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云落山脉，金戾领着楠儿在山间树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了几乎一天，才停下脚步。金戾回身眺望，夹在巍峨山脉之间的赤首关好像化为茫茫大地上的一粒石子，不刻意搜寻的话甚至看不见。
“楠儿，我们已基本脱离神族的势力范围，再走上多半天就可以抵达我族分散在赤阳关之外的聚集点。不过我们还没完全摆脱危险。神族一直派遣人族队伍袭击骚扰这些聚集点，有时神族将士也混在人族之中，给予我族出其不意的打击。”
金戾严肃地望着楠儿，后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慎重。“如果我们遇到了神魔人之间的战斗，我会将你藏在安全隐秘之处。待战斗结束之后，我再去接你。”
楠儿紧张地注视着金戾，脸色呈现出柔弱的白色。“金叔叔，你会不会受伤？”
“只要没有神将参与战斗，或者神族事先料到我会出现，布下专门针对我的战阵，我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金戾话锋一转，安慰楠儿：“这些都是最坏的打算，可能我们根本不会遇到任何战斗。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御空飞行，明天这个时候就能抵达赤阳关了。”
楠儿脸上的白色渐渐消散了，可能由于金戾信誓旦旦的保证，也可能因为避过战斗。一神一魔，一大一小坐在杂草丛生，满是碎小石子的地上，使劲咀嚼着最后的坚硬如磐石的干粮。
金戾滚动喉结，艰难咽下最后一口，脸上露出乐观开朗的笑容。“楠儿，你将就吃完这些既无味又僵硬的干粮。明天饿了，我捉些山鸡野鸭之类的，给你烤着吃。”
金戾的笑容传染给楠儿，他觉得手中的干粮没有开始时那么难吃，那么难以下咽了。两人喝了点儿水，躺在草丛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金戾醒来时，黄绿色的草叶上已聚起了珍珠般的露水，丝丝寒意笼罩着安静的大地。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件衣物，盖在楠儿身上，轻柔地将楠儿抱起，仿若一艘四平八稳的船只载着楠儿穿梭在树木的海洋中。
东方天际的黑暗渐渐散去，西方只残留几颗倔强的星辰对抗着即将到来的太阳。金戾将楠儿轻轻放在衣物为褥子的草地上。楠儿翻转了一下身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似乎梦见了他的母亲。金戾又取出一件衣服，权当被子，自己则背靠一棵大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金戾睁开眼首先看见了不远处的楠儿，他蹲在地上专注地摆弄着石子和枯草。金戾稍稍动了动身子，楠儿便回过头来。
“金叔叔，你醒了。”
金戾摸了摸光头——过了云落山脉汐诺送的假发便被他收在了包裹的最里面，笑呵呵地问道：“楠儿，你饿了吗？”
楠儿面露迟疑，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金戾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站起身。“走，楠儿。跟金叔叔打猎去。”
楠儿从地上跳起来，难掩兴奋激动之情。金戾领着楠儿蹑手蹑脚走到一片足有他身高的草丛附近。楠儿看着随风轻轻摆动的长草，困惑不解，难道这里面有金叔叔说的猎物？
金戾从地上捡起几根树枝，单手拢成桶装，放到嘴上，呜呜啊啊地叫了起来。一群野鸭噗噗楞楞地飞了出来，发出惊恐的嘎嘎之声。金戾手腕微抖，几节树枝仿佛离弦之箭射向了张皇失措，亡命逃窜的野鸭。三只倒霉的鸭子飞到一半便悲鸣着坠落到草丛中，楠儿看得两眼放光。
楠儿就要朝着野鸭掉落的方向冲过去，却被金戾扳住了肩膀。
“如果草丛中有其它野兽毒虫，你这么盲目地跑过去，可能遭受不必要的袭击。”
金戾递给楠儿一根长长的棍子，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的畏惧。沉默之后，楠儿接过了比他高出一头的棍子。他紧紧握着棍子的一端，探到草丛之中，胡乱敲打了几下，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黄绿色的海洋将他淹没，时而显现时而隐没的那抹黑色仿佛汪洋中孤零零的小船，任由摆布。草丛中不时有不知名的生物一闪而过，带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楠儿呆立原地，等到敲打他脆弱神经的声音彻底消失后，复又试探着走出下一步。
楠儿花了近乎一刻钟才走到第一只野鸭落地的地方。灰色的树枝贯穿鸭子细长的脖颈，染上了鲜艳的红色。野鸭了无生气地横在杂草之上，黑溜溜的小眼睛里残存着死亡降临时的恐惧。楠儿弯下腰准备捡起鸭子。在他的小手触及野鸭柔软的羽毛时，一道红红的影子咻的一下从死尸下面钻了出来，跑进草丛中。对未知的恐惧让楠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地盯着一动不动的野鸭。
不知过了多久，楠儿重新靠了过去。他用手中的长棍将野鸭拨转一圈，又戳了戳周围的杂草，大着胆子捡起了猎物。楠儿拎着猎物转身，看见金戾在距他仅有三步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他。他跟着笑了起来——母亲死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楠儿望着金戾在拔掉羽毛的鸭子身上涂抹着各种野草挤出的汁液，羡慕不已。“金叔叔，我想跟你学捕猎和烧烤的技艺。”
金戾一边继续给野鸭增添调味品，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没问题。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学会的。”
“用树枝打下野鸭能够很快学会吗？”
楠儿充满期待地等待金戾的答复。金戾停下手上的动作，神情肃穆端庄。
“楠儿，你生性聪颖，辨识野草，铭记物种，花不了多少工夫。而武技一道却非简单的博闻强记所能达成。除了天赋、悟性，还有毅力。入门之术，无论神族，魔族还是弱如蝼蚁的人族皆可短时间内学会。但能够俯瞰众生，以一人之力搏杀数十，甚至上百对手的顶尖高手差不多都经过了日夜不辍的刻苦训练。”
“当然天地间存在一些格外受上苍眷顾之人或族群，比如我族的皇族，神族的皇族，以及我们在云落山脉遇见的巨鸟一族。他们天赋高出我等一筹，又有族中秘术加持，学习武技事半功倍，往往能胜出许多。但并非所有的皇族都战力无匹，有些甚至不如军中将领。即使孱弱的人族也有能够与神族、魔族绝顶高手匹敌之人。”
金戾眼前浮现出御魔神将顽强如磐石，以一人之力独抗魔族数位高手，为神皇完成封印争取了宝贵时间。楠儿小小年纪有幸听到金戾为他剖解武技一道，着实受益匪浅。从他渴望又懵懂的眼神中，金戾看见一颗柔嫩的种子伸出了弱小却蓬勃的芽苗。
解惑之后，金戾继续涂抹汁液，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手中所有的香草都萎缩干瘪。在涂上新鲜的香料之后，他在鸭子的肚子上割开一道狭小的口子，将洗净的五颜六色的野果塞到鸭子的肚子中。最后他将一根树枝贯穿鸭子的身体，放在两根带叉的树枝上，升起了一堆熊熊火焰。灰白色的烟雾在阳光照耀下几不可见，倒不用担心引人注意。
鸭子白色的肌肤上很快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泽，有的地方已经渗出了琥珀般的油脂。金戾不停地翻转着树枝，淡黄的色泽变成了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楠儿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阴影下好像有野兽在徘徊，但终究没有踏出送命的一步。
金戾撕下一条鸭腿递给楠儿，还没来得及提醒他烫嘴，楠儿便已吃了起来。虽然滚烫的鸭肉让他一直张着嘴散发热气，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第一次在野外吃野味，楠儿品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或许金戾准备的香草野果起了作用，亦或许饥饿增添了食欲，楠儿一人吃了两条鸭腿，还有肥嫩的鸭胸脯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金叔叔，你做的烤鸭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鸭肉了。”楠儿一边挨个吮吸着十根油腻腻的手指，一边大声赞美金戾。
被人赞美无疑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尤其是来自纯真无邪的孩童的赞美，更是让人心旷神怡。金戾呵呵笑了起来，“有机会再让你尝尝烤鸡，烤羊，还有极寒之地的雪兔，冰鱼，保证让你吃得过瘾。”
楠儿笑出声来，像银铃般清脆。金戾的笑声却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沾满油渍的双唇之上。他想起了总是出现在梦境中的笑声，另一个声音却没有出现。
“金叔叔，你怎么了？”楠儿看见金戾茫然忧伤的神色，不由得担心紧张起来。
“没，没什么……”金戾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又狠狠撕咬下一块鸭肉，没有注意到咬进嘴中的些许木屑。如果此刻汐诺围坐在火堆旁边，吃着他做的烤鸭，人生岂不完美了吗？金戾微微低下头，眼睑遮住了眼中的黯然和神伤。
手中的树枝好似插在心间的毒刺，金戾狠狠将其甩向树林之中。几只蛰伏已久的猛兽同时窜了出来，抢作一团，嘶吼和悲鸣交替响起。
火堆慢慢熄灭，只留下了灰白色的灰烬和零星的火点。金戾站起来踢散了灰烬，环顾四周，判断了一下方向。
“楠儿，我们走吧。”
金戾和楠儿并肩走进树林。当他们遇见第一个聚集点时，没有看见预想的神魔间的战斗。这个聚集点空无一人，随着轻风吱呀作响的简陋木门向他们诉说这里曾有人居住。金戾皱了一下眉头，心中的悲伤转为怒火爆发出来，“早晚有一天神族会为他们欺压我族万年之久付出惨重的代价。”
金戾环住楠儿的腰，双脚用力一蹬跃到空中，恍若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朝着赤阳关飞驰而去。楠儿从飞行速度可以清晰感受到金戾的怒气。虽然他不是太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对金戾的敬爱和被族人冷落欺凌让他不假思索地认为神族应该付出沉重的代价。
没有了第一次飞行的不适，楠儿微眯着眼睛观望身下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期盼着自己可以像金戾这般御空而行。金戾带着楠儿急速行进，中间只做过短暂停留休息，就急匆匆赶路了。
