肉身的我族将军是什么时候夺舍神族禁军将领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回陛下,我怀疑汐诺的儿子——楠儿,可能是那名将军的……”金戾发现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这种离奇古怪的关系。肉体是神族将领的,而感情意识却是魔族将军的。果真如此的话,楠儿究竟是谁的儿子,是神族还是魔族?
魔皇的脸色凝重起来。“金戾,你口中的楠儿年龄几何?”
“回陛下,约莫八九岁。”
魔皇深邃的眼睛闪个不停,眉头微微皱起,回忆着那名为了魔族而使用禁忌之法,甘愿抛弃肉身的将军。彼时的鲜于狡尚未登上皇位,上一任魔皇——他的父亲还没有病逝。衰老的魔皇将一页泛黄的羊皮纸交给那名脸庞瘦削,颧骨突起,透着刚毅之气的魔族将军。魔族将军读完羊皮纸上的秘法后,双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那名将军捧着羊皮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双手越来越沉稳。当他将羊皮纸交还给老魔皇时,鲜于狡看见他双眼中毅然决然的光芒盖过了昏暗的油灯。将军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老魔皇的双眼充满了痛苦和哀伤,嘴唇张了张,最终转变为一声无奈的轻叹。老魔皇把羊皮纸递给鲜于狡,好奇心驱使他想要看看被族人诅咒的秘法是什么样的,却被父亲厉声喝止。
魔皇不敢相信如此尖利的声音竟出自父亲的口中,六神无主地呆立当场。老魔皇叹了口气,命令他将这卷羊皮纸烧掉。魔皇将羊皮纸举到油灯之上,年轻有力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滋滋滋的声音响起,一股淡淡的臭味蔓延开来,灰黑色的烟气盘旋在油灯周围,好像在嘲笑他们的胆小懦弱。
烟气消散,一晃十年过去了。魔皇收回思绪,轻轻叹了口气。“金戾,以后务必善待楠儿,将其看做自己的家人。你现在把带来让本皇看看。”
“谨遵陛下旨意。”
金戾转身走出大殿,心中暗想自己早就把楠儿当做了家人。至于自己的问题,他已从魔皇的神情和口气知道了答案。
金戾来到庭院中,看见黑衣少年一只手放在楠儿的肩膀上,脸上满是同情和怜悯。
“幽羽?”
黑衣少年循着声音看见了金戾,眉毛向上挑了一下。“金将军?”
金戾没有在意幽羽语调中的淡淡恨意,反而对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朝楠儿说道:“楠儿,陛下让我带你去见他。”
幽羽吃了一惊,“你认识金将军?”
“是金叔叔不远万里把我带到这里的。”楠儿没有注意到幽羽眼中的挣扎,“我先跟金叔叔觐见魔皇了。”
金戾朝幽羽点了点头,领着楠儿的手向内院的大殿走去。
“金楠,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身后幽羽的声音让金戾身躯一震,金楠?他低头看向浑然不觉的楠儿,眼睛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